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杨丑抛出的提议很诱人。可吕布是什么人,他这几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类似的阴谋诡计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

    虽然他在常人看来不过是一介勇夫,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笨蛋。

    吕布这次在邯郸吃了李克一个大亏,心中也是异常恼火,无时不想找回这个场子。杨丑的提议正是一个好机会,若他能挑动张扬与李克互斗,自己在冀州获得必要补充,恢复力量之后突然南下,将李克包围在黄河北岸的那个狭小空间中,全歼先登当不在话下。

    但吕布也知道杨丑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同自己说这席话,其中必有不为人知的原故。

    吕布也不答话,只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杨丑。

    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般袭来,杨丑只觉得像是被一支大手紧紧地抓在手心,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身上的血液也被这无匹的伟力压得不断向下,汇集在双腿。身上阵阵冷,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无法吸进去一口气。

    身体遏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汗水如浆而出。他只恨不得立即调头逃走,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可怕的男人。

    可他这次之所以瞒着张扬狂奔百里来追吕布,所谋甚大,即便已被吕布无上的霸气震得浑身寒,却也硬挺着身体直直地站在那里。

    良久,吕布突然一笑,轻道:“你还算有点意思,是个好战士。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山的压力消失不见,眼前回复光明,可压向双腿的血液同时涌上头顶,差点让杨丑将憋在胸口的那口热血吐了出来。

    杨丑大骇,他本是流寇出身,从黄巾乱始,一路杀人放火,心志异常坚定。后来跟了张扬,这才脱下了流寇的皮,做了朝廷的军官。他本以为,天下的英雄也就那么回事。可一遇到吕布,就如同三岁的婴儿一样,只有低头待死的命。

    被吕布的威势一压,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末将军本是一个山贼,若不是张府君收留,只怕已经死在乱世之中。张府君乃末将再生父母,末将无日不思以命报效。那李克虎狼成性,末将这是为张府君担心,未雨绸缪,自然不愿那李克来河内。”

    “哦。”吕布好象有些相信杨丑这番话的样子,面色一缓:“说说你的计划。”

    杨丑见吕布问起计划的细节,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大喜,道:“张府君是个实在人,李克要来河内,他自然非常欢迎。可我河内诸将心中都是不服,凭什么他一来就要划两个县给他养兵。末将掌管河内钱粮,李克两手空空来河内,粮草自然吃紧。末将军决定不一粒粮一寸麻布给先登,并挑拨河内诸将与先登互斗。等河内一乱,将军可借着为张府君讨回公道的名义领兵南下。那时候,李克军无钱无粮,军心必然涣散,又被我河内军不断骚扰,定然十分疲惫。将军一南下,必然举手而平李克。”

    说到这里,杨丑将头凑过去,一脸地神秘:“将军,末将军久仰你的大名。若你能入主河内,军中诸将必然十分欢喜。张府君是个好人,可这样的乱世,只怕好人没有好报。如果将军借机进河内,我等愿以死报效。”

    “哈哈,好计策!杨丑,你很不错。”吕布仰天大笑

    杨丑一脸得意,可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吕布却一鞭子抽到他的脸上。

    冰冷的目光如锋利的长箭刺中杨丑的心脏,吕布怒啸道:“你口口声声说张府君于你有大恩,却联络我来谋夺他的河内。小人,真是一个小人。我与张稚叔情同兄弟,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

    “将军,难道你就不想杀李克吗?如此一来,即报了邯郸一箭之仇,又能入主河内。张府君是河内太守没错,可将军也可将奋威将军行辕设在河内。你与张府君联手,天下指日可定。我这也是为张府君预谋呀!”杨丑被这一鞭抽得额上全是淋漓鲜血,他捂着脑袋惊恐地看着吕布。

    “徒逞口舌,像你这样不高明的说客吕布见得多了。”吕布冷笑道:“我这次来河北是受袁本初之托,帮他剿灭黑山的,没兴趣呆在河内。要杀李克,等我空自然会动手,还用不着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看在张稚叔的面子上,我不杀你,马上给我滚蛋!”

