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钩新月若有若无地悬在天际,疏淡一笔,便为仲夏的夜空添了一缕绝妙的诗意。繁星似一把碎钻乱钉在莹蓝的夜幕上。穹窿之下,却是一片灯火荟萃、歌舞升平的所在。长河两岸垂杨依依,掩映着层叠的楼台,入夜后皆燃起了明灯彩照。灯光铺在柔腻的河水上,宛若河神于幽澜深处放起了烟花。河面上,画舫蓬船往来如织。无论是宝ding华檐还是轻舱简板,都在这场混合着脂粉香味的熏风中悠然穿行。船底波彀一圈圈晕开,晃漾着,如同喝醉后欣然的舞蹈,千灯映照下更显得斑斓梦幻。岸边管弦纷繁如雨,飘至映弦和司徒曦耳畔,听得两人心醉神迷。

    映弦叹道:“我从未在夜里来过这沐阳江。没想到却有如此盛景。”

    司徒曦道:“这是沐阳江最繁华的一段。我跟你説啊,到了晚上,京城里的大老爷们,可都爱往这里凑。喏,你看那边。”

    映弦望去,远处是一座朱栏玉砌的高楼。楼前挂起了长串艳冶的灯笼,每一层窗台都是花团锦簇。矗立在这锦绣江畔,较之两边建筑,更显得金碧辉煌。

    映弦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司徒曦神神秘秘一笑:“你猜。”

    映弦又仔细看了看,忽然醒悟:“难道……这是一座青楼?”

    司徒曦笑道:“它的名字叫‘玫香院’。你説呢?”

    映弦窘道:“殿下为何带我来此?”

    司徒曦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説带你去那儿。再説了,那地方连我自己也从没去过。”

    映弦定神问道:“是么?”

    “其实不瞒你説,我倒是一直想去看个究竟。但是我身为皇子,去这样的烟花之地,要是不xiǎo心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撞见了,跟父皇打个xiǎo报告,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看来此人也还是有几分头脑。映弦心想。遂展颜道:“那就对了。再説,我估计这楼里的姑娘,多半都是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够入得了殿下你的眼?”

    司徒曦闻言却是一叹:“这倒未必。”

    “怎么?”

    “你有所不知,这玫香院饮誉西鉴,可不是盖的。听説里面几个最出名的姑娘,不但才貌双全,而且卖艺不卖身。一般的王孙公子,就算花上重金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映弦听到“饮誉西鉴”四字,忍笑道:“原来如此。”又“唉”了一声:“这样的姑娘,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了。”

    “当然了,这一切我也只是听闻,自己却一个也没见过。”

    映弦颔首道:“嗯,殿下最好不要涉足。否则被人看见了,定是有损殿下清誉。”

    “这个你放心。别説我是皇子,就连青澜,都有人想利用这个玫香院来泼他的脏水。人心难测,可不得不防。”

    映弦一惊:“殿下是説驸马?谁泼他的脏水?怎么做的?”

    司徒曦一脸愤然不平地道:“除了范书宁那xiǎo子还会有谁?他呀,十几年前在天心楼一场比试就输给了青澜,后来又没娶上我皇姐,一肚子窝着火呢。别看他在别人面前总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依我看就是个伪君子。否则也不会跟我説什么曾经在玫香院门口见过青澜的背影。”

    映弦喃喃道:“背影……光凭背影就能断定是驸马么?还真是杀人不眨眼。不过,这范书宁为什么又要娶二公主?”

    “你不记得了?其实当年父皇本是有意将皇姐许给范家,后来也算是青澜横插一脚,将皇姐给抢了去。”

    映弦更是惊讶,问道:“怎么个抢法?”

    “仔细説来也不算抢。因为我们都知道皇姐与青澜从xiǎo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后来青澜得了一场重病,才让姓范的钻了空子。等青澜身体恢复以后,就没那xiǎo子戏唱了。”

    “哦……不过……驸马终究还是因病去世。”

    司徒曦喟然长叹:“有时候我也觉得天意弄人。回想一下,要是皇姐当初嫁给了范书宁,如今是不是又要幸福得多呢?可真要是重头再选择,皇姐多半还是会选择自己爱的那个。”

    “后来呢?”

    “要説父皇本身也是喜欢青澜,所以最后依了皇姐的心意,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真没想到二公主和驸马还有这么一段渊源。“那那个什么范书宁岂不气得要死?”

    “哈哈,我是这么觉得。不过当初他还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声称是自己配不上皇姐。没想到背地里又説青澜的坏话。”

    “那……此事二公主知道么?”

    “呵呵,就算听到了,也是不信啊。我也不信。青澜一向洁身自好,自视极高,对皇姐更是一片痴情。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寻欢作乐?”

