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宴席,以江九儿等人兴冲冲来、悻悻然去而告终。映弦含笑对司徒素説道:“我听説这三个人近日在信王府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把自己当成王府里的上宾。公主你今天可算是给他们一diǎn颜色好看了。”司徒素道:“我也不敢就此断言这几人心怀叵测,但是这等游手好闲之辈,在信王府呆得越久,皇弟便会被他们误导得越厉害。只盼他能迟早醒悟才是。”映弦却想:这江九儿靠胡乱解信才进得王府,你要是知道这一节,便知此人多半是另有所图。想归想,当下却不再多言。

    这几日早晨仍与纪凌荒在浣璎池畔练剑。他还是恪尽职守,然而教授剑法之余,却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碧蓝如洗的高天之下,除了兵器格斗声外,便只剩下了风吟之声。这日练剑完毕,映弦再也忍不住,问道:“纪公子,信王府中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新的变故?”

    纪凌荒答道:“跟平日一样,殿下也并未有多少收敛。”

    “那不知纪公子如何看待此三人?”

    纪凌荒冷笑一声:“xiǎo人得志,有什么好説的?”

    “可是我觉得,这个江九儿,来路不明,恐怕不会是只想邀宠这么简单。”

    “哦,何以见得?”

    映弦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説道:“因为信王殿下与你得到的那封信,它的内容,江九儿根本就是在胡编乱造。”

    纪凌荒讶然:“胡编乱造?你确定?”

    映弦用力diǎndiǎn头,道:“我确定,是因为我看得懂。”又颇为忸怩地説道:“至于我为什么看得懂,实不相瞒,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因为我从前跟别人学过这样的语言,之后我……”

    “那你説説,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只犹豫了片刻,映弦便将信中所述之事和盘托出。纪凌荒不由发了一阵呆,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救的黄发人当时一脸的惊恐焦虑,像是有什么惊天变故。怎么可能是江九儿所説的父子家书呢。呵呵,可笑,可笑。”一边説一边使劲摇自己的脑袋。

    映弦松了一口气:“纪公子无需自责。不过,你既然已知江九儿居心叵测,不知以后应该如何应对?”

    纪凌荒蹙眉道:“二皇子此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耍起性子来谁也管不住。若是就这么告诉他,他定然不肯认错,説不定反而会更加宠爱那三人。此事只能另作它谋。”他説到这里,抱拳屈身,朝映弦施礼,道:“凌荒多谢姑娘提醒。”

    映弦忙道:“公子不必客气。只盼你能想出什么法子让殿下尽快看清楚这几人面目才好。”

    纪凌荒静默片刻,忽而微微一笑,直如晴云过冈,清泉一泓:“主意倒不是没有。待我回去好生斟酌一番。”説罢望了望天,便跟映弦告别。

    映弦见他背影渐渐远去,耳畔鸟语呢喃,脑海里盘萦着一个念头:不知纪公子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这三人?

    *****

    几日之后,便是五月初五,端午佳节。

    映弦一早起床,觉得天气十分闷热。到了正午时分,公主府里里外外已洒了雄黄水,门楣、堂中均挂上用红线捆住的菖蒲与艾蒿。每个人又都发了个香囊。听晴烟所説,那香囊内装有朱砂、雄黄、白芷、川穹、辛夷、藿香等香药,用丝绸包好,再用五色丝线缠住,便能辟邪防病。每个人拿到的香囊形状又不尽相同。映弦选了一个粉红桃形的,帮晴烟挑了红石榴的。一瞅,兰裳是白色并蒂莲,蕙衣是黄葫芦,馨亭最后选,便拿了一个浅绿圆形的。底部皆垂有流苏,闻着清香怡人。

    下午,兰裳、蕙衣跟随司徒素去了丞相府。映弦留在府中无所事事,弹了一阵子《青山引》。不禁浮想联翩:不知这纪公子和二皇子此刻又在做什么?如此心神不宁挨到傍晚,没想到司徒曦竟自己找上了门来。

    眼前的司徒曦,头戴软纱簇花巾,穿一领石青色叶纹织金云肩袍,腰束文武双穗绦,系着个浅蓝色方胜形香囊,玉树临风,神采奕奕。见了面,劈头便问:“你要不要跟我去江边?”

    映弦下意识向司徒曦身后一望,问道:“就殿下你一人么?”

    “是啊,你觉得还有谁?”

