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下一刻,那位斥驳李之的老者就看出端倪,怒目转向正被羁押的李孟。

    李之随之深入指点,“不仅如此!他身边为何有两位高手在始终守护?你们可想到如何善后以致脱身?仅凭一腔热血,挟带着一颗决绝之心,试图以解心头郁怨,可想到组织者李家人,尚还怀抱着侥幸心理,制造纷争,意图形势逆转?”

    那几人哪里还不知其中曲折,自己这十几家,都被李家人给算计了。

    不过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心里已经死寂一片,甚至连悲戚,也渐至麻木到反应迟钝了。

    李之前来揭穿,并无将他们赦免之意,只不过叫这些人死得更明白一些。

    “原本主谋是李祥,朝廷之意重在铲除首恶,其他人等依旧罪不可赦,但总不会连坐与家人。但如此一来,尔等罪过亦如谋逆重徒,你们可知晓了李孟用心之险恶?好自为之吧,愿来世好好教导后世晚辈,忠臣良将半生,却换来枉己正人后虞,桀贪骜诈得不到善终的!”

    默默抹去剑上血迹,李之回到马车旁,孙思邈此刻才现出身形,拍了拍他肩头道:

    “某罪逆深重,不自死灭,理当我辈挺身而出,纵是上天治以血气戾盛,亦不能令我心生愧疚。汰劣留良,优存恶败乃道远知骥,世伪知贤,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拿得起是一种勇气,放得下就需要一种胸怀了。”

    李之深以为然,却是望向刺史府方向。

    那是弥睿引人赶到,数百府兵,在尚未漆黑的昏暗里,传荡来齐整地砰砰震撼脚步声。

    现场很快就被清理一空,远处不少人目睹了整个过程,李之阻止了军士们的驱离念头,随着部队返回刺史府。

    “估计明日里就会有命柬到来,那时候就可暂时解脱了!”

    饭桌前,弥睿观测到李之有些许神情低落。

    “暂时解脱,不如说是更有的放矢了,不过随着大理寺与刑部人来到,或许会愈加忙碌。”李之手中端着的,是产自正清文绮堂的果酒。

    他这次赶来,带了很多高度西凤酒,此时就搬出几坛来,交由跟随他前往执行的五十几名府兵。

    连自己都感到手弑手无寸铁普通人的不安感,那些亲自参与的府兵们,心底里也绝不会麻木无知。

    倒是伏辰很识得其中门道,已亲自拎着酒坛,赶往府兵们所在的酒桌旁,那一刻,他很感激,这位看似很不着调之人,居然能看透他心思。

    一旁的孙思邈,却不理此时心中依旧心绪难平的李之,兀自摆弄着手中那张六不治真迹。

    只有继源更在意他的感受,任谁亲口做出向普通人群杀戮的命令,也会有一段时间的情绪不稳。

    不过也从此震慑住了很多人,至少忙进忙出的府兵,已在绝少汇报某一执行被连番阻挠了。

    “乱世用重典,抓一批、判一批、杀一批,才有的晦明循环,良莠淆杂洗沥分明!都道你是为杀伐果断之人,怎地这时候有些进退维亟般地心力纠葛了?”

    李之望向弥睿,“元忠兄有所不知,我并非在可怜那些妇孺老弱,他们是谋为不轨在先,岂能怨我出手狠厉。我是在考虑该如何做,才能尽可能少的累及他人,很多时就毁在了旁人的谋算里。譬如那位李孟,更不能排除,越多此类人等窥伺于暗处,若是广州城,有几个大于今日这般规模乱势发生,还要斩杀多少人才能平息下来?”

    弥睿摇头轻笑,“贤弟,你心思有些过逾繁重了!政治争斗的残酷性,要远远超过骚乱治理,某一个事件,就有可能衍生不计其数生命终结。仅是去其羽翼一项,就会是一场小型战争,其中被牵扯之人,你又能如何辨识无辜或是连累?一系列过程复杂的政变和内乱之后,没有人在意哪一个一名普通人的性命归属,即使绝世先贤忠良,也无法阻止,也无法正面审视政治争斗这门深奥学问,因为它就是人类生存的一部分!”

    很惊讶弥睿能说出如此深刻的一番话,他似乎也因此令自己的思想产生了一丝恍悟。

    弥睿并没停下类似如说教的说教,“掌控天下的皇室深宫内苑又能如何?母亲早逝,父亲、继母和继母的儿子,以及各房之间的权势争斗,哪怕就发生在当权者的眼皮底下,他能对此做出何等有效阻止?扭曲颠倒,黑变成白,白变成黑,永远是一犬吠影百吠声的浑浊社会主流,胜者王侯败者寇,也永远是任何事最终结果的唯一体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乃出自圣人之口,既祷则弃之,无复有顾惜之,即为自然界最真实的生存法则。如何规避,怎般阻止,除非你李正文能力大过了天!”