    映弦不以为然:“可是你刚才説,玫香院有的姑娘才貌双全,未必只是以色事人。”

    “在我姐夫眼里,天下再出众的女子,也不能和皇姐相比。换作别人倒还有可能。”司徒曦感叹道。

    话虽如此,映弦心中的疑云丝毫未减:二公主和驸马一事,可未必像二皇子説的那么简单。不如回去问问兰裳两人的亲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这玫香院……她不禁向远处高楼投出一道目光,打定了主意:改天找个时间来看看。

    一席话毕,两人便又坐在画舫里观赏沐阳江景,喝酒谈笑。窗外仍然灯火通明,照得江水灿耀,直欲盲人双眼。弦歌之声不绝于耳。等到桌上的酒菜吃得差不多了,画舫便调转方向,渐渐驶出那片香艳绮靡之地。

    没过多久,画舫已行至来时的那段幽静水面。夜色如泼,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笛声,吹得极是清幽凄凉,如香烟一缕,在夜风中轻轻荡散开来。映弦和司徒曦便默然看着窗外,映弦忽感困意袭来,竟不知不觉伏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像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人在一脸焦虑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可叫的并不是“映弦”。至于到底是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只恍惚听到梦中人説:“醒醒,快醒醒。”一惊之下,倒真的醒了过来。环视舱内却无一人。

    司徒曦本与侍女站在船头聊天,听到舱内声响,知是映弦苏醒,走进来道:“今日是我的不好。将你拉出来,还玩到这么晚。现在船很快到岸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映弦回到公主府已是戌时六刻左右。下了马车,便一脸疲惫地跟司徒曦道别。眼见司徒曦的身影消失于朦胧的夜色中,无端生出一种怅然之情,仿似一匹薄纱轻轻罩上了心坎。进了府,见到从丞相府归来的司徒素,没等对方开口问话,便主动承认自己是跟司徒曦去江边看龙舟赛。司徒素倒也没多説什么,召集着府里其他人在堂内絮谈一阵。各人又説了些节庆的祝福话。这一年的端午节便这样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仍然是去云隐苑跟纪凌荒练剑。映弦本想问问他昨日过得如何,却又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和司徒曦在一起。心神不定之下,好几次都被纪凌荒找准空隙将柔丝剑击落。看得出纪凌荒对自己的表现颇不满意,却又偏偏不问自己原因何在。两人便谁也不开口,只彼此沉默着将剑法操练完毕。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时分,映弦记挂着玫香院,便找xiǎo宁子借了一套男子的便装换上。照照镜子,一袭浅青色斜襟长袖的曳地罗袍,穿在身上甚是潇洒。头发却按照男子的发式扎好,又戴上一方逍遥巾,更显清秀俊逸。晴烟过来看了笑道:“好一个佳公子。姑娘要出去做什么?”

    映弦敷衍了几句,又再三嘱咐晴烟别跟他人提起。备好银两,一个人走出公主府,在外面雇了辆马车径直驶到江边,又招呼了一只xiǎo船,直渡到玫香院前。下了船,暮色蔼蔼,疏星不明。一旁江流红艳如酒,座座船舫上不断飘出弦曲笙歌,撩人遐思。刚走到玫香院门口,立时就有五六个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的女子簇拥过来,娇笑着不由分説就将映弦往里面拉。

    映弦顺势进了门。只见玫香院的正堂甚宽敞,地面铺着红酸枝实木地板,摆满一盆盆姹紫嫣红的鲜花。石榴焚火,月季蒸霞,芍药雍容富丽,合欢曼曼如羽,花香满堂缭绕,而在那娇花碧叶间又挂上了彩带,更是缤纷绚烂。堂内一道朱红阑干的阶梯直通二楼。来此寻欢的男人便拥着娇莺玉燕上上下下,一个个脸上都荡漾着春风。抬头可见二楼全是一间间xiǎo包厢。映弦正要上楼,老鸨却陡然现身将她截住,笑盈盈地问道:“公子想找哪位姑娘呢?”

    映弦打量眼前珠光宝气、笑容可掬的老鸨,发现她也在仔细打量自己,眼神充满了怀疑。便故意压低了嗓子道:“玫香院最美丽、最有才艺的姑娘是谁?”

    老鸨横了一眼映弦,笑道:“玫香院有的是既美丽又有才的姑娘。只不过……哈哈,xiǎo姑娘,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

    映弦一惊,便知这老鸨目光了得,已看穿了自己是女扮男装。当下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往老鸨胸口一砸:“谁告诉你我是xiǎo姑娘了?看清楚这里面有多少银子再説。你只管把楼里最好的姑娘都给我叫来。”

    老鸨面露疑色,拿好钱袋往里一瞅,略一盘算,一张满月脸顿时绽成一朵牡丹花:“哟,是我眼拙了。该打、该打!”边説边装模作样往左右脸颊各拍了一下。口里説道:“客人,哦不,公子楼上请。我这就叫人给你安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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