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沿着睢水往东的一道支流提气疾掠忽然止步在他脚旁草丛内一截断剑正反映日落西山前的光芒。

    长剑从中折断在草丛内是连着剑柄的一截握手处有干涸了的血迹。

    燕飞年纪虽轻却是老江湖推测出此断剑大有可能是属于荣智的剑则是昨晚与任遥交手时被硬生生震断令到虎口破裂使剑柄染上鲜血。因为若是对上卢循时生此事柄上的便该是未干透的新鲜血液。

    附近并没有打斗的遣痕这么看该是荣智为躲避卢循趁手下与卢循激战的当儿逃到此处可惜内伤终于作连断剑也孥不住失手堕地。如此荣智应仍在不远处。

    燕飞眼睛扫视远近一切无有遗漏荣智踏在岸沿草坡的足印痕迹立即呈现眼下直延往岸旁不远处的密树林。数棵矮树茂密的干枝树叶横探出河面掩盖近十多丈长的河面枝叶内隐隐传来木石随水流轻轻磨擦撞击的声响。燕飞举步走下草坡直抵河边从枝叶间隙透视河边一艘长若三丈的中型鱼舟以绳索紧系到岸上一棵树干上非常隐蔽若沿岸直行又不特别留神肯定会错过。随着河水的波荡船身不断撞上岸边的一块大石出刚才他听到的声音。

    燕飞腾身落到船尾处从敞开的舱门瞧进去赫然见到荣智半坐半卧的挨坐舱壁一角脸色苍白如死人双目紧闭左手撑着船舱的地板支撑身体另一手紧握着一件物件放在腿上似欲要把手举起偏已无力办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困难显已到了垂死弥留的地步。

    燕飞虽对这类妖人全无好感但见他命已垂危生出恻忍之心进入舱内。

    荣智终是高手仍能生出警觉勉力挣开眼睛现出惊骇神色旋又觉非是卢循和任遥舒缓下来辛苦地道:“你是谁?”

    燕飞在他身前蹲下去细察他容色知他生机已绝大罗金仙也无法可救若妄图输入真气只会加他的死亡。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个路经此地的荒人道长有甚么遗言?”

    荣智摊开右手。

    一叮”的一声一个可藏在掌心内的小铜瓶掉在舱板上滚到燕飞脚边。

    燕飞看上一眼见瓶口以铜塞火漆密封以火漆的色素这铜瓶至少被密封多年。心忖瓶内装的大有可能是疗伤圣药一类的东西奇怪的是荣智为何在死前才拿出来试图服用而不是在逃离宁家镇之时。

    讶然往荣智瞧去道:“道长是否想服用铜壶内的药物。”

    荣智无力地把头仰靠舱壁艰难地呼吸善最后的几口气。

    燕飞知他断气在即再不犹豫右手十指齐出点在他胸口各大要穴送入真气当真气消散的一刻将是荣智殒命之时。

    荣智的脸色立时红润起来还勉力坐稳少许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燕飞声音嘶哑的道:“你是个好人唉!”

    燕飞心忖这或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道:“道长有甚么遗愿请立即交待。一

    荣智颤声道:“千万不要拔开壶塞立即把它丢进河内。”

    燕飞为之愕然然后想到荣智是怕给卢循去而复返得到铜瓶内之物也就释然。点头道:“好吧!”探手从地上拿起铜瓶瓶身扁扁的里面有似是金属物的东西在滚动人手的感觉也怪怪的。

    燕飞看也不看举手便要掷它出舱窗外让它永沉河底。

    荣智忽又及时喝止道:“不要!”

    燕飞往他望去后者虽辛苦地呼吸双目却射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燕飞才智过人心中一动已想通他欢喜的来由不由生出鄙视之心。妖人毕竟是妖人荣智并不是真心想自己把小铜瓶丢进河水里而是藉此测试自己是否见宝便生出贪念的人现在既然觉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当然会利用自己去为他完成某一件事。

    不过若他着自己把此物交予其教主江凌虚燕飞绝不肯照办一于把它丢进河水内了事。对于妖人之物他根本毫无兴趣。

    果然荣智鼓其所余无几的生命力续道:“建康城平安里内阳春巷有一个叫独叟的人他的屋子南临秦淮你把壶子交给他必然重重酬谢你记着不要拔开壶塞我……”

    头一侧终咽下最后一口气双目睁而不闭。

    燕飞为他抹下眼帘颓然坐下。

    不知如何他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生命可以是如此脆弱昨晚荣智拦路截车时仍是威风八面现在却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死亡是不能逆转和避免的就像母亲的消逝。

