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丁府爱姐便派人送来金丝银线以及五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一方装饰精美的盒子。

    李氏朝金丝银线上一撇,便晓得爱姐为了娘的病一出手便是大手笔。李氏原先也没这样的眼力,顶多能区分丝绸棉麻的料子,可铺子开久了,见多了大户人家自带的缎子,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一搭眼便能瞧出这丝线的价值。

    这样细的丝,这样扎眼的光泽,却是头一回见。

    绣坊有规矩,若是用绣坊的丝线,价格则贵一成,若是自带丝线,则看绣像大小按照尺寸收手工费。爱姐虽然要的药王爷绣像是最大尺寸的,顶多三十两银子手工费便成,她倒是给了五十两。

    “不是咱们不收,绣坊确实有这个规矩,咱们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大小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请把余下的二十两银子带回去。”李氏笑着把沉甸甸的银子往丫鬟面前推了一推。

    那丫鬟笑了一笑,没来她想着李氏一介乡下妇人,一定见钱眼开,没想到竟然被她拒绝了,且拒绝的大方得体,那句大小姐赏你们的绣得好好友赏这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这盒子里有四支簪子是给家里三位小姐并表小姐的,另外两方歙砚是给两位少爷的。”丫鬟把盒子打开,里头并排躺着四支簪子并两只歙砚,三支倒都是普通素雅的银簪子,难得的是歙砚,一看那成色便知是上好的。

    三位小姐自然是指陈雪如、陈雪娇、陈雪娃,表小姐便是静好了。

    李氏沉吟一下,并没有立时去接。

    “这是大小姐给您表示的谢礼。”丫鬟笑的愈发明艳。

    “大小姐客气了,既然这样,娘,咱们就收下吧。”陈雪娇在一边笑着说,既然人家给带了这些东西,就不能带着回去,说着便从丫鬟手里接过盒子。

    那丫鬟暗暗松了一口气。若真原样来原样回去,大小姐又该怪罪她办事不周。

    丫鬟就把爱姐对画像的要求仔细说给李氏听,李氏一边记一边点头,又提出自己的意见。

    天色将晚时。丫鬟起身告辞,临上马车扭头忽然说了一句:“陈姨娘的妹子到了咱们府里,听说陈姨娘正在给她张罗说亲,说的是彭王长史小儿子,只是那小儿子前头已经娶了郑家的大姑娘”

    不管这丫鬟的意图是什么。这个消息一出来,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陈雪妙从此和货郎无事便罢了,若真有,到时闹了出来,陈雪妙顶多和货郎天地之和凑成一对,那陈家其他姑娘却要怎办,好好寄的一个女孩儿家和游街串巷的货郎扯不清,陈家没出门子的三个姑娘,还没过门就顶了一身脏水,又该怎么做人。

    不过李氏到底感叹了一句:“一门出了两个妾。说出去到底拗口,雪姚也真坏到了家,自个当了妾还不算,偏偏把亲妹子往火坑里头推,虽然雪妙经过货郎那事,两个人又没有真做成,在徐州府找个做小买卖的人家,嫁过去当个正经夫妻还是能够的,不比那什么长史小儿子的妾好。”

    陈雪娇心里头并不同情陈雪妙,不过凭心而论。雪姚这事做的确实不地道,想了一会子道:“她现在把谁放在眼里,你没听二婶平时闲聊,为了坐上正头奶奶的位置。想方设法的诅咒丁府大奶奶死呢,我看她那份狠心,到了关键时刻为了自个的前程,把妹子卖了并不为奇。”

    晚上李氏去三房给雪娃送簪子,蔡氏把丁府大小姐连同嬷嬷夸了一通,簪子值多少钱。难得的是人家啥样身份的人,竟然还能想到他们,还说是谢三房招待嬷嬷的礼,这也太客气了,什么招待不招待的,也就上了一杯茶。

    待李氏把雪姚给雪妙说亲的事略微一提,蔡氏和李氏一样,先骂雪姚是个一肚子坏水的,随后又说:“……我是不对雪妙那丫头抱指望了,她没把咱们一门丫头坑到沟里去就阿弥陀佛了。虽说雪姚心思毒了些,可让她送进长史府上确实算个好出路了,若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架不住她一时兴起,跟着货郎跑了,岂不是更坑咱们。”

