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成绩太差,尤其是数学,高考前那段时间,班主任单独把她叫出去过,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肯定她脑子聪明灵活,知道她看过许多书,知道她有主见,不,太有主见了。

    “如果你能稍微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肯定会提高不少,肯定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相信老师,你这样性格的人还是多读些书比较好,必须要用学识来压住自己的骄傲。”

    她确实太过骄傲,没认识顾周之前,她甚至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不过现在好了,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经济条件还不错,够一辈子幸福生活下去,她也可以算是人生赢家了吧。就算不用工作也行,顾周本来就不希望她上班受气呢。

    但是,林泽太爱那些故事了,这个世界太过广阔,她不希望被束缚在某一个地方,她想不停流浪,不停旅行,不停认识不同的人,和他们交流,唱歌,舞蹈,吃喝,然后倾听他们的故事。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未解之谜,那么多普通人不了解的生命,那么多人的生生死死,来来去去,一生虽然平凡,但总有动人或是不同寻常的故事,谁帮他们记录呢?

    不能让一切发生之后就这样消失,必须要留下痕迹,这是她的责任。生活的幸福远远不够,虽然每天日子清闲,可以自由地看书写字,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整理那些过往的故事,但是,她知道自己被束缚在了这个地方。幸福的家庭是生命的恩赐,也是牵绊。林泽总算知道为什么祖先们穷尽一生也只能记下十来个故事,而且,好多故事的质量也并不太高,因为对于大家来说,特别是那些需要养家糊口、扬名立万的男人,记录故事只能是个副业。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那个穷酸文人聊斋先生,可以摆个茶摊,以免费茶水换一个传奇故事。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一生,恐怕也无法找到更多的故事吧。

    林泽突然想要去旅行,去那些在风景名胜介绍册之外的地方,才能找到真正的生活。

    不过现在不能去,同尘还太小了。女儿是她心里最柔软的一块,她爱她,从她在林泽的身体里孕育那一刻,她就已经准备给她自己最广大的爱。生命有限,爱无边,只有当你找到深爱之人,才能真切感受到这一点。

    那么,既然一时没办法离开家寻找故事,那就先整理一下那些故事吧。这几年来,一直沉浸在同尘出生的喜悦里,都没怎么打理那些故事了呢。上一次翻看故事册,还是半年前,确实冷落了那些故事精灵,看来得一个个向它们道歉啊。

    那个最初的故事精灵,名叫阿弃的,每一年都要给它喂食一次墨汁才能满足,那个家伙还真是个大胃王。林泽以前特意研究过阿弃为什么会喜欢吃墨汁,总结出两点原因:

    一是它是所有故事的老大,有些东西存在的时间长了也会变成精怪,更别说这个存在了快一千年的故事;而且,通过阅读以往记下来的故事和阿弃的话可以了解到,最初的几代,阿弃得到了特殊待遇,不用呆在故事册里,它像随从一样跟在故事记录人身边,还时不时参与进新的故事里。后来有一个女人把它关进了故事册,林泽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之后,阿弃就不再离开故事记录册了。

    二是因为构成阿弃这个身体的那个故事的内容。长达四十三页的故事,完全是某位白姓老先生对自己人生的夸张肯定。悲惨清苦的童年,发愤读书后来居上的少年青年求学岁月,之后金榜题名,诗名也开始震动天下,然后娶了某位京城大官的女儿,仕途也因此平步青云。有几个孩子,个个都因为受到自己的庇护而取得了好前程,有一个女儿还嫁给了某位王室子弟。除了童年时期的贫穷之外,他的人生几乎一帆风顺,怪不得他会那么得意。

    除了自夸之外,还有文采,据阿弃所说,那位白先生是那时天下第一的大文豪。不过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的文章里丝毫也没有感情,像极了汉代大赋,只剩下吹嘘。如果这字里行间真的有感情的话,那也只是白先生毫无节制的贪欲,林泽可以感觉出来,无论是少年时期青年时期还是老年时期,他从来都没有满足过。他辛苦追求学业的进步,写诗时想超过老杜,当官恨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那所庄园,据阿弃所说,一直以来也都在不断扩建中。他不是个贪官,他关心百姓疾苦,但他依然贪婪。