    杨丑大叫一声,立即抱着头狼狈地逃走了。

    等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杨丑一颗狂跳的心才平息下去。

    一想起刚才所受到的羞辱,杨丑就胸中那股怒火猛地爆出来。他抽出铁刀狠狠地朝路边的树干上砍去,一边砍一边大声咒骂:“吕布匹夫,有勇无谋,日后必死于小人之人。他娘的,说什么情同兄弟不肯夺张扬的基业,我呸!你当初和丁原、董卓还情同父子呢,到翻脸的时候还不是说动手就动手?我看你这厮也是心大,一心想在袁绍那里占便宜,想夺整个河北,区区河内自然不会被你放在眼里。哼,袁绍是那么好对付的,做梦吧,到时候别变成第二个鞠义。妈的,老子把整个河内拱手奉上,你不要就算了,还说这些屁话做什么。罢,你不要河内,自然有人要,老子找别人去。”

    骂了半天,那棵树也被他几刀砍倒,杨丑这次恨恨地跳上战马朝河内跑去。

    等进得河内,天色已晚。杨丑也不急着回家,反换了便装,钻进一条小巷,在一扇木门上敲了敲,里面传来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来者何人?”

    “是我,杨丑,林阿鼠,把门打开。”

    “原来是主人,快请进来。”里面那人轻呼一声,急忙将门打开,探出一张尖瘦的脸来。

    杨丑闪身进了院子,压低声音:“阿鼠,马上出城,我有一封信要给于毒大哥。事成之后,断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我马上出。”阿鼠急忙接过杨丑递过来的竹简揣进怀中,神色有些亢奋:“黑山主力来了吗?”

    “会来的。”杨丑看了看已经变得昏暗的天色,心中对吕布越地痛恨起来:“妈的,你不要河内,于毒可想得紧。黑山不可能一辈子做贼,只要占了河内,再向朝廷讨个封号,咱也做一回封疆大吏。张燕能做中郎将,我和于毒也做得。”

    又交代了林阿鼠几句,杨丑这才匆匆地离开。

    等杨丑一走,林阿鼠也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就出了院门。他和杨丑都是黑山军将官,隶属于于毒部,前一段时间受张燕派遣,潜伏于河内城中做内应。

    河内虽然贫瘠,但地出要冲,只要占领河内,北可监视冀州,南可遥控司隶。张燕此人颇有谋略,自然不会放过这里。

    林、杨二人一明一暗,源源不断将张扬的情报向北输送。只不过,张燕前一段时间要配合公孙瓒与袁绍作战,而于毒则被李克打得全军覆灭,黑山军也没空南下攻抄河内。他们两人在城中一呆就是一年,而杨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得到了张扬的信任,做了他的得力大将。

    本来,阿鼠还以为杨丑做了张扬的亲信,忘记了自己黑山人的身份,甚至还考虑过除掉这个内奸。可今天看他的意思,好象是要引于毒袭夺河内。

    “不愧是杨丑,隐忍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行动了。”林阿鼠倍感振奋。如今,黑山军远在邯郸,来不了河内。可于毒大败于李克之后却带着二十多个精锐逃到河内北面的野王。这二十人都是无艺出众之辈,而于毒将军又是一流好手。只要悄悄混进城来,杀张扬还不是易如反掌。

    杨丑在张扬军中威权日重,又掌握了军权,有他作内应,杀了张扬那厮,定能控制住整个河内

    黑山军已经出了一个朝廷的中郎将军,看来,不远的将来又将出一个敕封的将军。

    杀人放火金腰带,先占一处实地,然后接受朝廷的招安才是出路呀!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眼看就要到关城门的时间,阿鼠也不敢耽搁,忙背着包袱冲了出去。

    可这条巷子还没走完,眼前突然一黑,一条人影挡在面前。

    林阿鼠心中一惊,猛一后腿,右手悄悄摸在腰间的小刀上,低喝:“什么人?”

