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温存之后，幸福并没有马上降临，我生了一场重病，连最好的医生也不能确诊，几次挣扎在死亡线上，甚至真的如同故事里所说，看到举着镰刀的死神在门后面窥视着我。他只来过一次，甚至都不靠近我，只远远地站在窗前，任凭我如何呼唤，也不见半点对我的怜悯。当时我极度虚弱，我成了一个渴望着爱与温暖的可怜小女孩，但他不想施舍。
“我们的关系，也只能至此为止，夫人。”他说，“我帮您除掉您的丈夫，您让我住在这儿，这就是交换。更多的东西，恐怕我不能给你。”
“那天晚上又算什么？”我嘟囔道，声音含糊得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他没有回答我，离开了我的房间。
他的无情与冷漠，对我来说比疾病更加可怕，那天之后，我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但心里还是有万般不服气：如果我就此死去，那他不就得意了？他会以为我只是个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傻瓜。而且，有时候这样的想法也会占据我的思想――说不定他说的都是假的，他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温柔地拥抱我。他不回应我，我却越来越爱他。
最终我还是战胜了疾病，整个人也焕然一新。虽然时时刻刻想着那个绝情的家伙，但我还是逼迫自己开始过上正常的生活。在我生病期间，无人关心，那些佣人都盼着我死，家里的值钱东西也丢了不少，我甚至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我向来都不太重视那些东西，也不想为了这种事情与那些不值得的人大吵一架，我辞退了家里所有的仆人，只留下那个园丁。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他，只是他在我家里工作了几十年，而且确实很擅长园艺，我得让我家的花园继续美丽下去。
我每天一个人吃一日三餐，每天早晨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声好，从结婚开始这一年的时间，我像是老了十岁，同时我也明白，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会真的对我的生命负责。以前我还天真地把一切托付给我的父亲，但那时我也把这个想法抹掉――他把那段婚姻给我之时，难说不是因为自己也想要跻身政界，全中国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想要有钱又有权势，活得这么没想像力，我都替他们感到可怜。
另外，我还在想念着他，即使是那晚对我异常绝情的他，我依然想念，同时也在想念里等待，因为他说过会和我一起生活。大概三个月后，他来了。
那次，他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模样出现，应聘我家的管家。他说他叫萧云，当然是假名，但我就当那是他的名字。在他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之前，我就认出了他的眼神和他那永远戴着手套的左手。他杀死了我的丈夫，他偷走了我的心，但他依然如同绅士，依然彬彬有礼，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聘用了他，他不说的一切，我也不会开口询问。
我几乎和他陷入了冷战中，但我没办法做得他那样好，我苦恼极了，甚至做出了伤害自己的行为，比如故意跌倒，故意划伤手指，故意让自己掉进水里，但他都不再愿意给予除了管家职责之外更多的关心。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如同警察和大家认为的那样，我的丈夫确实是自杀而死，不然就是意外身亡。
所以，我也想要说服自己忘记和他之间的一切，以看待一个管家的目光看待他。他还真是称职，请了一群不那么讨人厌的佣人，把我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的劝说之下，我甚至在家里举行了一个晚会。那时我丈夫已过世半年，所有人都认为，我也应该走出悲伤。而且，全城上下有那么多人正巴望着我的美貌，觊觎着我雄厚的财产，我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挑选一个中意的男人，可以随意让任何一个单身男人为我鞍前马后。
我可以轻易回到婚前的生活里，自由自在，被人捧被人疼，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反正谁说得清这个世界上真实的感情有多少呢。只不过管家先生就像糯米团子，吸引了我，却又哽在了嗓子里，怎么也咽不下去，徒增痛苦。
所以那场晚会，有无数人向我献殷勤，我却一直有些冷冰冰。之后便有谣言说我依然没能走出我丈夫去世的阴影，然后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个痴情女人，更多人对我倾心，真是可笑极了。
在这群男人里，有一个年轻男孩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我，可我出门逛街之时，总是能在非常奇怪的地方和他偶遇。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他终于也鼓起勇气约我出去吃饭，接着一起出去玩，看电影，听音乐。我都答应了，只是想要气气我的管家而已。不过他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表面总是不动声色，所以每次我都非常失望。终于有一次，那个年轻人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未婚妻。进展得比我想像的还要快。我没有当场拒绝他，我告诉他我会考虑。
那天晚上，我把管家先生叫到我的书房里，把那个男孩向我未婚的事情告诉他。
“你觉得我应该试着开始新的感情吗？”
“如果你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今后的生活里能够得到幸福，有何不可呢？”他依然轻描淡写地说。
我厌倦了这种赌气一样的游戏，当时便发起火来，我质问他怎么能将这一切都看作没有发生过。不过他甚至都不开口反驳我，我扔过去的书砸在他身上又掉到地板上，之后他便把书都捡起来。
