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定律是个可怕的东西,越抗拒什么,那东西就偏要往你面前凑。

    看到于棠身边站着的那个十分面熟的人,江宁川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不出所料被撞到了背脊。

    “又怎么了?”姜俞小声问了一句,江宁川把他探出来的脑袋按回去,小声说:“你父亲好像来了。”

    姜俞“啊”了一下,再没吭声。

    江宁川提议:“要不你去边上躲一下,我让他走?”

    可还没等到姜俞的回答就看到于棠那傻孩子带着人走过来了,简直想叹气。

    那个男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带着一副无框的眼镜,脸色极白,和姜俞那种通透的白皙不同,倒像是许久没晒过太阳,莫名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虽然整体面部轮廓和姜俞是有点相似,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一个阳光,一个阴冷,要不是姜俞提到根本不会联想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会觉得眼熟而已。

    于棠看到江宁川就像是看到救星,立马兴冲冲地跑过去,把资料交到人手上,注意到后面的姜俞时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她又小声提醒了一句,“江大夫,我觉得那个男人有点奇怪,他说要找姜小俞。”

    “我知道。”江宁川应了一声,笑着冲走过来的男人点了点头,说:“你好,我是姜俞的老师。”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和自己打招呼似的,钟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他父亲。”

    之后两人握手,他突然笑起来,说:“小俞,不和爸爸打个招呼吗?”

    姜俞知道再藏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童年的阴影里面。

    他在江宁川身后时被挡得严严实实,像是大变活人一样走了出来,直面眼前那个根本不想见到的人。

    他一直沉默,并没有说话的打算。

    看一个年轻男孩儿出现,眼前站着的是十六年没见却能一眼认出的儿子。钟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嘴角的弧度渐渐向上,竟带出几分真挚的笑来。

    不似作伪的笑让人一时晃了眼,姜俞喉头滚了滚,却依旧说不出任何话来。

    十六年来,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变过,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依旧是一看到就会感到恐惧,只是现在,却不会有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仿佛没有看到姜俞眼里的抗拒,钟末抬手,像是想要触碰面前这个十余年未见的儿子。

    姜俞本能地想要躲开,却没想到碰上另一个人的手掌,很陌生,却不抗拒。

    江宁川蹙着眉将小实习生快要遮住眉毛的黑发往上撩,嫌弃道:“男孩子头发怎么这么长,像话吗?”头发还挺软,江医生莫名其妙地想着,见小实习生满眼茫然。

    姜俞:……

    钟末:?

    围观的于棠:?……!

    不尴不尬地抽回自己的手,还要在人额头上弹一下,“看什么看,额头露出来,一天天的精神点!”

    “哦……好。”姜俞点头,不知道自己头发怎么就招他了。但他应该是想给自己解围,又不能怪他。

    钟末悻悻收回没能达到目的的手,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来,说:“爷爷生病了,在这里住院,去看看他吧。”声音极低,像是在哀求,配合着那张苍白的脸,让人忍不住心软。

    但是姜俞偏不,他依旧抿着唇,不打算回应一句。

    抬眼时又对上那个父亲的目光,姜俞心头一阵烦躁,说了句“我帮您整理资料吧”就进了办公室,于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江宁川像是他小实习生代言人似的,见人直接跑了,微微一笑,说:“小孩子不懂事,我一会儿说说他,您的话也会带到,先请回吧。”

    这话说的,倒像他江宁川才是姜俞至亲的什么人,什么亲爹,完全不放在眼里。

    即使听出来面前人的潜台词,钟末也只是苦笑一声,冲江宁川道:“那就麻烦了。”说完便离开,走两步又回过头,说:“小俞他爷爷,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我会转达的。”

    办公室内,姜俞闷闷地坐在椅子上,于棠和他说话便随口敷衍两句,出了神的在思考什么事情。

    于棠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有些好奇,她又是个憋不住的人,便问:“姜小鱼同学,刚才那个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吗?”

    姜俞想要翻白眼,转过身去不搭理她。

    “他亲爹。”江宁川走进来,拿起于棠给的资料翻了翻。

    “亲爹”这个名词让于棠好一顿震惊,过了一会儿才讷讷道:“那你家人都挺显小的。”

    姜俞这才有了反应,他突然站起来,说:“他不是我家人!”说完又拿出手机,翻开相册摆到于棠面前,“这才是。”

    那是一张姜俞和姜宛女士的自拍合照,两人手中拿着双球冰淇淋,开心地脸贴脸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照片里的两人颜值都高,姜俞不说是亲人的话于棠会以为是情侣,刚想问这是你姐姐吗,又突然想到刚才那人是他亲爹,才问:“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妈?”

