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白心中酸楚,眼底含了热泪,颤声唤道:“外祖父!”

    王程自入狱至今足有两月有余,隔三差五的酷刑厉审下来,他备受折磨,早就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睡梦间恍惚听到有人在叫外祖父,只觉的不真切,以为是幻觉。

    “外祖父,外祖父!”一声大过一声,王程迷糊着坐起身子,狱中灯火昏暗,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顺声望去,牢笼外紧贴着栏杆站着一人,体型娇小的一身墨色,带着斗篷,容貌完全逆在昏暗中,看不清是谁!

    林听白焦急的唤了几声,见外祖父终于有了反应,坐起身子向着这边打量,忙摘下头定兜帽,露出脸来,轻声道:“外祖父,是我!”

    王程闻言蓦的清醒过来,赶忙扶住墙壁趔趄着站起身来,脚步有些捉急生硬的挪腾过去,他昨日受了不少板子,臀部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了,每动一下,筋骨连着肉疼的他直冒冷汗。

    咬牙坚持住,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方容貌越来越是清晰,他一时间不敢相信,双手扶住牢笼冰冷的铁质栏杆站住,忍不住上下打量起来对方一身男子装束,最后目光落在那一双闪着点点泪光的清澈狭长的黑眸中,难过伤感中更有隐忍与坚强。

    虽是一样的模样,但几乎第一时间就敢肯定,他体弱多病的外孙子是绝对不会拥有这般的目光的,眼前公子打扮的孩子,绝对是自己的外孙女林听白。

    不敢置信道:“听儿,你怎么来的?”

    林听白眼瞧着外祖父憔悴不堪的面容,比从前消瘦苍老了不少,一身脏兮兮的狱衣到处都是暗红色干枯的血迹,方才走过来的姿势更是怪异生硬,心知肚明外祖父一定受了不少折磨。

    心中更加难过,却不肯掉下泪来,徒惹他老人家伤心,更知世间紧迫,放低声音道:“听儿不放心您,特意打通关系进来看看您!”

    王程瞧了瞧左右,其实,这重犯牢里,除了他,也没有几个人的,而且都是单独关押的,仍是悄声关切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能来这种地方,你母亲可知道,是你父亲安排的吗?”

    林听白不自然的垂了眼,快速拭掉眼角涌出的泪水,一咬牙,忍住酸楚忙又抬了头,忍痛低声道:“母亲不知道,听儿是瞒着母亲出来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听儿自己想法子通融进来的,您放心,有人陪听儿一起来的,听儿是有几件事情要向您确定,时间紧迫,咱们只能长话短说!”

    父亲怎么会帮她?他现下只会躲的远远的,唯恐被一同牵连了,遭帝王将罪,又怎么能帮她!

    而母亲,确实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她来时就下定了决心要隐瞒母亲的死讯,外祖父一直是最疼爱他这个唯一一个宝贝女儿的,她的死讯,对于现下如此处境的外祖父来说,无疑会是致命的。

    王程点了点头,将脸靠近栏杆上,也不在废话,他现下的处境,他自己最清楚,能有现下的探视,是多么不易,隧道:“你想知道什么事情?”

    林听白亦靠了过去,这一靠过去,才发现,外祖父一头脏乱蓬垢的发髻里,生出了那么多的白发,更显苍老,这段下狱的时间,是外祖父此生中最落魄潦倒的时候了,她心疼外祖父,更加坚定了要救外祖父出来的信念。

    遂讲早就想好的话,问了出来:“听儿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和内中详情!听儿打算救您出去!”

    王程闻言不免复又激动起来,仰头长叹数声后,垂了头有些颓废道:“听儿,你可知外祖父我谨言慎行了一辈子,为官多年一直规矩恪守,没想到,这一次,一个疏忽大意,反而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你不必在为我费心,你一个女儿家的也犯不上为我一个将死之人涉险,更何况,你无权无势,你有能有什么办法!你能来看看外祖父,外祖父已然十分欣慰满足!”

    他言语越说越发悲戚,自己的外孙女瞒了父母双亲深夜偷偷来刑部大牢看他,他确实感动,随之也心下明了众人立场,自己的女婿不肯插手,他并不埋怨,毕竟,他还有他的一大家子人,需要依靠他。

    林听白听着心中更觉难受,伸手轻轻覆上外祖父握住栏杆的苍老大手,复又问道:“您只需告诉听儿,朝廷弹劾您,受贿卖官可是事实?听儿并不信,您会这样做!”