“我嫁给别的男人，你都不会生气吗？”
“因为我明白，我们之间的牵绊，比你和你的任何情人之间都更加牢固。”
我认为他所谓的牵绊指的是我丈夫的死，没错啊，我们是同谋。
“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最后我对他说。
不过，其实这一切都是气话而已，第二天早晨，我就决定拒绝那个男孩。我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有了答案，约他在咖啡厅里见面，可能他从我的语气里感觉到了我的回答，对我说不着急，他准备和我一起骑自行车去野餐。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去郊外，而且，我听你说起过，你在国外似乎很喜欢骑自行车出游。”他说。
他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如果在我嫁给我丈夫之前我就遇到了他，说不定这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不过像大家经常说的那样，人生没有如果。我没办法拒绝他，和他一起骑自行车去了郊外。像某个作家说过的那样，那天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可能受天气与风景的影响，那天的我觉得陪在我身边的那个男孩还不错，所以我告诉他我的答案。
“我们可以先订婚，再交往看看，不过恐怕我没办法一下子就再次走进婚姻里。你也知道，我丈夫刚过世不久。”
他笑了，我知道他肯定以为我会拒绝，所以这个答案让他异常喜悦。我开始了我的新一段恋情，感觉还不赖。以前只是我以为自己没办法接受除了管家先生之外的其他男人，但没有女人会拒绝宠爱。而且，这样肯定可以气气管家先生，一举两得。老实说，之后的这几十年，我有过很多段同样的感情，并且享受其中。我开始真正长大，慢慢明白很多道理，比如男人说起逢场作戏时的无奈，都是装出来的，我每次都装作自己很喜欢那个正在交往的男孩，但也不觉得辛苦。
管家先生后来也慢慢习惯了我水性扬花的个性，不过在第一段感情开始时，他可没表现得这么大度。那天晚上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家，把自己的新恋情告诉他。
“另外，明天我们俩会一起出去听西洋音乐会，他会到家里来和我一起喝下午茶，麻烦你告诉厨房多准备些点心，他喜欢吃甜食。”我像普通陷入恋爱的女孩子那样事无巨细地安排着。我想我天生就擅长伪装，那次甚至骗过了管家先生，我看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到他的愠怒与嫉妒。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卸掉伪装之后，才觉得身心都异常沉重，那也是我第一次学着逢场作戏，我也需要时间习惯。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好像有羽毛正挠着我的脸，很痒却很舒服，我醒过来，猛然间才发现我身边坐着一个黑影，他知道我醒了，收回了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的右手。那天月色还不错，我看到他除掉了五十多岁沉稳老男人的面具，用第一次见我时的小胡子男人模样看着我。
只要他开口，我马上就可以打电话甩掉我的新男朋友，我在心里想。我在等着。
“我想，我们俩以后恐怕得慢慢磨合，摸清对方的个性，然后习惯对方的生活才好。”他说了这样的话起身准备离开。
我坐起来，眼泪掉了下来，说道：“也就是形同路人么？”
“差不多吧，我是你的管家。”
“你没有爱过我吗？”
“……”
“只是我自作多情，我明白。我可真是个笨蛋，只是，在开始这种生活之前，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吻么？”
他回来了，先是用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我的嘴唇，然后这个吻越变越长，越变越深。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当时我是那样想的。不过他还是放开了我，离开了我的房间。
“对不起。”离开之前我听他说。
我本来准备对他说我恨他，但还是忍住了，恨只能让他觉得我在乎他。
我又病了一场，这次病得并不严重，只在床上躺了三天，他依然离我那么远。之后我就开始了我的新恋情，也开始了这几十年生命的恶性循环。
一桩杀人案，一个得不到的男人，一段发生在守寡年轻女人与某个涉世未深年轻男孩之间有些生硬的感情，辛苦的伪装，这就是我之前这段故事的全部。顾同尘，听说你经常和妖怪等生命打交道，所以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管家先生绝对不是人类。他那条灼伤的手臂，他扰乱了我丈夫的意识，他会改变自己的相貌，后来我也慢慢相信他是真的吞掉了我丈夫的生命。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形同陌路，我会再次结婚，然后，天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又离了婚。作为一个女人我有过一切又失去了，但幸好还有金钱可以挥霍，所以我是那个时代最自由最洒脱的人。
在我和那个男孩交往两个月后，一天，我在花园里阅读，管家先生帮我拿来了下午茶的点心，不过突然，他的手臂像触电一般，茶盘也掉到草坪上，红茶洒了一地。虽然他把一切解释为自己的不小心，但我发现，接下来的那几个小时，他的左手臂不管怎样都有些僵硬。到了晚上我把他叫进书房里，问他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显得有些太过关心他，所以那个男人甚至连管家的基本礼仪都收了起来，变回那个主宰着我的他，对我态度冷淡。
“没什么。”
我抓过他的左臂，他像以前那样依然还戴着手套。果然，他的灼伤还在，我记得之前见到他的伤口时，那儿的皮肤几乎快要复原，可现在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里？帮我摆脱我的丈夫，帮我打理家中的一切，照顾我的生活，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为你高兴？！”
“可以这样说吧。”我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很得意。