    姜俞没回答,以挑眉代替回答。

    “天呐!”于棠不甘心地抱着手机又看了好几眼,最终才吼了句,“这不公平!”“公平”二字还破了音。

    姜俞收回手机,阴郁了一上午的脸终于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听人夸姜宛女士比夸自己还要开心。

    “你父亲说你爷爷生病了,可能时间不多了。”

    “嗯。”姜俞知道爷爷生病的事情,上次那家人打电话来通知过。

    “老师,如果我知道我爷爷她生病了并且快不行了却不去看望他,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很没有良心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江宁川并没有很快给出答案,按常理来说是的,亲人临终知情却不探望,是个没有良心的孩子,但是他觉得小实习生家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不好下结论。

    “我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姜俞没再继续说,只是靠近了一些,撩起有些长的刘海,露出被遮挡住的额头。

    第一次见姜俞他就是斜分刘海的造型,虽然江宁川一直觉得男孩子挡着额头很奇怪,但看到姜俞这样却不觉得,白皙的皮肤配上精致的五官,是专属于南方孩子的好看。

    他今天终于看明白了姜俞被碎头发挡住的地方,在太阳穴往上面一点点,有一道大概两三厘米的疤,被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显得尤为明显,是美玉之上一块致命的瑕疵。

    “是我六岁那年我爸拿凳子砸的,不过就因为这个,我妈妈才能带着我从那个家里逃走,该谢谢他。”

    江宁川死死盯着那个过去十多年却没有消退下去的浅粉色疤痕,想着要是伤口再往下一点,砸得再深一些,这个世界上怕是再也没有一个叫姜俞的人存在。

    他觉得心口有些发酸,无意识地伸出手抚摸在那陈年的疤痕上,问:“还疼吗?”

    不疼了,姜俞轻轻摇头,他觉得揣了那么久的心事,是时候放下了。

    钟末坐在病床边剥桔子,床上躺着的老人容貌和他如出一辙,想必就是那个病重活不了多久的爷爷。

    “是钟俞没错,”钟末剥了瓣橘子放进进嘴里,嚼了嚼,说:“现在好像是叫姜俞,随他妈姓。”

    病床上的老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阴沉着脸,说:“骨子里流着我们钟家的血,他姜俞这辈子只能姓钟。”

    钟末咧嘴一笑,不置可否。

    在医院吃过午饭,江宁川便带着他的小实习生去了南医,在路上给刘队长发了条短信,让他立马带着锦旗出现在学校。

    把车停好,江宁川依旧坐在车里,偏过头问:“你是自己去主任办公室还是我陪你一起?”去主任办公室,自然是为了那“姜俞同学救死扶伤”的锦旗。

    姜俞想到锦旗是怎么来的就没什么好气,他解了安全带,不咸不淡地说:“军功章有你一半。”

    这话意思太明显了,江宁川听了一乐,笑道:“行,那我和你一起。”

    毕业生离校较早,毕业生离校后学校人少了许多,剩下的学弟学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偌大的校园竟显得有些空旷。

    离开的这几天里学校好像变了样子,为了毕业典礼搭建起来的小舞台被拆了,大操场那边还剩了一些钢铁架子,主教学楼门口的那颗梧桐叶子又苍翠了一些,向阳面断掉的树枝上还抽出了细嫩的新芽。

    这几天太阳光越发炙热,连蝉鸣都变得更加放肆。

    好像什么都变了,大体上却还都相同。

    敲了敲系主任办公室的门,江宁川喊:“主任。”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没一点把自己当外人的自觉。

    跟着进去的姜俞礼貌地问好:“主任好。”

    看到江宁川进来,主任立马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的表情,也没注意到后面跟进来的那位,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话语中也是满满的嫌弃,仿佛眼前这人多看一眼就遭罪似的。

    嫌弃是实打实的嫌弃,所有校领导都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江医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瘪犊子,又调皮又捣蛋,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还得跟着外人一起夸年轻有为,栋梁之材。

    栋梁之材也是真的,嫌弃中还要带着欣慰,毕竟是他们南医出去的学生,才三十出头而已,就已经能独自开课题,医学杂志上文章不少,救死扶伤的报道一篇接着一篇。

    江宁川可不管主任眼里的嫌弃和欣慰,他开口便问:“我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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