    所以,阿弃也继承了故事里流露出来的贪婪,作为故事,它贪求的,就是那些墨汁吧。没墨汁的时候,它甚至也会吃掉其他书上的字,这一点几年前林泽也发现了。

    没想到这次对旧有故事的整理,让林泽发现阿弃的食欲更加增加了。她家里的故事记录册中,少了至少十个故事。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阿弃干的,当她质问它时,它也爽快地承认了。

    “那些故事是这批故事里面最劣质的,没有存在的必要。”阿弃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只知道记录,而且总把先代的故事当成宝贝,不知道选择的重要性,只好由我替你们消灭那些低劣品。”

    “那都是祖先们的心血!”

    “无论谁做任何事情都付出了心血,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而不管那心血里的蠢笨么?”

    “可是我爱那些故事,不需要你管!”

    “你真的爱那些故事吗?其实你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笨蛋祖先们不能留下些质量更高的故事,对不对?你真的想要记录故事吗?还是说,因为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近一千年,觉得中途放弃了有些可惜?难道你没这么想过吗?”阿弃的语气咄咄逼人。

    林泽愣住了。

    “你所谓的爱那些故事,不过是想通过记录与整理故事,肯定你自己的生命罢了。你和那些历任故事记录人没多大区别,不过是害怕平凡,想用记录故事证明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对不对?高中时期的叛逆,与其说是想跟随自己的心,还不如说是想和其他人不同,对吧?只有我才是真正的爱着自己的同类,所以我才清楚,我的有些同类,只是那些创造者的错误,没必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既然不能完美,不如不存在。”

    林泽依然没有说话,阿弃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的故事清理工作还没有结束呢,等我继续,我会选出真正适合永久留传的故事。”

    阿弃从书里探出头来,伸出其他的故事记录册,就在这时,林泽一把抓住了它,说道:“你以为自己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吗?我承认我是有些惊讶,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抱着这样的想法。老实告诉你,你所说的这些问题,在我父亲把这支笔交给我之前,我就仔细想过了,我是真正地想把这件事情,当成自己的必生追求,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难道不是你父亲把这种想法灌输给你么?当他决定由你而不是胡树泽成为故事记录人时,就用这样的想法为你洗脑了,对吧?你也会这样对你女儿,我没说错吧?”

    “不关你的事!”

    林泽的手抓得更紧了。就在这时,阿弃竟然挣脱开了她,叫道:“实在很饿很饿啊,墨汁太难吃,还是故事精灵更美味,快让我来清理!”

    “所以说,不是清理,你不过是饿了,想吃东西?”林泽也笑了起来。

    “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阿弃说着,扑向了书中那些故事,林泽拿出笔,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阿弃吸进笔身里。接下来要怎么做呢?不能让这个故事精灵一直呆在笔里吧,那要毁掉它么?不行,它是第一个故事,是一切的开端,它的意义重大。

    当然,已经不能把它关在书里了,书页的力量不够压制住它,它会毁掉邻近的所有故事,可是应该把它放在哪里呢?

    如果,把故事封印进人的身体里,又会怎么样呢?

    一直以来林泽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不过之前她的力量太有限,没办法实施这个计划,不过现在她有这个信心。

    她想把故事封印进同尘的身体里。有了故事在身体中,同尘肯定会受它影响,毫不犹豫地选择故事记录人这份工作吧,没错,这是林泽的期望,也是她的担心。她不想让这持续千年的工作终止。另外,得让阿弃必须与同尘共生,这样的话,它就会保护同尘了吧。

    在这些杂七杂八想法的驱使下,林泽便把故事封印进了同尘的身体里。她松了一口气,可罪恶感却攫住了她的心:自己不过是个非常非常自私的母亲,把孩子当成实验品罢了,同尘今后的命运会怎么样?那个故事会不会影响她的意识?真是自私,真讨厌自己!