“不好意思，管家先生，我想辞退你。”我几乎快哭出来，“我不想和你继续这个游戏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后来我才明白，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才最具有杀伤力，他没办法离开我。他犹豫一会儿，戴上手套轻声说：“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人类吧？”
“当然，你是妖怪。”
“没想到接受过西方文明熏陶的你，也迷信妖怪这一套。”
“我相信我眼睛见到的一切。如果你不是妖怪，那就只能是无所不能的巫师了。”
“你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我一直都是如此，只是当时被那个猪头拖累，受他智商的影响。”
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说对待死者太不尊重，但我到现在依然非常厌恶他。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最讨厌的人是谁？”
“是你。”
他笑了起来。
“那换一个吧，是我男朋友的姐姐，她似乎不喜欢我，老是嘲笑我的发型。”
“那我可以帮你惩罚她。”
“你要杀了她吗？”
“不可以吗？我有些想念生命的味道了。”
“当然不行！”我叫了起来，第一次感觉到呆在我身边的人可能真的是个魔鬼。
“那好吧，我只是稍微捉弄她一下，绝对不会让你难堪，毕竟，那个男人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你丈夫。”
他说出这样的话时语气很轻松，因为他知道，他轻易就能把我夺回来。不对，他明白我从来都不属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你所说的想念生命的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可能吞掉人的生命吗？你以前所说的话没有骗我？”
“没错。你现在有兴趣和我一起出门吗？”
我当然没有拒绝。半个小时之后，我便和他来到了我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到达一家新开的夜总会里，我们各点一杯酒，他让我观察那些沉迷于舞池里的人。大部分时候，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你觉得这些人中谁的生命会比较好吃一点？”他问我。
我转过头看着他。
“凭直觉告诉我，我相信你。”
“然后你会把我挑出来的幸运的家伙杀死？”
“反正这些人你也不认识，死了活着又有什么关系？”
“那倒也是。但谁的生命都不好吃吧，姑且选个稍微美味点的。”
我的目光集中在攒动的人群之中，尽量想作出理性的判断，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可笑，可那一刻我仿佛被妖怪上身似的，可以看到每个人周围都笼罩着一团团奇怪的气体，我可以分出他们的颜色来，然后挑出我最喜欢的那个颜色。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妆容精致，表情**，是那种空虚女人经常有的模样，说不定也是我的样子。
“挺漂亮的。”
“很可惜吗？那我换一个。”莫名地，我觉得有些生气。
“不是，我喜欢喜欢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而且，再也不想遇到像你丈夫那种生命很难吃的人了。”
“无法想像我们竟然会如此冷静地讨论着杀人。”
“如果方法得当，杀人也可以成为一种艺术。”
我们步行回家去，我还记得那晚空气很湿润，而且那一晚是我们关系的新开端，之后我慢慢就明白，我们俩都不用伪装了。
只是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它的重要意义，我们有了一瞬间的亲近，之后他又恢复了对我的冷淡。第二天，我如约和我男朋友去他家里吃晚餐，他那个总是喜欢拦在我们俩之间的姐姐没有出现。他告诉我，今天他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早起床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光头。不过前一天晚上，他家里的人，包括那个讨厌的女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常情况。她姐姐在家大闹了一整天，既心疼自己的头发，又对伤害她的神秘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所以，在她的头发长到以前那样长，战胜心理创伤之前，估计都不会下楼来了。这我就放心了，因为我已经有些厌倦我的新男朋友，等她再次下楼时，恐怕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现在想想，那个男孩温柔可爱，和我以后的历任男朋友相比都丝毫不逊色，不过感情这种事情，不仅仅因为有这种品质就够了。和他分手之时，他非常伤心，那样子像是失去了我就活不下去。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形容消瘦，甚至还会跟踪我，在我家门外张望，像个鬼魂，但后来慢慢恢复了。之后他遇到一个比我更加适合当他妻子的女孩，婚后生活幸福，还育有两个孩子。
没有人离开谁会活不下去，但他比其他男人伤心的时间要长得多，光这一点就值得我把他作为历任男朋友中很重要的一个，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一个你也知道是谁，等会儿我会讲到他。
瞧，果然上了年纪，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还是言归正传吧。大概两天之后，管家拿给我一张报纸，上面刊登了某个名媛的死讯，她在浴缸里割腕，大家发现她的尸体时，她整个人就像一朵红色玫瑰的花蕾，甚至有一家恶趣味的报社说死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
“这是你干的？”
管家先生莞尔一笑，摘下手套又挽起袖子，他手臂上的灼伤已经好多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会告诉你，首先从我的身份开始……”