    缓缓举手摊开手掌。

    小铜壶现在眼前铜质的壶身在夕照的余光下闪闪生辉不知是否因是荣智之物总带点妖邪的感觉。

    燕飞翻过壶子的另一边两行蝇头小字赫然入目写着:

    “丹劫

    葛洪泣制”

    六字是被人以尖锥一类工具在壶身逐点凿成字形若不是于近处细看会因壶身的反光忽略过去。

    燕飞心中剧震差点甩手把壶子掉往地上。葛洪可非一般等闲人物而是横跨两晋的丹道大宗师著有名慑天下的《抱朴子》一书被奉为丹学的经典。内篇二十卷遍论神仙方药、鬼怪变异、金丹黄白养生延年、禳邪却祸之术;外篇五十卷详论“人间得失世事臧否”结合儒道之教。

    若此壶真是舆他有关那壶内之物肯定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因何有“丹劫:垣个使人不寒而栗的名称又要说“泣制”。

    想不通的事还有很多此瓶为何会落入荣智手上?他受创后为何不立即服用?到再撑不下去才有服食之意不过也可能不是想服食而是想把它抛进河水裹或别有用意。

    自己应否拔开铜塞看个究竟?

    目光落到坐毙的荣智脸上暗叹一口气他燕飞虽有好奇心但总不能于对方尸骨未寒时作出这种事兼且“丹劫”两字确是怵目惊心。若真是好宝贝制它出来的葛洪早一口吞掉不用密藏壶内。

    小心地把小壶贴身藏好正想把荣智好好安葬岸边破风声传来。

    燕飞此时再无争胜之心又怕自己即使没有受伤仍非卢循对手何况此时身负内伤?更顾忌的是若铜壶落入卢循手上不知会有甚么可怕后果。想到这里悄悄掠出船舱滑入冰凉的河水里。

    比对起由谢石打下至乎刘裕人人一身甲胄军服谢玄的白衣儒巾尤显他出众不群的潇洒气度大有谈笑用兵败敌于指顾之间的气概。

    刘裕比在座任何人对谢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别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领导下凭他的奇谋妙计打赢这场关乎到南晋生死存亡的决定性大战而他刘裕则是要从谢玄身上学晓成为统帅的秘诀。谢玄现身说教刘裕受用无穷。谢玄着他参与此会正是要向他示范如何使各人心悦诚服依他定下的计划行事。

    谢玄说的没有一句是废话语语暗含机锋牵着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风度谁能不动容悦服。

    谢玄微微一笑从容道:“今仗我方取胜关键在于能否战决。如若苻坚留守大后方我们虽有战之心却只有徒叹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请他怂恿苻坚南来主持此战若能一举击破苻坚胜负立告分明。”

    除刘裕外众人至此方明白谢玄因何对苻坚亲临战场不忧反喜而谢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谢玄一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个原因。要知苻坚乃统一北方之主威望极高其“浑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慑服当他一天未亲尝败绩仍可镇着北方诸族其南征大军绝不会因一两场败仗而崩溃顶多双方陷于对峙苦战之局。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于南北兵力悬殊最后败的肯定是南晋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举击破由苻坚亲自指挥的大军苻坚将威名尽丧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国亦告完蛋。

    所以谢玄此着确是非常厉害。

    众人纷纷称善因谢玄的奇谋妙计使士气大振且进一步明白必要一举击垮梁成军的决定性。

    谢石捋须笑道:“听说苻坚从未试过亲临前线指挥大规模的决战今趟次以身犯险大概也该是他最后一次以身犯险哩!”

    众人轰然哄笑本是拉紧的气氛完全放松下来。

    刘裕暗忖谢玄此着还可称是一石二鸟因苻坚性格主观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却是精明厉害且久经战阵现在苻融的指挥权落入苻坚手上对己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谢琰次言道:“敌人渡淮的先锋军约三十万人现今梁成的五万人伤亡过半溃不成军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万鲜卑骑兵已进驻郧城所以寿阳的敌军当在二十万许之数加上苻坚亲兵人数当不过二十五万不过仍是我们八万北府兵人数的三倍。攻城者人数必须是守城者两倍以上所以现在倘若我们稳守峡石凭八公山之险大幅消耗敌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举破之此为有胜无败之计。”

    众人中有一半点头同意包括谢石在内只有刘牢之、何谦等知道谢玄心意没有表态。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没有表示认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谢琰的战略而是像刘牢之等人般晓得谢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学乖了!

    刘裕则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惯高门大族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嘴脸而谢琰正是这种人。他说的话正好显示他是死啃兵书不晓战场上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之道的人。虽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谢玄会直斥其非。当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谢玄身上这位堪称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剑术大师的卓人物哑然摇头失笑道:“哪样慕容垂会非常失望哩!”