    不过,这样的话,她的女儿也会与众不同了吧。果然,每个人都非常害怕平凡呢。

    “因为你吞掉了故事,所以我妈妈封印了你。”

    “她不过是想试试以人为载体创作故事,当然她做得非常好。我呆在你身边,对你的人生非常有好处,比如说吧,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记录故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许会希望从事另外一份工作。”

    “因为我的心里眼里只有故事。”

    “那你怎么确定这不是来自你妈妈的影响,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我的影响?如果我可以控制你的意识,那我不是也可以催眠了你,让你以为你喜欢收集记录故事呢?”

    “你会这样做吗?”

    “谁知道呢。你也不敢确定,对吧?”

    同尘没有说话,脑子里回想起这些年来与故事之间的事情。没错,她确实从来没有为此疑惑过,从来没有她更加喜欢做的事情出现在她与故事之间,这是与生俱来的执着,还是只是自己多姿多彩的其他想法都被遮蔽了呢?

    她本来挺直的背弯了下来,躺在床上。那个故事精灵飞到了她面前,不过那连接它和同尘之间的细细地墨线还在。

    “给你一个机会,我离开你,让你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何?”阿弃说。

    同尘突然明白了一切,笑着坐了起来,叫道:“我知道了,说来说去,因为你没办法离开我,想让我解开封印让你离开?你放心,我不会中计的。你把我的故事都吞掉了,不还回来怎么行?!”

    “不好意思,我已经把它们消化掉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还记得两年前你那些逃跑的故事吗?你对旁人都说,那些故事是被老鼠咬坏了才逃走了,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吧?因为那十二个故事分别来自不同的故事记录册,为了方便那些故事出来,每一个逃走故事所在的书页,都被我特意撕掉了一角。其实那时也是我控制了你干下这种事情的,你应该也想到了吧?不过当时我的力量还不够呢,很快你的意识就把我压制住了。你是怎么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是老鼠犯下的呢?不过,看到你为了寻找逃跑的故事努力奔走的样子,我还挺喜欢你。”阿弃得意一笑,“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你解除封印了,你妈妈的灵力已经关不住我了。”

    阿弃说完之后,就飞到了半空中,同尘感觉到有什么不连接自己和她之间的细线断开开了。她举起手时发现,果然那条线不见了。

    “另外,我还想告诉你更让你震惊的事情,你对许诺的爱,你对周围朋友的爱,你对大家的喜欢与厌恶,你真的确定都没有受到我的影响吗?好好想想吧,青春就该自己为难一下自己。再见。”

    阿弃说着,便从窗户飞了出去。

    所有的故事都飞走了。

    一想到这一点,同尘赶紧拿起自己这的大毛笔,集中注意力用尽全身力气,画出了几个墨圈追捕逃跑的阿弃,不过那些墨圈也被阿弃吞进了肚子里。眼看着阿弃飞过树梢消失,同尘也越来越着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自己丢失的不仅仅是故事,也是千年来的心血吧。自己的心,不,连同所有人的心,都在滴着血。天空都变得昏暗起来,原来心里真正悲痛时,世界的明媚也没了半分意义。

    如果没了故事,生活该怎样继续下去?

    但阿弃刚刚所说的话也有道理,自己此刻的想法,难说不是因为它的影响而产生的。自己真的难过吗?

    现在,到底是应该努力找到故事,还是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打心眼里想把这份工作继续下去?

    没时间思考了,即使自己不是真的热爱故事,也必须先把阿弃找回来。同尘一边朝门外跑去,一边打电话给自己信得过的所有朋友,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当然带着那支笔,楼道里没有人的时候,她用笔写下了“阿弃”两个字,那两个字像往常许多次一样,化成了墨迹蝴蝶,分散开去寻找阿弃。虽然墨迹向来不擅长寻找人类之外的存在物,但对故事却相当敏感。两年前那些故事逃走之时,同尘也是依靠转变确定了它们的行踪。

    那此刻应该去哪儿呢?还是呆在家里等着墨迹蝴蝶飞回来比较合适吧。可是一刻停不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想到,那些逃走的故事都是自己放走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然,那是因为阿弃控制了自己,可为什么自己轻易就会被一个故事给控制了呢?

    它到底控制了自己多少人生呢?爱故事吗?爱读书吗?想要倾听别人的心事吗?