    孙思邈猛然里,手掌拍向了李之阔背上,“听着吧,小子!我看你是这几年顺畅惯了,少了种心境磨砺过程!圣人尚且无心于爱民,而任其自作自息,你又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天地万物像献上的祭品一样,神仙无情,只能任由流水东逝,你竭尽虑些不可能做到之事,与自寻烦恼又有何不同?”

    李之愣神片刻,忽举杯一饮而入,旋即叹道:“是我自己太过矫情了,人生其实就是种权势守护,不铲除异己,不树立自己的党羽,所谓的权力就成了空架子。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不瞒诸位,此诗为我某一日有感而发,书录后仍觉胆气豪生,勘破天下事,此时再行观之,竟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孙思邈哈哈大笑,“苦尽苍生,此言不假,尽王臣却是仅书与表象,正如你方才所言,权势守护较之民间苦更是凶甚,明白其道理,为时不晚!”

    愁绪一去,李之心境立时通明,竟觉出有一丝明悟攀上心头,令修为境界有所松动。

    但也仅此而已,却让此时的他,对于天下事的认知,又有崭新体会。

    弥睿也是开怀大笑,“某一时刻的心神迷顿并非坏事,就如我方才那般,尽考虑如何化解与你,但你可曾注意到马爷当时情形?”

    “漠然冷对,无动于衷!”李之回答。

    “哈哈哈,就是如此!那你又知马爷意为何如?”

    “无非是要我自行领悟,或许他认为旁人加以引导,会令效果大打折扣吧。”

    “这就是我同样陷入一时心神迷顿了,只顾了将你警醒,却忽视了修炼之人的心境磨砺!”

    孙思邈接过话来,“弥大人话意在理,但我绝没想到,正文能将之前有感而发,瞬间理通其中关键,倒也不失一次绝妙的心理转变!但也不能说他,当时心绪有何不当之处,毕竟考虑事物深度不同,苦尽苍生尽王臣几字,在另一角度看待,却是极其契合。正像万物有阴阳两面,看待事物也有晦明之别。”

    几人谈兴正浓,却忽然有府兵来报,原来是都督府有飞鸽传书送到。

    李之一时好奇,他在临淮郡王府就养了些信鸽,但此物仅能在固定地点接收,此次远行,倒是没考虑带上几只。

    飞鸽传书与鸿雁传书是一个意思,就是古人之间联系的一种方法,将信件系在鸽子的脚上,然后传递给要传递之人。

    此时那名府兵手中就握着一只信鸽,一只脚上有半扎竹管,抽出纸条,上书数句:

    尔等日唯以贪腐为事,全无悔心,又恐因此而治罪,豢养私兵而自重,俱自造之孽。弭乱之法,当施以重典,以回天怒。如后再有罹法网者,皇上奉天诛之。逆贼乱粤,逢恶助虐,良心尽丧,以尚方剑逐诛,尽行斩戮之事,以代奉天。

    无疑,这是在传递治理叛情皇命,已经明言相告,尚方剑的用场世人皆知,仅仅这三个字,就昭明一切。

    这种结果是意料中的事,李之并不奇怪,但却对飞鸽传书一事很是兴致浓浓。

    看出了李之的心思,弥睿笑道:“我有一老友张弘愈,字宗振,韶州曲江人,乃世代仕宦之家,太常寺卿广州都督。其子张九龄,字子寿,年仅五岁有余。昨日里递出八百里快递,心下另有担忧,就想到宗振兄年仅五岁公子喜好信鸽,又与其父长安好友间互有飞鸽传书轶事,故而心生借用之念,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回复!”

    李之越听越是震惊,张九龄可是后唐有名的贤相,此人在将来可是大大的有名。

    他一生忠耿尽职,秉公守则,直言敢谏,选贤任能,不徇私枉法,不趋炎附势,敢与恶势力作斗争,为二十年后的开元之治作出了重大贡献。

    自张九龄去世后,唐玄宗每宰相荐士,总要问“风度得如九龄否?”因此,一直为后世人所崇敬,即使李之前世现代,也是对此人熟知。

    他这才想起来,张九龄不就是广东人?韶州曲江也就是后世的广东韶关市,一下就对了起来。

    能在重生后,结识此人,无疑对李之而言是件莫大荣幸事,而且此时张九龄尚且年幼,或许自己能再某些方面,能给与他一定的帮助。

    于是他笑道:“这里是解决了,还请元忠兄帮着引荐一下,其实我对飞鸽传书一事兴致颇浓,并在奉邬县与临淮郡王府,都养着很多信鸽,其中有很多不解之处,想着上门讨较一番!”

    这个理由很正常,在无多少娱乐项目的唐朝,养宠物是个最为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弥睿没理由拒绝,“刚好我也要上门酬谢,张弘愈一家就在距此不远,找个时间一起吧!”

    孙思邈点头,“上门感谢时应当的,这一次可是为我们解决了大问题。虽说驿站传书明后两日也会来到,但早一日获得授命,心里也早些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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