    长史那是啥样的人家,高门大户,她一旦进去当妾,很难在出来了,便纵有那样的心思,也作不起浪花来。

    妯娌两个说了一会子话,便提到雪如的生辰上头。

    “……原也没想给她办,可到底是说了亲的女儿家,还能在家里作几回生日……往年生日吃个鸡蛋还要看老太太的脸色今年我和你大哥商量了,给她做个热热闹闹的生日,特别是你大哥,早在一月前就给我商量了。”李氏瞧瞧窗外,天阴沉沉的,仿佛又有一场雨下。

    “确实该的,往年想过没有那条件,如今家里头有条件了,还不给她热闹一场。”蔡氏笑盈盈的附和李氏,“到时候是咱们自己在家做酒席,还是到镇上订。”

    “这个我还要和你大哥商量呢,反正还有十几日。”

    “十几日也不远了,转眼就到了。”

    妯娌两个这边说着话,上房陈老爷子和陈老太太也在说起雪如的生辰。

    往年陈秀才天天在家的时候,父子两个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自打陈秀才出了远门再回来,不意这对父子竟然热络起来。

    大房在镇上买了房子,正在整修,白天陈秀才特意请了陈老爷子去拿主意。其实主意大房早都拿好的,请了他去只不过为着一个尊重。

    上房的几个儿女,挽着他的手臂,指着里头一处带亭台楼阁的小院子给他说:“日后爷爷可以来这里住,就当是自己家。”

    他忽略了大房几个孩子那么久,不意最孝顺他的竟然是他们。

    陈老爷子看了上房的新院子,陈秀才又在镇上治了一桌酒单请陈老爷子吃了,雇了马车将他送了回来,一路回来,见着掏河塘的,才恍惚已经要到冬天了,记着陈雪如就是冷天掏河塘那时养的,进了家门刚落座就道:“不知不觉几个孙子孙女这样大了。我记得雪如是刚入冬的时候养的,不几日便是她生辰,我想送她点贺礼。”

    上房正在摆晚饭,陈老太太气得一噎。狠狠把筷子摆放整齐才说出话来:“倒是该的,她今年算是成年了,往后嫁了人便是韩家的人。”

    陈老爷子抬了抬眼睛,出乎意料,陈老太太这回竟如此爽快。恐怕是上回雪如订亲一事。他狠狠敲打了老妻,老妻心里存着愧疚,这才找机会和大房修复感情。

    陈老爷子又吩咐她去镇上寻个好裁缝来,给陈雪如裁几身新衣裳,再寻个金匠打个金锁或者金簪子,吩咐完抽着烟袋叹息:“雪如长了这么大,咱们也没给过她啥好东西,她是大房第一个孩子,早出生时就该给她一副银锁的。”

    陈老爷子虽未明说,却是实指陈老太太这个继祖母做的不厚道。不管是富贵人家。还是穷苦人家,但凡家中有些富余,都会给新生娃儿打一付长命锁,讨个长命富贵的好意头。

    当年李氏前头夭折了三个孩子,到了雪如这里算是个头胎女儿,生孩子当天还挽了一篮子衣裳,被陈老太太打发到小淮河去洗。那年冬天来的早,河里头结了冰,李氏挺着肚子砸烂了冰面,待洗完衣裳。一直腰站不起来,小腿肚上热热一片,才知道见红了。

    路上行人把她送至家里,陈老太太还在抱怨李氏衣服洗了那样长时间。耽误了做晌午饭。李氏疼了一下午,雪如到了晚间才落地,第一声啼哭倒是引来了头一场雪,当时整个秋天没有下雨,地里的麦子旱的都打蔫儿,大家纷纷都说雪如是雪神下凡。

    陈老太太到底不愿留下刻薄的名声。第二天一大早,单等李氏娘家来人,拿是拿了一篮子鸡蛋去北厢房看过,别个一概皆无,别说是长命锁,就连那穷苦人家打的细小银镯子都无,只留下一篮子鸡蛋,当着李老太太等人的面,说是给李氏补身,话说的好听,寸布分银都没支出去。

