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许是家里生活好过了,日子便如同流水嗖嗖流过,不像陈雪娇刚来的那些日子,因为家里艰难成日里吃不饱,觉得日子总是遥遥无期。

    陈秀才在外面跑了整整半年,三五天的便稍些钱回来,在雪娇的盘算下,李氏便同小姑子文英两个商量把绣铺扩大。

    说是绣铺,其实原先是没有铺子的,只是在周围乡间找些绣活好些的姑娘妇人,发了银针丝线图样,按件给钱,绣好的物件便拿到文英杂货铺子里头去卖。乡间妇人闲来无事,除了做农活做家务,余下时间便是纳鞋纺布,那些姑娘家就更是清闲了,除了闷在屋子里做女红就是做女红,如今有了这么个赚钱的法子,哪个不争着做,赚来的钱除了买胭脂水粉头饰,余下的还能贴补家用。

    静好的一双巧手,不仅会刺绣,还会画图描样子。以往她做活计累了,会揉揉酸疼的脖子,趴在窗前一点一点描绘花鸟鱼虫,一个大本子画的满满得。现在她这副心思派上了用场,经她的手描画的样子栩栩如生,配色新奇,别个想不到的她总能想到。那些绣娘照着静好画的样子绣,绣出的帕子、抹额、腰带上头的花、鸟、鱼、虫仿佛真的似,刚摆放到文英的杂货铺子里便被大姑娘小媳妇一抢而空。

    一开始,李氏和文英招来绣花的绣娘俱是无儿无女的孤绝户或者被夫家休被和离的孤苦女子,那些女人心里藏着悲苦,一针一线俱注满了心思,把所有的光阴都绣进丝线里了。都说那些孤苦的女人做出绣活最鲜活,最逼俏。怎么能不鲜灵,没丈夫没子女,连娘家人都不给撑腰,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要靠着一双手挣出来,那一针针一线线刺上去的都是光阴,那一寸寸一丈丈缠上去的都是心思。

    那些孤苦的女人有了这项进项,就有了一双手做依靠。李氏的名声渐渐传扬开来。不仅一些无儿无女的女人求上门。一些针线手艺好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求上门,李氏不是那等薄情人,且尝到了赚钱的甜头。便和雪娇商量着扩大绣铺。

    雪娇给李氏分析,绣女绣了活计,零散的送到杂货铺子,一来太过于零碎。二来保证不了统一的时间,不若把她们集中在一处。每日绣的活计单派一个人去收取,统一送到杂货铺,等日后赚了钱,临街赁个旺铺专门卖绣品。

    李氏尝到了甜头。知道这个生意做得,且雪娇脑子活泛,她小小人家。卖个咸鸭蛋都能卖出名堂来,何况是绣活。当下便答应了。多请些人,在镇子上单赁个院落,不要装饰多精美,也不要临街,只要屋子结实干净宽敞,不漏风漏雨,能住得下人便成。文英这边,则包揽了赁院子的事,因着是郑豁子常在镇上走动,认识的人多,便由他张罗着。恰巧有一户老人家,因着唯一的儿子在徐州府把生意做大了,不几日便去投靠儿子,家里的房子放着也是放着,便找了牙侩要租出去。

    这牙侩陈家也认识,还是卖地那会帮着张罗的牙侩费老六。那户人家一年要十两银子租出去,李氏一听说十两银子心下踌躇,如今的绣铺抛开成本一年满打满算也就赚个十二两银子,这租金一去就没有赚头了。

    雪娇想的则长远,她给李氏上眼药,现在一个月赚一两银子是因为成本小,赁了院子把人集中起来则节省了成本,且绣活也多赚的自然也多,若是只计较租金,只能做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小生意。…

    李氏想了想忍痛拿出了十两银子,是处三进的院子,去年刚翻修过,有井有棚,有锅屋有起坐间,在干净齐全不过,就算绣女晚上做活也能睡的开,李氏去看了一眼心里便有数,若不是这对老人急着脱手,别说十两银子就是十五两银子也租不下这样大的院子。

    当下签了白契,把这院子租了下来,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便把那些绣娘接了进来。绣娘俱都愿意到这里绣活,人多热闹,还能说说话讨论讨论花色,日子也不再孤单凄清了,就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愿意到这里来,能赚钱不消说,一天管两顿饭,还能为家里省下不少嚼用。

    果然,人聚集到一处,绣活比往常零散着要多出活,每日都有进项,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单靠这绣活便也发了家。不过一季的春秋,连李氏都不成想日子还有这样好过的时候。

    绣活所用的丝绸布匹俱是从布行买来的,雪娇给李氏出主意,空置的那间新屋子不若置了纺机,专门雇了老妇人来纺纱,这样又省下了一笔开支,恰好陈秀才做的是丝织的行当,从他那里得到原料岂不是更容易,白土镇的绣活多的是麻布,只有少量的绸布,头一条便是绸布出自南方,成本太高,若是用自家贩的绸布,不仅节省了成本,家里还多了一笔进项。