    此刻阿弃倒是走了,但同尘只觉得,自己的心完全没有改变,她爱那些故事,越来越确定这份爱来自自己的心底里,与任何其他事情都无关。

    那对许诺的感觉呢?

    往事的一幕幕回荡在脑海里,一切都像在潮汐影响下的洋面,丝毫不能平静。强烈感激的浪潮一波波涌起,淹没了同尘的心,她明白,她不需要疑惑。

    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己。

    电话响起来了,是许诺,此刻心里千万点思绪,只想对他一个人说。她接起了电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同尘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找你。”即使着急时,他的声音依然温和。

    “在我家门口,我等着你过来。”

    很快就有墨迹蝴蝶飞了回来,同尘忘了带速写本,只好让那些墨迹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一个个地址浮现,她一边筛选一边排除,很快就把目光集中在了市立图书馆。

    阿弃是个喜欢墨迹的饕餮鬼,它似乎还吞下过书中的字迹,摆脱同尘控制的它,说不定会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好在许诺很快也来了,同尘便和他一起直奔市图书馆,同时赶紧给书翁打了个电话。不过因为阿弃的事情,书翁向图书馆请了假,此刻已经离开了图书馆,他又赶紧开车回去。

    市图书馆里有不少藏书,这或许算是这个城市最值得骄傲的地方,当然,这也是书翁会选择在这儿工作的原因。很多时候,对于人类,书翁有一种莫名的反感,可当他们看书时,他会觉得所有人都是那么可爱。同尘也喜欢读书的人,不过不是现在。

    一进图书馆,同尘就明白阿弃在这儿,而且它闹出来的事可真不小。一楼是自由阅览区域,这儿倒还好。二楼到五楼的图书借阅区里,几乎闹翻了天,很多人正认真看着书,可手中书的字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家都惊异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图书馆工作人员游走其中,甚至连保安也出动了,不管无何调看监控录像,大家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同尘拿起架上一本和历史相关的歪谈书,看到里面的字迹也一个个消失了。她向来非常讨厌这种类型的书,字迹消失她甚至还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痛快的感觉。

    不过,自己此刻的想法,不就像是阿弃吗?它对同尘说过,它想要毁掉所有它不喜欢的故事。这么说来,现在它的行动目标变得更大,准备毁掉所有不喜欢的故事?它已经开始实施了?但看它现在的阵势,估计它是讨厌所有的书籍吧。同尘从二楼到五楼,又再次回到二楼,无法确定阿弃在哪儿,因为每层楼同时都有书籍上的字迹消失。反正现在图书馆里也乱成了一锅粥,不少人正交头接耳,也不用担心吵着其他人,同尘大叫着阿弃的名字。她知道它不会回答她,但叫出来总比闷头寻找方便。

    好在很快书翁、朱利安和双清都来了,他们多少安抚了同尘濒临崩溃的情绪。而且在他们三个的帮助下,大家很快便锁定了阿弃的坐标:三楼外文书籍第三排书架前。同尘一行聚集到三楼,若不是因为馆员书翁也在,他们准会被当成可疑人员询问。

    它就在这儿,没错,虽然看不见它,但同尘可以嗅到它的气息。怎么可能忘记,这么多年来,阿弃都是她的一部分。它完全了解她,同尘觉得,她也应该了解它。

    为什么会永远也吃不饱呢?

    “阿弃,我知道你在这儿,快出来。”同尘尽量平静地对它说。不管怎样,同尘没办法否认,过了这么多年,她像爱自己的亲人一样爱着阿弃。阿弃的离开,让同尘明白自己始终是爱故事的,也让她感觉像是脱去了盔甲的勇士,随时都会被周围的危险击中。

    “哎呀,我还没吃饱呢。”

    阿弃从从莎世比亚全集的书页里挤出来,甩了甩头又吸了口气,身体慢慢变得圆滚滚的,像个发福的葫芦。

    “书是供大家看的,不是你的食物。”

    “又有几个人真的会看?还不如由我吞掉的好。”

    “书籍和故事不都是如此吗?日复一日,等待读它们的人?你快住手!”

