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听了这话唬了一跳,藕夹刚炸了一半还剩下半盆子,案板上劈开两半的鸡还在滴水,陈秀才递回家的人参还未来得及剪开,听这么一说着急忙慌的换下围裙,湿着手走了出来问:“怎地就打人了?”

    雪娇正在临床习大字,听到东平着急忙慌的声音,放下笔墨,大步走了出来。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还是赵大娘来家里寻我娘说绣坊打人了,我娘先赶去绣坊了,让我来大妗子这里报信。”东平跑了一路,浑身是汗,被带着寒意的秋风一激,浑身发虚,雪如早早倒了一碗面茶递给他喝了,他嘴里的赵大娘则是赵一鸣的娘徐氏。

    “青天白日的谁会打人?”李氏一脸惊慌,对几个孩子道,“我先去绣坊一趟。”

    雪娇眼睛眯成一道缝,安慰李氏:“娘,您先别慌,肯定不是啥大事,我和你一道走一趟。“

    谁敢去绣坊打人,雪娇在心里一个一个盘算下来。白土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着家家户户妇人都会纺织做绣活,因此镇上一家正式的绣铺都没有,只在杂货店或绸布店才兼卖一些绣活,初开始赁下屋子开绣坊,镇上许多店家都不看好,摇头说是注定亏本的买卖,难不成是些人眼瞅着绣坊赚了银子,掀起闹事的风波了。陈雪娇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一想法,陈秀才是白土镇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加上外边传他发了财,怯财是人的本性,想来不敢随便闹事,就算不忌惮着陈秀才的名声。也要忌惮韩掌柜的名声,韩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家,平常街坊邻居店铺生了事,都会推他出来主持公道,人人都道他和陈秀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谁敢在韩家的地盘闹事。

    李氏走到门口还不忘扭头嘱咐雪如:“你把那半只鸡炖上,剪断寸把长的参放进去。等你哥回来给他端一碗。”

    齐安日夜苦读不几日要参加秋闱了。李氏每天都给他炖一碗鸡汤补身子。

    绣坊在杨柳枝巷子最里头,李氏和文英姑嫂俩把攒得这些钱赁下了那间三进院的屋子,摆开十来只绣花棚子。先只雇那些个夫家不容娘家又回不去的妇人做活。又空出一间空屋,有了绣花棚,布匹丝线还要去旁处买,李氏把陈秀才带回家的银票兑换成银子。置办了丝架、纺车,单雇了人来纺丝织布。这绣坊是镇上头一个办出来的,加上绣活鲜灵,一时在镇上风头无两,文英的杂货铺子单开辟一间出来。新打了展台,专门卖绣活。

    如今绣坊里头罗得七八个孤寡妇人,那些孤寡人没了婆家失了娘家。往常缩着头不好到人堆里去,只能在青灯古佛旁苦守。如今陈家开了这么个绣坊,可不就是给了她们一条活路,俱是命苦的,聚在一处既不忌讳且知心知肺,又能有个说话的地方,几乎全镇各村的苦命人全往绣坊里去讨生活。

    李氏和雪娇一路小跑着到了镇上,穿过前街绕过后街,路上铺了一块块的方砖,年深日久早就不齐了,凸出的砖头高一块低一块的。陈雪娇脚上穿了一双软底带扣袢的鞋儿,硌的脚疼,亏她和李氏没有裹脚,才能走的飞快。

    母女俩刚绕到杨柳枝巷,就听到男人的骂声,女人的哭声,文英的斥责声。

    在走近,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的人,文英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气愤的颤音:“你说我拐了你媳妇,哪个是你媳妇?下作的胚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儿,整出一副歪瓜裂枣的样子来这里讨打。”…

    文英打小性子就烈,雪娇钻进人群一看,此时她正叉着腰点着一位衣服邋遢胡子邋遢的男人骂,见李氏和雪娇挤进来,嘴里提的一口气松了下来。

    徐氏也跟着骂,咬牙切齿:“小妇养的,怎不遭雷劈。”

    一阵幽怨的哭声传来,雪娇低头一看,徐氏守着一位妇人,那妇人穿了身蓝绉绸暗纹衣裳,挽了松松的髻被扯散了,插的一根银嵌圆珠子发簪欲掉未掉,一张光洁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印,头靠在徐氏怀里哀哀痛哭。

    这女人是绣坊的绣娘,名叫兰娘,娘家在茅山村村口。

    邋遢的男人被文英和徐氏双面夹击的骂,梗着脖子嘴里不干净起来:“那躺在地上的就是我媳妇,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能奈何了我。”

    李氏听了这话,从人堆里挺身而出:“你说她是你媳妇,可有啥人证物证,兰娘早和你和离了,那官府批下的放妻书难道是一阵风不成。”