    众人听得再次愕然只有刘牢之和胡彬点头表示明白。

    刘裕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时暗感惭愧。他心中希望谢玄训斥堂弟只是求一时之快于内部团结有损无益。而谢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话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谢琰的提议被推翻谢琰也不会感到难过。

    换过刘裕是谢玄会直指谢琰想法天真只考虑己方优势而忽略敌方的应对策略。既然此战须战决当然不可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例如集结更强大的兵力又或另派军于下游渡淮诸如此类的举动。

    谢玄扼要解释了与慕容垂微妙的关系后淡淡道:“若我们按兵不动等若输掉这场仗慕容垂和姚苌两个苻坚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将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坚的形势下将不能保持按兵不动的拖延策略到他们挥军助攻我们将痛失良机白白错过唯一可蠃此仗的机会。”

    谢石倒抽一口凉气道:“敌人兵力在我们三倍之上若正面对撼我们哪有侥幸可言?”

    谢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记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输的战争的成败是由运用战略、计谋、士气决定的。”

    接着向胡彬道:“假兵的设置完成了吗?”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帅吩咐办妥。”

    谢玄双目顾盼生辉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坚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坚尝到他最惨痛的一场败仗一场使他永远不能翻身的败仗。今晚我还要接待一位从寿阳来的贵宾。”

    众人听得呆了一呆包括刘裕在内人人不明所以。

    谢石讶然朝侄儿瞧去。

    谢玄霍地立起来理所当然地道:“不是朱序还有谁呢?”

    刘裕为之拍案叫绝由会议开始至结束的一刻谢玄全盘控制会议。他更感觉到开完这次会议他就像给谢玄开了窍的成长起来从没有一个时刻他比这刻更掌握到成为统帅的窍门。太阳没入八公山后天色渐黑代之是峡石城暗弱的灯火。比之寿阳那边城头和营地的灯火通明淝水对岸有如另一个人间世。

    苻坚脸色阴沉的立在寿阳城头遥观对岸形势。陪伴他的是亲弟苻融和乞伏国仁、慕容永、吕光、沮渠蒙逊、秃乌孤、朱序等一众将领。

    八公山上处处人影幢幢一副阵容鼎盛、严阵以待的气势。

    苻坚沉声道:“我们对敌人的兵力是否估计错误呢?”

    苻融答道:“哪只表示谢玄心虚怕我们渡河夜袭。照我们的情报北府军能抽调来的兵力只有八万之众且以步兵为主骑兵肯定不会过万若在平原作战几个照面我们肯定可把他们击垮。”

    苻坚容色稍缓目光投往下方从北流来横互前方的淝水。

    吕光知机的道:“微臣刚探测过河水最深处浸及马腹不利渡河必须待设立浮桥始可大举进攻。”

    乞伏国仁点头同意道:“此水分隔东西对敌人同样不利我们只须隔河固守待大军集结再分多路进攻必可克服峡石。”

    沮渠蒙逊狞笑道:“谅谢玄小子也不敢主动挑衅。”

    苻融道:“我方虽失去梁成的部队但于我们实力损失不大现在敌人大军被我们牵制于此形势反对我们有利。假设我们以慕容上将军的三万精骑代替梁成军再从下游渡河郧城则交由姚上将把守调动完成之日将是谢玄命丧之时。”

    苻坚点头道:“一于这么办。”

    朱序言道:“我们可以连夜在颖口下游处的淮水河段设置拦河木障阻止南晋水师封锁河道或袭击粮船以保粮资源源不绝从边荒集运来寿阳。同时修补寿阳城门重掘护城河如此我们更可立于不败之地。”

    包括苻坚在内众人无不点头称善。

    朱序则心中暗笑这是谢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计说出来反可令苻坚更深信自己是为他着想。道:“臣下还有一个提议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游说谢玄如此或可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峡石司马曜也要立即完蛋。”

    苻坚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说服谢玄吗?”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态他们尽忠的对像是家族而非司马皇室。

    谢安和谢玄更清楚司马氏鸟尽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许他们高官厚爵家族风光如旧又明知以区区数万北府兵抵挡我南伐大军无异于螳臂挡车微臣说不定可把他争取过来。即使他拒绝微臣也无碍一试。”

    苻融皱眉道:“如他不但拒绝还把你扣留我们岂非得不偿失?”

    由于步兵以汉人为主故归朱序指挥而他亦是苻坚将领中最擅于步战的人步兵的将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随他一起归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对苻坚方面会造成严重的打击。

    朱序答道:“这方面可以放心若谢玄敢这么做对他高门名士的清誉会造成严重的打击。战争有战争的规矩我们是先礼后兵谢玄不会不领这个情。”

    苻坚下决定道:“就这么办吧!谢玄该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将的声誉。”

    朱序心中大喜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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