阳光灼烈,青天一碧。一头苍鹰在天上翱翔,远远看去,依旧能感觉到它翅膀下强劲的气流,正在狂暴地将这个天空的王者向上托举。

    “嘎!”长长的鹰唳划破长空。

    底下的人群头同时将头抬起,看着蓝得如同宝石一般的穹顶。

    谈千被这一声长鸣从恍惚中唤醒,他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又环顾四周。队伍正走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同空无一物的天空相比,朝歌一带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和长满茅草的荒田,地势甚为险恶。这一代从前都是肥沃的良田,但自从黄巾乱后,百姓逃亡殆尽,几年下来,竟变成不毛之地。

    不过,在这样的热天里穿过这么一片阴凉树林,却让人非常愉快。

    刚一进入树林,遍有凉气扑面而来,身上的汗水已收,爽得人直欲羽化升仙。

    “原来是只秃鹫,不是老鹰,还真晦气!”谈千吐了一口苦得像胶水的唾沫:“也不知道这头畜生是不是看到人肉了。人肉……”谈千心中一动,面上突然带着一丝忧虑。

    他是河内张府君麾下一个普通的小军官,从张扬起兵进入河内讨伐董卓开始就进了军队,迄今已逾四载,是军中老人了,战斗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加之武艺也算不错,做到了辎重队的都伯一职,在河内系军官中也算是个人物。

    看到头顶莫名其妙地出现这么一只秃鹫,谈千心中突然一凛。邯郸那场空前惨烈的大战震动了整个河北。吕布、李克、袁绍、张燕轮番上阵,将那片废墟变成铁与火的人肉战场。此战,各方总共出动了大约八万人马,付出了四千多条人命的代价。最后以袁绍全军覆灭、李克和吕布两败俱伤而告终。

    战后,整个战场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尸体臭味。天气实在太热,为免爆大瘟疫,各方都迅离开邯郸,再也不敢接近。如此一来,反倒便宜了翱翔在天空的秃鹫们。在那些天里,几乎整个河北的秃鹫都朝邯郸飞去,加入在这个饕餮盛宴之中。

    五天之后,吃饱了人肉的秃鹫们这才不满地离开。

    到如今,半个月过去了,怎么还有秃鹫在飞。

    难道,远处有什么不对?

    身边,那个叫裴元绍的民夫讨好地一笑:“谈将军,你可是担心天上那头丧门星?这畜生我以前捉多几只,对它们的习性也有所了解。这东西只吃死肉,对活食却没多大兴趣。而且目力极佳,能看出去十多里。对了,当初黄巾作乱时,部队到那里,秃鹫就跟在那里,吵得人头疼。”

    裴元绍是谈千在路上新征的民夫,他是司隶密县人,以前黄巾祸害河南时,曾经被裹胁,从属于地公将军张梁。黄金败后,此人流窜到河北,做了流民。前几天,谈千接张杨的命令送粮草去朝歌接济李克,因为民夫不够,一路征丁,便将这家伙抓进了部队。

    听他说出这一番话,谈千心中一凛,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前面有死人。”

    “也不一定。”裴元绍忙道:“或许它们看我们人多,以为要上战场呢。这些畜生精灵这呢,我估计它们会跟我们三五天。”

    “也许它跟的不是我们,而是另外一支军队。”裴元绍身边一个虬髯大汉冷冷插嘴,他也是新征的民夫,身高体壮,看起来好象颇有几分力气的模样:“这一带都是荒野,目力不能极远,若敌人突然杀出,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

    “周仓,你的意思是……这一带还有另外一支军队?”谈千抽了一口冷气。

    “如今这年月已经乱成这样,河北连番大战,地里抛荒严重,年成也不好,大家都缺衣少吃。将军这三十来车粮食可让人眼红呢。这一代可是白波和黑山的地盘,或许,匈奴人也会过来占便宜。”周仓淡淡道:“将军,我等都是良民,又不是山贼,用不着这么防备。还是快点把武器下来,武装民夫,否则,等敌人来了,就来不及了。”

    河内郡管辖着十四个县,南北窄,东西宽。背面是巍峨的太行山区,南面是滚滚的黄河。地势狭小,战略回旋余地不大。如今,北面的山区已经完全落入白波和黑山贼的手里,河内已无险可受。从初平一年起,白波、黑山和匈奴居高临下,不断向南面那片空旷的原野起一波又一波攻势,活生生将一个河内糟蹋成千里赤地。

    张扬刚开始时还组织军队反击,可敌人实在太强大了,连败几阵之后,只能节节后退,将主力缩进城中,再也无力还击。

    如今的河内门户洞开,各方势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正值秋收时节,正是那群强盗南下打草谷的时候。

    一听到周仓的话,谈千心中一惊,忙提起扔到地上的长矛,下令:“把武器和甲胄都下去,注意警戒。”

    这次运送粮草到朝歌,谈千带了一百士卒和一百民夫,因为人力不足,路上还抓了一百来人。裴元绍和周仓也是在两天前被抓进队伍的。这两人倒有些意思,武艺都是不错。尤其是那个叫周仓的大汉,一身蛮力甚是惊人,竟一口气打倒了五个士兵。这二人行迹甚是可疑,当时还都身带武器。若不是用弓弩指着他们,只怕这两人还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抓住这二人之后,谈千并不打算拿他们怎么样。这年头,盗贼遍地,流民无数,像他们这样的刁民不在少数。他正需要人力,将将这二人充实进了辎重队。并对他们说,这次任务完成,若他们愿意,可加入河内军混口饭吃,若不愿意,事后可自行离去。