    “真是自恋到不自知的人类想法呢。”

    同尘想也没想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阿弃,阿弃哼了一声,说道:“小心我连你也一起吞了哦。”

    果然,它一口扑向同尘伸出的左手。有一点点酥麻的感觉,并不疼,但一瞬间,同尘的整只左手就被黑乎乎的墨迹包围,那墨迹慢慢地朝着手臂漫延。

    “满心里都是故事里的人,味道说不定也很好哦。”阿弃道。

    “所以一直以来,你根本就没影响我的思维,对不对?”

    “这可是个体力活,我没事才不想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好久没碰到比你更坚定的故事收集人了。”

    “真是麻烦。”书翁偏了偏头,“同尘,我把这个故事精灵吞掉,你没什么意见吧?”

    去年书翁喝醉酒后,曾经吞下了一整本的故事精灵,虽然同尘又重新写出了它们,但还是心疼了很久。那墨迹已经漫延到她的肩膀,她使劲摇了摇头,说道:“不要这样做!阿弃毕竟是我们家事业的开端,它是第一个!而且,”她的目光转向阿弃,“你也已经陪伴我十几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吧?”

    “哈哈哈,我会。太饿太饿了。”阿弃又道。

    这时双清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同尘的胳膊,似乎想把黑色的墨迹像拔萝卜一样从她的手臂上拔下来,但那墨迹像长在了她的身上,染黑了她的衣服一样。已经有不少人聚集过来看着同尘身上发生的怪事,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录相。许诺一方面为同尘担心,另一方面又特别讨厌这些只知道看热闹的人。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许诺扯开嗓子叫道。

    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传来,麻虎出现了,它掀起的风便将那些围观的人甩出好远,书本从书架上落下,手机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显得特别轻脆。

    “你怎么了?”麻虎问同尘。

    “遇到一点小麻烦,喂,许诺,你有点害怕,对吧?放轻松,麻烦帮我把书包里的笔拿给我。”

    许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了同尘的书包,拿出那支大毛笔,她狡黠地笑了,对阿弃说:“真是的,是我们用笔创造了你,当然也知道怎样对付你。阿弃,你让我生气了,所以我得惩罚你。”

    同尘像往常许多次那样,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笔尖,阿弃造成的手臂的酥麻已经消失了,此刻她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滴墨,凝聚在笔尖上。她拿起笔摁在自己的左胳膊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叫,只是皱紧了眉头,很快,她的整个身体就开始颤抖起来,以笔尖为中心,那些墨迹慢慢聚拢,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小,然后完全被吸进了毛笔里。

    “顾同尘,你耍赖啊。”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你的弱点太明显了。”

    同尘使劲甩了甩左胳膊,像不属于自己一样,只好让它耷拉着。阿弃还在笔里骂骂咧咧,同尘说道:“听话点哦,不然的话我会让你消失的。”

    “如果我消失,所有的故事也都不见了,笨蛋。”阿弃的声音里有几分得意。

    “有道理,先得让你把那些故事吐出来。”

    三天后,同尘带着那支笔离开家门去书翁家,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对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信心。

    她想把被阿弃吞下去的故事精灵找出来。阿弃可以吞下墨汁或是其他书里的字,但和它同类的故事精灵,它应该没办法消化。当然,这几天笔里的阿弃时常会和她唱反调,会打击她,但它越是这样做,同尘越感觉阿弃非常心虚。

    之所以要在三天后才进行这项工作,原因也非常简单,上次在图书馆里实在太累了,她需要时间恢复元气,同时还要查阅妈妈留下来的与工作相关的资料,寻找到实施这个计划最好的办法。

    许诺就在楼下等她,麻虎也在。她笑着问:“我们俩现在都好好的,你又在害怕什么呢,我亲爱的许诺?”