“等等，”我打断了他，“你可不可以变回你本来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他把脸凑近我，说道：“你不喜欢我变成老人的模样，每个人都会变老的呀。而且，其实你看到的不过也是一种幻相，每一种模样，都不是真正的我。”
“那你看到的我也是幻影，如你所说，反正很快我就会变老，每时每刻都在变老。”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身为妖怪，你不会变老吧？而且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们很快就会在人生道路上分别，因为我可不会在自己变老之后，还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成老太婆之后的样子。”
“你放心，我会想到办法让你永远这样年轻。”他对我说。
气氛心境什么的，都刚刚好，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抬起了脸，我想我的愿望很明显，我希望他吻我，但那个男人实在是狠心。
“还是讲讲我的事情吧，我早就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我是一个妖怪，真实身份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一条鱼，之前的这些年，我一直住在你家的池塘里。以前我经常会变成人形，以人类的身份活动，不过大概一百年前，我被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类巫咒师给诅咒了，那个可怕的家伙诅咒我永远也不能离开水。后来有一天我厌倦了整天呆在水里，想要冲破诅咒，而且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也许可行的方法。那个巫咒师的诅咒里说过，如果我离开水就会失去生命，那我只要有足够多的生命作为我生命的保护就不会死去。那时有一个人在湖边清洗衣物，我伸出一条胳膊把那个人拉下水，吞掉了她的生命，从而能够离开水里，可以化为人形。不过因为伸出胳膊时我还没打破诅咒，所以这条胳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又道：“不过我时隔百年我再一次离开水面的那一瞬间，心里非常害怕，因为我不敢确定自己的办法有效，如果这个办法是错误的，那我恐怕立马就会魂飞魄散。”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冒这个险呢？”
“有不得不上岸的理由啊。”
“你所说的那个巫咒师又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诅咒真的有这么厉害？”
“所谓诅咒，不过是负面灵力的聚积，那个巫咒师杀不死我，也打不过我，所以只好用他所有的生命与力量诅咒了我，所以这可以说是他的一种怨气吧。不过用别人的生命作为保护可能算是造假，时间久了，我就得回水里一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那狼狈的模样吗？那时我刚刚再次回到地面上，还不大习惯，和你告别之后我就跳进了你家池塘里，把我的那套人类的行头藏在你家的花园中。等我再次变回人形之后，那套衣服不见了，所以我只好溜进你家里找到你丈夫的衣服穿上。也正是因为这个诅咒，所以两天前我杀死了那个女人。”
“我记得在我丈夫被淹死前不久，我家的一个女仆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那个女孩向来和我丈夫打得火热，我丈夫那个混蛋甚至以为是我把她给逼死的。”
当然，那次我丈夫也把我打了一顿，但我觉得现在没必须说出这样的事情让我和管家先生烦恼，因为我丈夫已经不值得我继续怨恨了。
“那我杀了你丈夫，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警察和世人可不会这样认为，但我得说，反正我不后悔让你这样做。不过，其实说到底，这一切倒不是因为我，你杀我丈夫也是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吞掉我丈夫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你才想离开水里来到地面呢？”他望着我，那个时候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忧郁，我得说那是这几十年，他最让我痴迷的时刻。凭那个眼神，就算他继续冷落我，甚至是厌弃我，离开我，我都会依然爱着他。
“七年前，我无意中来到了你们家的这个小池塘里，那时你特别喜欢一个人划船在湖上玩，我一直在水里看着你，隔着水草和浮萍。当然，你不会明白有一条鱼爱慕着你。后来你去了英国，真让我伤心，我没办法离开水，可以鱼的形态，又不能顺利游到英国去。你离开那三年，我也离开了这个小池塘，但不敢游得太远，时不时会回来看看，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再次回到家里，我高兴得几乎想在池塘里举行一场晚会。不过后来你结婚了，遇到了那个混蛋。”
“这就是你不得不上岸的理由吗？为了我才冒这个险？”
我望着他的眼睛，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个时刻是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不，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就算是他冷落我的时候，其实我都是幸福的。不过，我不仅需要这种我猜测出来的肯定，我想亲耳听他说出来。不过他确实很狡猾，
“你觉得呢？”他又开始打哈哈。
“我感觉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愉快地交谈过，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说不定其实你是爱我的。”
“我可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爱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一天也不能，一个小时都不行。”
“一个吻也不行？”
他点点头。