    映弦一噎:“没……没什么。”

    司徒曦打量映弦一番,道:“那就回屋换件好的衣裳吧。看你现在,穿得跟个丫头似的。我等你啊。”

    映弦回到房中。从衣箱中拣选许久,最后选出一件淡黄色牡丹纹洒金千折罗裙穿上。颜色既不流于艳媚,又不失灿烂俏丽。百花分肖髻间插过一支累丝嵌宝蝴蝶长簪,红翡翠滴珠耳钉娇艳夺目。略施粉黛,见镜中人眉若新柳,脸泛霞光,犹如雨润桃花,便起身出屋。

    司徒曦再见到映弦,眼里闪过一丝惊艳,笑道:“这就对了。”便领着映弦出了公主府。门外已备好车马。映弦上了车,一路忐忑不安。好在没走多久车便停了下来。映弦提起裙角走下车,眼前却是一片开阔景象。

    彩霞抹染的天空下,碧江如宽绸绰带,水面百舸争流,拥出堆堆银雪,珠玉纷溅。两岸观赛的百姓排成了一道人墙,在蓊郁的树木间为各支龙舟队伍呐喊助威。喧声如沸,一涌上云霄。天际处,斜阳如一首晚唐的诗歌,凄艳敏烈仿佛要沁出血来。夕晖铺满江面,人与舟都镀上了蔷薇之色。

    映弦已知此江东西而向,为郁国最长的河流,经过西鉴这一段叫做沐阳江。但平日只见其默默蜿蜒穿城,何曾目睹过如今日这般壮观的场面?当下兴趣盎然地看起龙舟比赛。为首两船,一只船头插绿旗,另一只插蓝旗,已甩开了后面的龙舟。但这两队竞争极为激烈,轮番已以微弱优势领先,但相距始终不超过一个船头。舟上队员更是个个都拼尽了气力。最终,绿旗在要紧关头不知怎么一个泄劲儿,被蓝旗一举超越,率先撞线。蓝旗舟上顿时爆发出如雷欢呼,岸边百姓也纷纷鼓掌祝贺。再看绿旗,队员却因体力耗尽瘫倒在了舟上。

    看完这场比赛,司徒曦道:“每年端午都是这些活动,也怪无聊的。”映弦问道:“那殿下可有什么新招?”司徒曦一笑,并不回答,拉着映弦的手回到马车上。又走了一段,却在另一个码头停下。此段江面窄了许多,一只画舫停泊在岸边。舱口处左右各悬一盏彩灯,锦幔珠帘,窗格雕镂精细。船夫与舫内侍女见了司徒曦,连忙施礼,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映弦和司徒曦便坐在船中沿江而行。画舫广深如屋,中央已摆好了红木桌凳。桌上酒菜齐全,一只菊纹青瓷托盘中更放上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只粽子!也有苇叶包的,也有箬叶包的,也有箸叶包的,大xiǎo尖圆不一。映弦哭笑不得:“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司徒曦道:“谁让你吃完的?这都是南北各地的粽子。里面包的东西可大不一样。你每个尝一口就好。”説罢一示意,那侍女便前来服侍。一头头粽子被可怜兮兮地剥掉了衣服,露出真身来。两人东吃一口西夹一块,甜的有红豆、蜜枣、豆沙,咸的是牛肉、蛋黄、花生。另一个却是白粽,蘸糖吃也颇有一番风味。

    “你觉得哪种口味最好吃?”司徒曦抹抹嘴问。

    映弦应声而答:“牛肉和蛋黄的都不错。”

    司徒曦闻言颇诧异,道:“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喜欢蜜枣的?”

    “是吗?不会吧。我觉得粽子不该是甜的啊。”

    司徒曦“呃”了一声:“西鉴的粽子可一直都是甜的。”

    映弦摇头道:“太腻了。还是咸的好。”

    司徒曦黑了脸:“谁説的,咸粽子是怪胎。”

    映弦也提高了声调:“甜粽子是变种,是变种!”

    “咸粽子那么油,还不如直接吃肉呢。”

    “那你倒説説,想吃甜的东西,哪样糖果diǎn心不比粽子强?”

    “……”

    这边侍女见两人为粽子甜咸争得不可开交,哭笑不得。忙高声道:“殿下,姑娘,快看,天心楼!”

    两人方收了声。循着侍女指的地方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楼高逾十丈,十字脊歇山ding,碧瓦朱楹,檐牙摩空,矗立于江北,在云霞的衬托下尤显庄重辉煌。映弦想:“原来这便是驸马年少成名之地了。果然好气派。”转眼却见司徒曦满脸感伤之色。

    画舫继续向西而行。两岸连绵郁郁葱葱的植物,或有寺庙、xiǎo塔隐匿其中,冒出尖ding,在水波、绿荫与余照的装扮下露出峥嵘的神采。江边行人渐少,水鸟陆续归巢,等到画舫穿过一座三拱石桥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窗外是一片碧阴阴的江面,昏晦的烟霭中,仅能凭感觉探知水波流动的痕迹。风呜咽着,船夫的行桨声却越发清晰。晚风中一声声欸乃,一声声如丝线穿过映弦耳膜。二皇子也不再説话,宁神遥视远方,像是在倾听这河水的密语。映弦似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江面陡然被撕开。前方骤亮起盏盏灯火,汇成一片璀璨金流,更有一缕缕莺歌燕语伴随着隐约的丝竹之声驾长风而至。映弦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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