    他平时看起来是猥琐得令人指,可这一后跃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动作麻利至极,显示出很高明的武艺。

    可眼前那条人影也跟着一晃,瞬间逼到他面前。

    有轻笑声响起:“原来是阿鼠,娘的,这河内城中的黑山也忒多了些吧!”

    林阿鼠这才将眼前这人看得清楚,原来是睦固。

    这人林阿鼠也是知道的,他以前也是黑山,从属于张牛角手下。张牛角阵亡之后投了张扬,做了他的部属。

    看到是他,林阿鼠心中一松。他不知道睦固究竟是不是黑山在河内的内应,自然不敢多说,只笑道:“原来是睦固大哥,吓死我了。听人说你在张府君手下做事,小弟来河内也有一年多了,一直想去拜访大哥。可大哥位高权重,得了富贵,只怕已经忘了我们这些老兄弟。所以,就没敢来找你。”

    睦固嘿嘿几声,面色一变:“阿鼠,你他娘真不是东西。”

    林阿鼠心中一个咯噔,装着一脸茫然的样子,道:“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虽然睦固是以前的老兄弟,可他毕竟是张扬的将官,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不知他欲意何为。

    阿鼠还是心中犯疑,手一直放在刀柄上不肯放下。

    睦固怒道:“阿鼠,我一直当你兄弟。你来河内却不来找我,分明是看我不起。罢罢罢,你不来找我,老子亲自上门。废话少说,想不想作官,如果想作官,马上跟我去见张府君,我向他推荐你,少不了让你捞个都伯什么的做做。”

    阿鼠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安稳下去,他将放在刀柄上的手松开,笑道:“睦固大哥,阿鼠不过是一个泼皮,胆子小,人又笨,怕做不了军官。”

    “放屁,怎么就做不得了。实话对你说,我也很得张府君信任,兄弟的话,他还是很重视的。走走走,这就跟我去见大人。”睦固伸手过来。

    阿鼠暗道:真要当官,杨丑早就推荐我了,还轮得到你来做好人。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头,什么东西。

    不过,被他这一捣乱,耽误的时辰,等下城门一关,就出不了城了。

    阿鼠心中有些着急,将手一抬,试图档住睦固伸过来的那只手:“别,兄弟有急事要办,明天再说吧,明天我去找你,啊……”

    强烈的痛楚传来,阿鼠看到自己右手以诡异的角度拐到了一边。

    原来,睦固乘自己说话的时机装着伸手过来拉他,却突然下了黑手,一把扭断了他的右臂。睦固的武艺在黑山中虽然不算太强,可以前是军中有名的方技,擅长替人接骨推拿。大概是因为职业使然,竟学得一手精妙的分筋错骨手。拿人关节,断人肢体甚是麻利。

    还没等他这一声惨叫响起,睦固上身不动,双腿突然连环踢出,正中阿鼠双腿迎面骨。

    睦固脚上穿着漂亮的硬头牛皮军靴,这两脚瞬间踢来,当真是快如闪电。

    人身上的骨头虽然坚硬,可小腿迎面骨因为只覆盖着一层皮肤,最是脆弱。军靴沉重,又攻其不备,只听得两声清脆的骨折声,阿鼠惨叫一声,摔到在地。

    这条巷实在太偏僻了,阿鼠的这一声惨叫在巷中回荡。

    他颤抖着身体倒在地上,大叫:“睦固大哥,你要做什么。多日未见,怎么一来就下此黑手?”

    睦固向前一步,一脚踏在他胸口上,冷笑:“阿鼠,别以为我是瞎子,刚才杨丑过来找你做什么?”

    阿鼠一张脸已经疼得青,却硬着头皮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来叙叙旧而已。”

    “叙旧,嘿嘿,既然如此,我也来同你叙叙。”说着,睦固就伸出手去,从阿鼠怀里掏出那卷竹简,在手中抛了抛,问:“这是什么?”