    那男人不仅打量了李氏两眼,见她穿着一身绫罗,心内先怯了。李氏手里有了银子,丈夫又在外头跑生意,自个开了铺子赚了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脸上总绷着一根弦,如今脊背挺的直直,整个人都高挑了,往人群里一阵自有一阵威严,举步抬眉带着一股凌然之气,说起话来的声儿也不似过去那样呐呐,细声细气只怕吵着了人似的。

    “大嫂,你来的正好,这个人今儿喝了几口猫尿,在这里闹事,不仅打了兰娘,把纺车也砸坏了一只。”文英上去拉了李氏的手不放,指着兰娘的前夫咬牙切齿的说。

    “你们这是啥铺子,为何网罗的都是孤寡女人,难不成是做那等暗门子的生意。”兰娘前夫流里流气的说。

    “杀千刀的!”李氏再没有这么在外人前骂过人,听见这等混账话眼睛都红起来:“你自个惹了一身骚,反倒说别个。”

    雪娇听了这话,更是气的火冒三丈,一下子窜到李氏面前指着兰娘的前夫道:“我们这绣坊做的是正经行当,岂是你这等无赖混嘴胡说的,我们有那官府红契,你难不成连官府都敢反,若是这样,不若咱们去官府对峙。”

    兰娘前夫听雪娇提到去官府对峙,当下便心虚起来,依旧死鸭子嘴硬:“我今儿就来讨要我媳妇。”

    陈雪娇盯着他冷笑,转身对围观的人群道:“我娘和我姑姑开这间绣坊,请的俱是婆家不容娘家无依靠的孤寡人,我们做的到底是啥生意,街坊邻居可是看的眼睛清亮,若是我们做的是那等下三滥做贱人的生意,不消别人动手,咱们街坊邻居也容不下。”

    一席话说的众人直点头,杨柳枝巷本就不是商业街,周围住的俱是几十年的老邻居,闲来无事一聊绣坊里的孤寡人,人人只有同情的份,如今听雪娇这么*裸的提出来,俱都点头附和。

    “挨千刀的,不若我一头撞死,省的整个绣坊因我而被泼上污名。”兰娘忽然哭了起来,“这是我那前夫,各位大娘婶子姐姐妹妹,大家同位女子,我若真是在夫家过得下去,也不会走向那和离的路子。这前夫把家里房子、地俱都赌没了,手里一有钱不是赌便是嫖,我劝两句,便将我往死里打,我肚子里七个月的孩儿竟被他生生打的落了胎,这还不算,我那前头婆婆是个见钱眼开的,不知听了谁的混话,把我那死去的孩儿风干当成生药卖进药铺子……最可耻的是,他输了钱,竟然将我卖给村子里六十岁的光棍当老婆,我不从被他拖着打了三天,要不是我拼着一口气,早已经死了……”…

    兰娘边哭边说,说到那死去的孩儿,整个人突然发疯一般,从徐氏怀里挣脱,挣扎着跑到前夫身边,趁他不防备,狠狠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下去,嘴角的血溢了出来,男人杀猪一般嚎叫还不忘朝兰娘肚子上踹,兰娘发了狠死死咬着不松手。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叹的有骂的,一些抱了孩子来看热闹的妇人,颠一颠手里的孩子,咬牙切齿的骂那前夫。混账东西,自己的亲生骨肉竟然卖进生药铺子,心得是什么做的,死了都不知道十八层地狱容不容。

    那些绣娘无一不泪流满面,是呀,哪个妇人不是年华青葱过,水葱一般的年纪期待寻觅个如意郎君嫁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做别的他想,可最后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只得在芳华消逝的年纪靠着自己讨生活。

    不等李氏、文英、徐氏去拉兰娘,围观的妇人便跟着扯兰娘前夫的手臂,妇人当中站着的粗壮汉子见他这么欺负一个孤寡女子,血气上涌,在老婆的怂恿下死死按着前夫的腿脚,前夫被按到地上不能动弹,兰娘心里头积攒了许多年的恩怨终于爆发,生生从他手臂上咬掉块肉下来。

    正闹的不可开交,韩掌柜带着一身皂角打扮的人来了,一看便知是捕头。

    众人不等兰娘开口,便七嘴八舌将开来。

    “这等下三滥的人,该杀。”

    “不仅仅该杀,游街被拍死才好呢。”

    捕头早已经晓得这起公案,加上韩掌柜的打点,当下便顺应民心上去提溜兰娘前夫的领子喝命一声:“走!”

    那前夫早吓得瘫坐在地上,一手臂的血,先前打人的威风在也没有了。

    “先押进班房,不过绣铺要出个人当认证。”捕头客气的朝李氏行了一礼。

    众人拿那烂菜叶子砸兰娘前夫:“我们街坊都是人证。”

    本来兰娘想亲自当人证,但她这个样子,只怕咬红了眼,见了前夫不等说话便杀了他的心都有,这种状态实在不好过堂。最后,还是徐氏一拍胸脯跟着捕头去了,打人砸纺机时她在场,她一副厉嘴,给说书似得,把事情始末枝干末节一字不落的呈现了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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