瞧，他确实很狡猾，虽然最开始是我支配着他的行动，但很快他就牢牢将我控制在他的手掌心里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彻底明白，我们俩的关系无法再进一步。他会以爱为名永远拒绝我，而我也会以相同的理由永远臣服于他。
“我们的关系，也只能至此为止，夫人。”他说，“我帮您除掉您的丈夫，您让我住在这儿，这就是交换。更多的东西，恐怕我不能给你。”
“那天晚上又算什么？”我嘟囔道，声音含糊得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他没有回答我，离开了我的房间。
他的无情与冷漠，对我来说比疾病更加可怕，那天之后，我的病情也越来越重。但心里还是有万般不服气：如果我就此死去，那他不就得意了？他会以为我只是个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傻瓜。而且，有时候这样的想法也会占据我的思想――说不定他说的都是假的，他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温柔地拥抱我。他不回应我，我却越来越爱他。
最终我还是战胜了疾病，整个人也焕然一新。虽然时时刻刻想着那个绝情的家伙，但我还是逼迫自己开始过上正常的生活。在我生病期间，无人关心，那些佣人都盼着我死，家里的值钱东西也丢了不少，我甚至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我向来都不太重视那些东西，也不想为了这种事情与那些不值得的人大吵一架，我辞退了家里所有的仆人，只留下那个园丁。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他，只是他在我家里工作了几十年，而且确实很擅长园艺，我得让我家的花园继续美丽下去。
我每天一个人吃一日三餐，每天早晨起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声好，从结婚开始这一年的时间，我像是老了十岁，同时我也明白，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会真的对我的生命负责。以前我还天真地把一切托付给我的父亲，但那时我也把这个想法抹掉――他把那段婚姻给我之时，难说不是因为自己也想要跻身政界，全中国所有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想要有钱又有权势，活得这么没想像力，我都替他们感到可怜。
另外，我还在想念着他，即使是那晚对我异常绝情的他，我依然想念，同时也在想念里等待，因为他说过会和我一起生活。大概三个月后，他来了。
那次，他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模样出现，应聘我家的管家。他说他叫萧云，当然是假名，但我就当那是他的名字。在他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之前，我就认出了他的眼神和他那永远戴着手套的左手。他杀死了我的丈夫，他偷走了我的心，但他依然如同绅士，依然彬彬有礼，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我聘用了他，他不说的一切，我也不会开口询问。
我几乎和他陷入了冷战中，但我没办法做得他那样好，我苦恼极了，甚至做出了伤害自己的行为，比如故意跌倒，故意划伤手指，故意让自己掉进水里，但他都不再愿意给予除了管家职责之外更多的关心。我开始怀疑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如同警察和大家认为的那样，我的丈夫确实是自杀而死，不然就是意外身亡。
所以，我也想要说服自己忘记和他之间的一切，以看待一个管家的目光看待他。他还真是称职，请了一群不那么讨人厌的佣人，把我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他的劝说之下，我甚至在家里举行了一个晚会。那时我丈夫已过世半年，所有人都认为，我也应该走出悲伤。而且，全城上下有那么多人正巴望着我的美貌，觊觎着我雄厚的财产，我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挑选一个中意的男人，可以随意让任何一个单身男人为我鞍前马后。
我可以轻易回到婚前的生活里，自由自在，被人捧被人疼，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反正谁说得清这个世界上真实的感情有多少呢。只不过管家先生就像糯米团子，吸引了我，却又哽在了嗓子里，怎么也咽不下去，徒增痛苦。
所以那场晚会，有无数人向我献殷勤，我却一直有些冷冰冰。之后便有谣言说我依然没能走出我丈夫去世的阴影，然后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一个痴情女人，更多人对我倾心，真是可笑极了。
在这群男人里，有一个年轻男孩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我，可我出门逛街之时，总是能在非常奇怪的地方和他偶遇。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他终于也鼓起勇气约我出去吃饭，接着一起出去玩，看电影，听音乐。我都答应了，只是想要气气我的管家而已。不过他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表面总是不动声色，所以每次我都非常失望。终于有一次，那个年轻人决定捅破那层窗户纸，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未婚妻。进展得比我想像的还要快。我没有当场拒绝他，我告诉他我会考虑。
那天晚上，我把管家先生叫到我的书房里，把那个男孩向我未婚的事情告诉他。
“你觉得我应该试着开始新的感情吗？”
“如果你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今后的生活里能够得到幸福，有何不可呢？”他依然轻描淡写地说。
我厌倦了这种赌气一样的游戏，当时便发起火来，我质问他怎么能将这一切都看作没有发生过。不过他甚至都不开口反驳我，我扔过去的书砸在他身上又掉到地板上，之后他便把书都捡起来。
“我嫁给别的男人，你都不会生气吗？”
“因为我明白，我们之间的牵绊，比你和你的任何情人之间都更加牢固。”
我认为他所谓的牵绊指的是我丈夫的死，没错啊，我们是同谋。