    阿鼠知道事已败露,道:“睦固,你也是黑山人。我等已同于毒大哥商定,要夺了河内,你是难得的好手,到时候大家一起动手,谋此富贵。”

    睦固也不答话,打开竹简,看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果然是个好计划,杨丑的脑子真灵。若夺了河内,黑山声势大震,必成大业。不过……夺了河内,谁来做这个河内太守?”

    “是极,是极。”阿鼠好象看到了希望,连连道:“睦固大哥,于毒大哥也是个好商量的人。你和杨丑大哥也都是手握军权之人,到时候,大伙一道同心合力,再占几个郡县,各人都捞一个太守当当。”

    “不不不,于毒这人很不可靠,莽撞冲动,只怕到时候不但杀不了张扬,反将我等陷在城里。”睦固有些迟疑:“信上说得也自含糊,细节上你再说说,如果可行,我不介意参加进来。”

    阿鼠大喜,为了说服睦固,连忙将计划合盘托出。

    这个计划前一段时间,杨丑和于毒商议了很久。杀张扬问题不大,可杀了他之后要控制住河内守军,进而控制住整座河内城,却有些麻烦。因为杨丑有些犹豫,一直没有实施,到今天,杨丑终于下了决心。

    阿鼠却不知道,当初杨丑是想把河内送给吕布的。可惜吕布志在河北,对小小一个河内却不怎么放在眼中。

    杨丑在吕布那里吃了鳖,这才下了决心与于毒合作。

    听完阿鼠的话,睦固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倒也可行。”

    阿鼠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睦固大哥,你一来就弄断了我的双腿,这信还得麻烦你送出去。”

    “好说,好说。”

    阿鼠忙将如何联络于毒同睦固一一说了。

    “恩,既然这样,我就亲自跑一趟。你的腿不要紧吧?”

    “不要紧,就是疼得紧。睦固大哥,你是有名的方技,还等麻烦你帮我把骨头接上。”

    “好,没问题,你马上就会不疼了。因为……你已经是死人了。”睦固腿一用力。

    只听得一阵骨折的声音,阿鼠胸骨尽碎,断裂的勒骨直接刺进心脏,他甚至还没来得几惨叫一声,就彻底断了气。

    见阿鼠已经落气,睦固看了一眼身前这具瘫软的身体,冷笑一声:“尔等不过是一群流寇,也想学人做官,沐猴而冠,我呸!于毒,你也配,睦固无时无刻不想食尔肉,寝尔皮,怎么可能帮你夺河内?”

    “河内夹在各方势力之间,又地处要冲,迟早要落到一个强人手中。张扬虽然是个好人,可却没办法守住这份家当。我可不愿到时候随你一同陪葬。”

    “于毒,想当初你杀我妹夫侄儿,夺我妹子时,可想将来有一日落到我手中会怎么样?今次若不杀你,睦固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一想到死去的妹夫和侄,一想起被士卒们轮流蹂躏的妹妹,睦固双目赤红。

    那一年,黑山军路过他的家乡,全村乡亲都被裹胁进了军队。妹子一家人也死在于毒手中,而她也做了于毒的侍妾。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睦固做了一个普通的黑山军士兵。后来,靠着一手好医术,终于混到成了一个小小的军官。再后来,他做了官兵的俘虏,投到了张扬手下。

    于毒手下有六七万部属,睦固要想靠一己之力杀了这个大敌根本没有可能。天见可怜,于毒全军覆灭,手上只有二十来人,正可借机杀了他。

    可是,于毒武艺实在太高,睦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要报此大仇,必须借助他人力量。

    “于毒所惧怕者唯李克尔,或许我可以去求求他。”睦固沉思片刻,喃喃道:“我听一个黑山老弟兄说,上次李克大破于毒之后,夺了他的妻子,妹子就在其中,且做了李克的侍妾。也不知道李克对她如何。要不,我亲自去看看。若真如此,就将整个河内送给她做嫁妆好了。”

    一想到妹子亲眼看到丈夫和儿子被于毒杀害死时的抢天呼地,一想到她被无数和士卒蹂躏时的情形,睦固眼睛都红了:“于毒,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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