    王程闻言黯淡无神的眼底一亮,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无比悔恨道:“外祖父确实没有受贿卖官,朝廷弹劾我卖官的那人,从前只是我手下的一名师爷,名叫吴瑜,我是看重他的才华过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我才破格提了他官职,没想到却惹来如此大祸!”

    林听白秀眉微蹙,又问:“那外祖父您可知是谁弹劾了您,朝廷又有何证据吗?”

    王程抬眼瞧了瞧外孙女的姣好的容颜,愤恨道:“弹劾之人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曾在大堂过审的时候,偶然听欧阳少青提起过,似乎是史部的容理上的折子,可我与此人并未有任何过节,连交集应酬之时都甚少,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故意编造受贿卖官之事弹劾与我!欧阳少青虽已刚直不阿著称,可最近几次堂审,他都拿了不少根本就不存在的证据出来,甚至还有我与吴少伟之间的来往勾结的书信,那笔记甚至都与我一般无二,可见陷害我之人是何居心,他们此番连合起来,其目前就是要至我与死地呢!这一次,不是小事,隆裕帝最恨受贿买卖官职之事,外祖父我,恐怕再无翻身的余地了!你也不要在为外祖父费心了!”

    林听白不由的手上用力,紧紧抓住外祖父之手,抬头直视外祖父王程,认真道:“您既然是冤枉的,又怎么能就这样放弃认罪了呢!您想没想过,您这样做,只会亲者痛,仇者快,正合了歹人的心,歹人的用意,您再想想,外祖母与舅舅们,还有您的孙子孙女们,王府上下百十条人命呢!如果您出了事,难道不会连累了她们吗?她们的结果也一定不会好了去,这件事情,无论多难,多不易,您一定不能放弃,您没做过的事情,更是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承认了,您信听儿,虽然听儿无权无势,可是您一定知道,这世间还有一样东西能与权势平起平坐,那就是钱,这里是刑部大牢,听儿今日能进来这里看你,证明听儿自又周旋的办法,您一定要信听儿,一定不要放弃,听儿会想帮法救你出去的!”

    王程一愣,外孙女说的一番话正是他的不甘心、他的担忧,犹豫着抬眼间,感受到外孙女林听白眼中的坚定与信心,心中一暖,多少鼓舞了些这些日子被消磨殆尽的意志,却也并未对一个孩子保佑多大的希望,却又多少又升起了些许希望,略一沉吟,重重点头答应。

    林听白心下松了一口,待要再问些什么,方才引路的狱卒已然进了来,低声喝道:“时间到了,快随我出去!”

    王程见势,虽也不舍,却也赶忙道:“你快出了去,放心,外祖父一切都好!”

    林听白点了点头,复又郑重道:“您一定要信我!”直看见外祖父重新答应,方缓缓松了手,利落的带好兜帽重新遮住容貌,伸手进腰间取了方才装银两的荷包,递给一脸不耐烦的狱卒,只轻声道:“麻烦您多照顾在下亲人!”

    狱卒伸手接了忙揣入怀中,喜着低声回道:“您放心!”

    转身最后瞧了一眼外祖父,快步的跟着狱卒离开!

    一路出了刑部大狱的角门,花开并竹馨还有大庄,早都等的焦虑不已,忙扶了林听白一同上了车,大庄驾车匆忙离开了刑部。

    坐在车内林听白向着花开与竹馨讲了讲与外祖父会面的情况,二人听完也是担忧不已,林听白又细细吩咐花开继续留在府外,再去替他查一查吴瑜与容理还有欧阳少青的背景情况,可有什么交集!

    一时,大庄驾车依旧停在林府后巷,她姐弟二人一同送林听白与竹馨到了林府院墙外,帮着主仆二人翻墙进了院,才放心离开。

    林听白带着竹馨借着月色悄悄潜回自己的院落前,按着之间计划,缓慢小心的推开虚掩着的院门。

    缓缓的门轴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锐,等了等,院门依旧漆黑一片没有什么动静,林听与竹馨这才前后闪身进了去,尚未来得及重新合好门扇,蓦地,突然院内亮起数支火把,照的四方的院内亮如白昼。

    林听白蓦地心头一惊,已知不好,放眼瞧去,院中天井处,分两侧站立一众丫鬟婆子,林泽宏正脸色阴沉肃穆的居中端坐在一把扶椅上,姨娘周氏陪在身后。

    而她院里的丫鬟们,半雪、山柳、飞绿并着问雁全都垂着首一溜笔直的跪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注视到林听白与竹馨身上。

    林泽宏平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语气中毫无波澜,不带着一分喜怒,却透着难掩的冷意。

    林听白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今夜注定不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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