“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最后我对他说。
不过，其实这一切都是气话而已，第二天早晨，我就决定拒绝那个男孩。我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有了答案，约他在咖啡厅里见面，可能他从我的语气里感觉到了我的回答，对我说不着急，他准备和我一起骑自行车去野餐。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去郊外，而且，我听你说起过，你在国外似乎很喜欢骑自行车出游。”他说。
他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如果在我嫁给我丈夫之前我就遇到了他，说不定这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不过像大家经常说的那样，人生没有如果。我没办法拒绝他，和他一起骑自行车去了郊外。像某个作家说过的那样，那天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可能受天气与风景的影响，那天的我觉得陪在我身边的那个男孩还不错，所以我告诉他我的答案。
“我们可以先订婚，再交往看看，不过恐怕我没办法一下子就再次走进婚姻里。你也知道，我丈夫刚过世不久。”
他笑了，我知道他肯定以为我会拒绝，所以这个答案让他异常喜悦。我开始了我的新一段恋情，感觉还不赖。以前只是我以为自己没办法接受除了管家先生之外的其他男人，但没有女人会拒绝宠爱。而且，这样肯定可以气气管家先生，一举两得。老实说，之后的这几十年，我有过很多段同样的感情，并且享受其中。我开始真正长大，慢慢明白很多道理，比如男人说起逢场作戏时的无奈，都是装出来的，我每次都装作自己很喜欢那个正在交往的男孩，但也不觉得辛苦。
管家先生后来也慢慢习惯了我水性扬花的个性，不过在第一段感情开始时，他可没表现得这么大度。那天晚上我带着一身疲惫回家，把自己的新恋情告诉他。
“另外，明天我们俩会一起出去听西洋音乐会，他会到家里来和我一起喝下午茶，麻烦你告诉厨房多准备些点心，他喜欢吃甜食。”我像普通陷入恋爱的女孩子那样事无巨细地安排着。我想我天生就擅长伪装，那次甚至骗过了管家先生，我看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到他的愠怒与嫉妒。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卸掉伪装之后，才觉得身心都异常沉重，那也是我第一次学着逢场作戏，我也需要时间习惯。也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好像有羽毛正挠着我的脸，很痒却很舒服，我醒过来，猛然间才发现我身边坐着一个黑影，他知道我醒了，收回了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的右手。那天月色还不错，我看到他除掉了五十多岁沉稳老男人的面具，用第一次见我时的小胡子男人模样看着我。
只要他开口，我马上就可以打电话甩掉我的新男朋友，我在心里想。我在等着。
“我想，我们俩以后恐怕得慢慢磨合，摸清对方的个性，然后习惯对方的生活才好。”他说了这样的话起身准备离开。
我坐起来，眼泪掉了下来，说道：“也就是形同路人么？”
“差不多吧，我是你的管家。”
“你没有爱过我吗？”
“……”
“只是我自作多情，我明白。我可真是个笨蛋，只是，在开始这种生活之前，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吻么？”
他回来了，先是用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我的嘴唇，然后这个吻越变越长，越变越深。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当时我是那样想的。不过他还是放开了我，离开了我的房间。
“对不起。”离开之前我听他说。
我本来准备对他说我恨他，但还是忍住了，恨只能让他觉得我在乎他。
我又病了一场，这次病得并不严重，只在床上躺了三天，他依然离我那么远。之后我就开始了我的新恋情，也开始了这几十年生命的恶性循环。
一桩杀人案，一个得不到的男人，一段发生在守寡年轻女人与某个涉世未深年轻男孩之间有些生硬的感情，辛苦的伪装，这就是我之前这段故事的全部。顾同尘，听说你经常和妖怪等生命打交道，所以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管家先生绝对不是人类。他那条灼伤的手臂，他扰乱了我丈夫的意识，他会改变自己的相貌，后来我也慢慢相信他是真的吞掉了我丈夫的生命。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形同陌路，我会再次结婚，然后，天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又离了婚。作为一个女人我有过一切又失去了，但幸好还有金钱可以挥霍，所以我是那个时代最自由最洒脱的人。
在我和那个男孩交往两个月后，一天，我在花园里阅读，管家先生帮我拿来了下午茶的点心，不过突然，他的手臂像触电一般，茶盘也掉到草坪上，红茶洒了一地。虽然他把一切解释为自己的不小心，但我发现，接下来的那几个小时，他的左手臂不管怎样都有些僵硬。到了晚上我把他叫进书房里，问他发生了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显得有些太过关心他，所以那个男人甚至连管家的基本礼仪都收了起来，变回那个主宰着我的他，对我态度冷淡。
“没什么。”
我抓过他的左臂，他像以前那样依然还戴着手套。果然，他的灼伤还在，我记得之前见到他的伤口时，那儿的皮肤几乎快要复原，可现在又变成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里？帮我摆脱我的丈夫，帮我打理家中的一切，照顾我的生活，难道你想告诉我，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为你高兴？！”
“可以这样说吧。”我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很得意。
“不好意思，管家先生，我想辞退你。”我几乎快哭出来，“我不想和你继续这个游戏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后来我才明白，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才最具有杀伤力，他没办法离开我。他犹豫一会儿，戴上手套轻声说：“好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人类吧？”