    周、裴二人见谈千这么说,也只能无奈地留在辎重队里,随他去朝歌。

    这本来,谈千对这二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二人一个脑袋很灵,一个力大无穷。可接触了两日,这二人却让他刮目相看,裴元绍且不说,做人十分来得,几日下来,同辎重队的人混得精熟,哥哥兄弟地喊个不停。那周仓武艺高强,两天之内就同队伍里的兵油子们打了好几架,打得人见人怕,俨然是军中一霸,任何人见了他都是面上变色。

    辎重队的士兵接到谈千的命令,立即将多余的兵器都到民夫的手中。河内军虽然贫穷,可每人都还带着一支长矛一把铁刀,有的人甚至还装备了弓箭。平摊下去,这两百军民每人都有一件武器。河内军本就不强,又加入了一百民夫,听人说辎重队可能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给盯上了,队伍显得有些混乱。

    两百人吵吵嚷嚷半天,怎么也恢复不了秩序。

    谈千喊得口干舌躁,只觉得脑袋被烈日晒得快要爆炸了。

    倒是周仓和裴元绍二人各自提着一把长矛站在一边嘀咕个不停,看起来很是可疑。

    谈千一见这二人心中就来气,喝道:“你二人怎么回事,马上帮我维持好部队。”话刚一说出口,他这才想起,这二人不过是普通民夫,没有职务,又如何组织部队?

    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两日表现得实在太抢眼,一遇到事情,谈千第一时间就想起这两个混蛋。

    “河内还是缺乏合格的下级军官啊!”谈千苦笑,正要再说什么,突然间,他听到一声绮丽的风声,心口一疼。就如同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不禁趔趄着向前走了几步。

    这个时候,他才愕然现,一截带血的箭头从自己胸膛里钻了出去。

    “敌人……谁?”这是谈千眼前一黑,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看到谈千死到自己面前,周仓和裴元绍面色大变,同时大叫:“有埋伏,大家小心。”

    可已经晚了,无数箭石从旁边的树林里雨点一样射来,落到辎重队中。这些箭石在空中出响亮的声音,显然箭头里装了哨子。

    “匈奴人!”裴元绍抽了一口冷气,苦笑着看着周仓:“周大哥,你我兄弟要倒大霉了!”

    民夫们已经乱成一团,没头苍蝇一样在地上乱蹿。不断有人被射倒在地。

    “不要乱跑,都躲在车后!”周仓大叫:“弓手,还击!”

    他这一声怒吼异常响亮,众人听到他的喊声,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蹲在车后。已经有胆大的人拉开大弓朝树林里射去。

    可惜对面的树林实在太茂密了,也不知道敌人躲在什么地方,这一通悉数的羽箭射出去,效果如何只有天知道。

    周仓一边指挥着部队反击,一边回头对裴元绍道:“兄弟,看样子,匈奴人来得不少。以河内军两百杂兵,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实在不行,等下你我借机逃走。”

    “对,以你我弟兄的武艺,若要逃命应该不难。干脆……我们现在就走吧。”裴元绍连连点头,一想这里,他一脸的热切,不住向周仓递着眼色。他们二人本就是临时抓来的民夫,如今谈千已死,正可借机逃跑。

    “不,现在不能走。”周仓不住摇头。

    “怎么不能走了,以我弟兄的武艺,谁敢废话,直接杀了就是。”裴元绍一改前两日的猥琐,满面都是杀气。

    他蹲在周仓身边,小声道:“周大哥,你我这次去河内可是受了于毒的委托,兹体事大,万万耽搁不得,老在这里耗着也不是办法。”

    “于毒。”周仓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他以前有几万人马,鼻子都冲到天上去了。现在好了,被李克几千人就吃了个精光,也好意思在兄弟们面前拿大?他要谋河内,自己动手就是,怎么反到处请人帮忙。真惹恼了我,一刀杀之而后快。”

    裴元绍小声劝慰道:“天下黄巾是一家,于毒这回要夺河内,也算是给我黄巾弟兄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儿。到时候拿下整个河内,你我弟兄也少不了得些好处。于毒虽然人少,可杨丑却是河内军的大将,到时候他一倒戈,此事或有希望。于毒虽然人品低劣,可打仗却是一把好手,是一个值得投靠的领。”

    “有一手?再强能强过吕布和李克,到时候打下河内,这两人同张扬又是老朋友,带兵反扑,只怕那于毒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周仓苦恼地说:“我虽然脑子笨,可这个道理却也是知道的。我却不知道于毒中了什么邪,要打河内。”

    “周大哥,你废话也多了些,究竟还走不走呀?”匈奴人的箭更加绵密,这些草原人骑射功夫一流,准头极佳,不断有人被射中。转眼,大车上就插满了长箭。裴元绍心中越地急噪起来。

    “走不了,匈奴人等下就会进攻,到时候你我各抢一匹马后再逃。人脚跑不过马腿,现在逃跑无疑是送死。”周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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