    李氏和文英听了这话,抚掌直赞雪娇心思缜密,不久李氏便命齐安给陈秀才写信,把绣铺的打算细细罗列了一遍,托一个常往家里递信的船老大带了过去。

    陈家大房的日子越来越好过,陈齐平以前面黄肌瘦的,正点饭菜都吃不饱,更别提零嘴儿了。如今的陈齐平不仅念了书,日常穿了新衣裳,腰里挂着一只荷包,里头装得满满的,玫瑰松子糖,果馅儿的蒸糖酥,他是李氏最小的孩子,未免宠爱些,以前手里没有银子买不了零嘴儿,如今李氏手里银子多了起来,在吃上再也不肯亏待他。

    他边吃着玫瑰松子糖边站在院子里朝大蛋招手,大蛋望着他一身簇新的衣裳搓着手只顾着傻傻的乐,搓着手龇着牙道:“听说大伯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

    天阴沉沉的眼看就是一场秋雨,齐平看大蛋穿一身缀满补丁的衣裳,裤脚已经缩到膝盖了,一阵冷意打来,他赶紧拉着大蛋进屋了。

    大蛋别看年纪小,可极其懂事,一点不像他爹娘的性子。雪娇见他和齐平进了屋子,摆上了果碟,抓了一把窝丝糖递给他。因为李氏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一到阴天下雨就犯,这刚入秋天有了冷意,便燃起了炭盆,家里有了钱,炭不在是以前一燃烧就冒滚滚黑烟的黑炭,而是没有烟气的银丝炭。

    雪娇在炭盆里煨了玉米红薯,烘烤的焦香,她拿着铁夹子夹出一根玉米,掰开凉半,递给齐平和大蛋,新鲜的玉米,粒粒饱满,烤着吃在清香不过了。她自己则拿起烤熟的红薯,剥开往嘴里送,因为太热,一边吹一边吃。

    屋里热烘烘的,雪如和静好围着炉子描绘花样子,雪娇嫌热,拿了扇子扇风。

    大蛋的裤腿短的不成样子,雪如招过他,让他站直了身子,从针线筐里捡了一块相似的布,密密麻麻给他街上。上次李氏给了张氏一块布,让她给三个孩子做件新衣裳,结果那块布直接到了她身上,她也不管自个穿着合适不合适。…

    陈齐平脱掉外头穿的米白色的新袍子,解开荷包,把里头的糖果悉数倒入大蛋面前,捡了那些好看的填进大蛋和自个嘴里,喜滋滋的说:“我爹要回来了。”

    全家人日日都盼着,指望着他贩完了丝绸布匹就回来,既遇到了幼时坐官的好友,陈秀才还贩起了江南瓷器,全是凭了许国之的名头先赊的帐。

    前几日写信回来说不几日就要家来了,可不是,生意做的再好,都比不上老婆孩子热炕头,且中秋已过,齐安便要去徐州府进行秋闱,他作为父亲的不能不回来。

    李氏自接了陈秀才要回来的消息,便日夜盼夜也盼,家里比过年还隆重,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一遍,托李云天和陈子富外把掉粉的墙重又粉过一回,灶台都推了重砌个新的,连那菜园子种的菜俱是陈秀才爱吃的。

    李云天见妹妹高兴,他自然也高兴,自打妹妹嫁入陈家,再也没有如今这样好的日子了,他寻了个木匠打了一套桌椅,用茶油把旧家具细细擦了。李氏把屋子里能换的俱都换了,脚踏凳子帐幔俱都换了新的,又做了成套的新衣裳等陈秀才回家穿。陈雪娇还从私塾里摘了一大束桂花插在桌子上,屋子里泛着桂花香,屋子里里外外换了个遍,铜盆铜壶亮闪闪的晃人眼。

    陈家大房忙碌了这些天,到中秋节之前才消停,陈老太太隔着门扫了一眼,不阴不阳的说:“在外做生意的哪个不讨小,半年没回来的人,指不定被哪个粉头勾走了。”

    李氏在锅屋正对着油锅炸藕夹,吃了这一句,触动了心事,手一抖藕夹掉入油锅里,手烫红了一片,立时起了两个大泡,拿醋涂了依旧管不住疼。

    虽说乡里人家不作兴讨小,可也有人家哪怕多打了一口袋粮食也会寻死买个妾,到哪里男人都一样,且自家男人识文断字,最讲究的就是个红袖添香,自己不识字,可外头识字愿意做小的人多的是,真不知道陈秀才在外头这大半年会不会身边有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文英的儿子东平进来了,急急开口道:“大妗子,绣铺打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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