“当然，你是妖怪。”
“没想到接受过西方文明熏陶的你，也迷信妖怪这一套。”
“我相信我眼睛见到的一切。如果你不是妖怪，那就只能是无所不能的巫师了。”
“你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我一直都是如此，只是当时被那个猪头拖累，受他智商的影响。”
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说对待死者太不尊重，但我到现在依然非常厌恶他。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最讨厌的人是谁？”
“是你。”
他笑了起来。
“那换一个吧，是我男朋友的姐姐，她似乎不喜欢我，老是嘲笑我的发型。”
“那我可以帮你惩罚她。”
“你要杀了她吗？”
“不可以吗？我有些想念生命的味道了。”
“当然不行！”我叫了起来，第一次感觉到呆在我身边的人可能真的是个魔鬼。
“那好吧，我只是稍微捉弄她一下，绝对不会让你难堪，毕竟，那个男人说不定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你丈夫。”
他说出这样的话时语气很轻松，因为他知道，他轻易就能把我夺回来。不对，他明白我从来都不属于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你所说的想念生命的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可能吞掉人的生命吗？你以前所说的话没有骗我？”
“没错。你现在有兴趣和我一起出门吗？”
我当然没有拒绝。半个小时之后，我便和他来到了我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到达一家新开的夜总会里，我们各点一杯酒，他让我观察那些沉迷于舞池里的人。大部分时候，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你觉得这些人中谁的生命会比较好吃一点？”他问我。
我转过头看着他。
“凭直觉告诉我，我相信你。”
“然后你会把我挑出来的幸运的家伙杀死？”
“反正这些人你也不认识，死了活着又有什么关系？”
“那倒也是。但谁的生命都不好吃吧，姑且选个稍微美味点的。”
我的目光集中在攒动的人群之中，尽量想作出理性的判断，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可笑，可那一刻我仿佛被妖怪上身似的，可以看到每个人周围都笼罩着一团团奇怪的气体，我可以分出他们的颜色来，然后挑出我最喜欢的那个颜色。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妆容精致，表情**，是那种空虚女人经常有的模样，说不定也是我的样子。
“挺漂亮的。”
“很可惜吗？那我换一个。”莫名地，我觉得有些生气。
“不是，我喜欢喜欢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而且，再也不想遇到像你丈夫那种生命很难吃的人了。”
“无法想像我们竟然会如此冷静地讨论着杀人。”
“如果方法得当，杀人也可以成为一种艺术。”
我们步行回家去，我还记得那晚空气很湿润，而且那一晚是我们关系的新开端，之后我慢慢就明白，我们俩都不用伪装了。
只是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它的重要意义，我们有了一瞬间的亲近，之后他又恢复了对我的冷淡。第二天，我如约和我男朋友去他家里吃晚餐，他那个总是喜欢拦在我们俩之间的姐姐没有出现。他告诉我，今天他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的姐姐清早起床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光头。不过前一天晚上，他家里的人，包括那个讨厌的女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常情况。她姐姐在家大闹了一整天，既心疼自己的头发，又对伤害她的神秘人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所以，在她的头发长到以前那样长，战胜心理创伤之前，估计都不会下楼来了。这我就放心了，因为我已经有些厌倦我的新男朋友，等她再次下楼时，恐怕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现在想想，那个男孩温柔可爱，和我以后的历任男朋友相比都丝毫不逊色，不过感情这种事情，不仅仅因为有这种品质就够了。和他分手之时，他非常伤心，那样子像是失去了我就活不下去。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形容消瘦，甚至还会跟踪我，在我家门外张望，像个鬼魂，但后来慢慢恢复了。之后他遇到一个比我更加适合当他妻子的女孩，婚后生活幸福，还育有两个孩子。
没有人离开谁会活不下去，但他比其他男人伤心的时间要长得多，光这一点就值得我把他作为历任男朋友中很重要的一个，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一个你也知道是谁，等会儿我会讲到他。
瞧，果然上了年纪，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还是言归正传吧。大概两天之后，管家拿给我一张报纸，上面刊登了某个名媛的死讯，她在浴缸里割腕，大家发现她的尸体时，她整个人就像一朵红色玫瑰的花蕾，甚至有一家恶趣味的报社说死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
“这是你干的？”
管家先生莞尔一笑，摘下手套又挽起袖子，他手臂上的灼伤已经好多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会告诉你，首先从我的身份开始……”
“等等，”我打断了他，“你可不可以变回你本来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
他把脸凑近我，说道：“你不喜欢我变成老人的模样，每个人都会变老的呀。而且，其实你看到的不过也是一种幻相，每一种模样，都不是真正的我。”