    当时齐林刚出生三天,上房吊着个炉子,火燃的旺旺,里头随时咕嘟一只老母鸡,鸡肉的香味飘散开来,赵氏喝汤啃鸡腿,还嫌汤咸了,鸡不嫩,而同样是坐月子,李氏一天只能吃俩鸡蛋,若不是李老太太给看着,李家给带的鸡鱼肉蛋俱被陈老太太搜刮了去。

    陈老太太阴沉着脸,她此时早忘了陈老爷子待二房孙子孙女的好,一双眼睛里便只有陈老爷子要给陈雪如的东西,把自家亲孙女拿了多少全忘在脑后。

    “给她做衣裳便罢了,我这里还有两匹雪姚给的缎子,拿出去也能配的上你那宝贝孙女。只是你说给打个金簪子,家里拢共就这些银子,去哪里搜罗多余的钱给她插金戴银去。”陈老太太饭也不吃了,两手一摊,就要发火,“人家过得啥日子,咱过得啥日子,你照着人家的腚舔,可看看人家看得上看不上。”

    陈老爷子也不和陈老太太理论,咳嗽了两声,朝床底捞出一只破木箱子,里头已经攒了好些,全是大儿子给他的,点一点都有二十多两了。

    陈老太太看他拿出那箱子,气的脸都白了。这箱子从她嫁过来便一直放在床底,钥匙且只有陈老爷子有,每次他开箱子从不让她开,渐渐的她明白过来,这只箱子是前头死去的刘氏留下的,年轻时一头热哭过闹过让把这箱子扔了,陈老爷子却不愿,闹急了竟要休了她。陈老太太再厉害的一个人,也晓得陈老爷子的底线在哪里,譬如这个箱子,她从此便提也不敢提,不过心结到底是结下了,如今见他拿出来,气的简直想拿起锤子给砸了。

    陈老爷子也不理她,拿了一小锭金子交给老妻:“这一个一两重,还是老大当时寄来的,叫镇上金铺子打得精心些,雪如出生时下了一场雪,上头给叫给打几朵雪花和腊梅。”

    陈老太太气的差点儿咬出一口血来,陈老爷子待其他孙子孙女可没有这样大方,她扯着脸皮哭都哭不出来,齐林考上了案首,他也只不过给买了文房四宝,那才能花几个钱。

    陈老爷子知道她生气,也不去看她,见张氏在桌子边盯着金子看,交代了张氏几句便自己打了洗脚水烫脚要去歇息。陈老太太手里捏着妗子,两手掌叫自己掐得全是指印子,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冲张氏冷笑道:“老不死的,这样看重前头所生儿女,把咱们都扔井里头去了。”

    张氏从大房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不过她就是不会辨别是非的人,见陈老爷子给雪如大金簪子,嘟着嘴附和陈老太太:“家里金窟银窟也架不住这个糟蹋法,钱都给了大房,日后大蛋可咋说媳妇。”

    “到时候自有法子。”陈老爷子在里间咳嗽了几句,吓得张氏赶紧一缩头跑了,连碗筷也没收拾。

    陈老太太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子,饭菜已经凉了,且被张氏俱用筷子翻了一遍。

    而里屋已经传出陈老爷子的打鼾声,陈老太太额角一跳一跳,差点儿站不起来,捶了桌子破口而出:“下贱胚子,也配戴金戴银。痰脂迷了心窍把家里掏空了给她。”

    又哭自个命苦,没有摊上个好儿子,咬着牙把赵氏、张氏、蔡氏、李氏俱都拉出来骂个遍。

    一直闹到半宿,陈老爷子半眯着眼睛躺在床上,不管陈老太太怎么骂,一句话都不吭,心里头打定了主意,要给雪如金簪子当生辰贺礼。

    锣鼓还需要棒槌配合呢,陈老太太见陈老爷子给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骂着骂着便索然无味,自己又哭了一场,安安稳稳上床歇息了。

    院子总共就这么点大,且陈老太太嗓门又高,这场骂瞒不住大家,除了张氏,旁的人俱不晓得陈老太太为何骂的这样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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