“那你看到的我也是幻影，如你所说，反正很快我就会变老，每时每刻都在变老。”我突然觉得有些悲哀，“身为妖怪，你不会变老吧？而且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点了点头。
“所以啊，我们很快就会在人生道路上分别，因为我可不会在自己变老之后，还让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变成老太婆之后的样子。”
“你放心，我会想到办法让你永远这样年轻。”他对我说。
气氛心境什么的，都刚刚好，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抬起了脸，我想我的愿望很明显，我希望他吻我，但那个男人实在是狠心。
“还是讲讲我的事情吧，我早就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我是一个妖怪，真实身份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一条鱼，之前的这些年，我一直住在你家的池塘里。以前我经常会变成人形，以人类的身份活动，不过大概一百年前，我被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类巫咒师给诅咒了，那个可怕的家伙诅咒我永远也不能离开水。后来有一天我厌倦了整天呆在水里，想要冲破诅咒，而且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也许可行的方法。那个巫咒师的诅咒里说过，如果我离开水就会失去生命，那我只要有足够多的生命作为我生命的保护就不会死去。那时有一个人在湖边清洗衣物，我伸出一条胳膊把那个人拉下水，吞掉了她的生命，从而能够离开水里，可以化为人形。不过因为伸出胳膊时我还没打破诅咒，所以这条胳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又道：“不过我时隔百年我再一次离开水面的那一瞬间，心里非常害怕，因为我不敢确定自己的办法有效，如果这个办法是错误的，那我恐怕立马就会魂飞魄散。”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冒这个险呢？”
“有不得不上岸的理由啊。”
“你所说的那个巫咒师又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诅咒真的有这么厉害？”
“所谓诅咒，不过是负面灵力的聚积，那个巫咒师杀不死我，也打不过我，所以只好用他所有的生命与力量诅咒了我，所以这可以说是他的一种怨气吧。不过用别人的生命作为保护可能算是造假，时间久了，我就得回水里一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那狼狈的模样吗？那时我刚刚再次回到地面上，还不大习惯，和你告别之后我就跳进了你家池塘里，把我的那套人类的行头藏在你家的花园中。等我再次变回人形之后，那套衣服不见了，所以我只好溜进你家里找到你丈夫的衣服穿上。也正是因为这个诅咒，所以两天前我杀死了那个女人。”
“我记得在我丈夫被淹死前不久，我家的一个女仆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那个女孩向来和我丈夫打得火热，我丈夫那个混蛋甚至以为是我把她给逼死的。”
当然，那次我丈夫也把我打了一顿，但我觉得现在没必须说出这样的事情让我和管家先生烦恼，因为我丈夫已经不值得我继续怨恨了。
“那我杀了你丈夫，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警察和世人可不会这样认为，但我得说，反正我不后悔让你这样做。不过，其实说到底，这一切倒不是因为我，你杀我丈夫也是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吞掉我丈夫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因为你才想离开水里来到地面呢？”他望着我，那个时候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忧郁，我得说那是这几十年，他最让我痴迷的时刻。凭那个眼神，就算他继续冷落我，甚至是厌弃我，离开我，我都会依然爱着他。
“七年前，我无意中来到了你们家的这个小池塘里，那时你特别喜欢一个人划船在湖上玩，我一直在水里看着你，隔着水草和浮萍。当然，你不会明白有一条鱼爱慕着你。后来你去了英国，真让我伤心，我没办法离开水，可以鱼的形态，又不能顺利游到英国去。你离开那三年，我也离开了这个小池塘，但不敢游得太远，时不时会回来看看，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再次回到家里，我高兴得几乎想在池塘里举行一场晚会。不过后来你结婚了，遇到了那个混蛋。”
“这就是你不得不上岸的理由吗？为了我才冒这个险？”
我望着他的眼睛，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个时刻是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不，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就算是他冷落我的时候，其实我都是幸福的。不过，我不仅需要这种我猜测出来的肯定，我想亲耳听他说出来。不过他确实很狡猾，
“你觉得呢？”他又开始打哈哈。
“我感觉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愉快地交谈过，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说不定其实你是爱我的。”
“我可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爱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一天也不能，一个小时都不行。”
“一个吻也不行？”
他点点头。
瞧，他确实很狡猾，虽然最开始是我支配着他的行动，但很快他就牢牢将我控制在他的手掌心里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彻底明白，我们俩的关系无法再进一步。他会以爱为名永远拒绝我，而我也会以相同的理由永远臣服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