    “我也不清楚,”他笑了起来。在同尘眼里,两年里无数张许诺的笑脸重合在一起,总是那么温柔,却又悄悄变化着。瞧,时光已经开始慢慢影响着他们俩,很快他们就会完全长大,然后慢慢变老。谁也没办法阻挡这个过程的到来,但有人陪伴,就不会孤单。

    同尘想起来了,妈妈过世那天,把自己拉到她的病床前。老实说,当时她有些害怕妈妈,她被疾病夺走了美丽与活力,像不相干的另一个女人。她紧紧抓着同尘的手,像是要抓住这个世界,尔后她笑了,松开手,说道:“没什么关系了。”她的眼神也变得温和,“同尘,中途抛下你离开,希望你不要怪我。就算你不想要用那支笔记录故事也没关系,这不是我把那支笔给你的目的,我只是希望你不必孤单。”

    “不会的,您放心。”当时同尘说。不敢说其他的话,一说眼泪就会掉下来。

    从那时到现在,没错,她有时候会喜欢一个人独处,有时候也会被孤寂的情绪笼罩,但整体上来说,她拥有着最美好的一切,她不孤单。

    “也许我突然认识到,对未知的一切,最好都保持着敬畏之心。”许诺又说。

    “这么说来,今后我们能经常看到麻虎了。”

    “鄙人以后可能不时会夹在你们中间充当电灯泡的角色,万分抱歉。”

    同尘笑了起来。

    来到书翁家里,双清和沈原也来了。书翁已经准备好了空白的书页,虽然拥有好几百个故事,但也只需要二十四本空白书页,就能把它们全都记下来。一千年的努力,也不过如此,正因为如此,才格外值得珍惜。

    每个故事,不管是好是坏,是精致是拙劣,都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书翁问。

    “关紧门窗,同时,请各位暂时充当我的保镖,不要让故事再次逃走。”

    阿温和阿漫以最快的速度把门和窗户都关了起来,然后它们俩分别站在那两扇窗户前。同尘让大家散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大毛笔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墨迹一一从笔里飞了出来,整个房间变成了毛笔字的海洋,除了同尘外的人,看得眼都花了。

    而同尘丝毫也不敢松懈,在那些各式各样的字体里寻找着那几百个故事的开头,然后把它们一一拿出来,放进书翁准备的空白书页里。这个过程进行了多久,没有人清楚,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同尘,同尘早已经汗如雨下,连许诺也跟着她紧张起来,汗水掉了下来。

    空中的字迹越来越少,同尘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最后,她长舒了一口气,指着那依然飘浮着的字迹说:“只剩下两个了,这一个是阿弃。”接着,同尘拿起毛笔,引着阿弃回到了纸上。

    “这一个就是阿九了。”

    同尘的毛尖挥了挥,阿九慢慢聚集成一团,变成了类似派大星一样的形状。同尘伸出左手,阿九便落在她的掌心,懒洋洋地说道:“好久不见。”

    “没错。”

    同尘伸出手,把阿九教给沈原,阿九便从沈原的手心隐进了他的胳膊里。

    “谢谢你,同尘学姐。”

    “唉,本来想把阿九也一并收回来,但我说话算话。”

    再也没有飘浮的故事,同尘体力不支,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麻虎和许诺同时跑过去,许诺扶住了她的肩膀,麻虎蹲在了她的身后。

    “躺一下吧,鄙人的毛皮很舒服的。”麻虎道。

    “谢谢你,小麻。”

    同尘大大咧咧地靠在了麻虎身上,书翁粗略检查了一下那些故事,说道:“好像差不多了。”

    “但可能会缺胳膊少腿什么的,之后我会慢慢检查。”

    同尘突然想到了什么,思维一下子不知飘到了何处,大家叫她也不答应。过了好一会儿,她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怎么了?”许诺问。

    同尘没有回答,翻开其中一本书,这本书里只有一个故事,那就是阿弃。这时,阿弃恰好从书里伸出一条小触角一样的东西,幽幽地说:“一本简单的书可是关不住我的。”

    “所以啊,我会找到办法让你乖乖地当一个故事精灵。”

    同尘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看起这个名叫阿弃的故事精灵来。其他人也涌过来看着那些字,双清急得几乎叫了出来:“你到底在找什么?讲出来会死啊?!”

    “我刚刚想到可能导致阿弃暴走的原因,说不定它也是缺少了某一部分!对一个故事来就,每一个字都非常重要。”

    同尘的呼吸加快了,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疲惫。四十三页的故事,要寻找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还真是不容易,况且,同尘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个故事。会是这样的原因么?自己的先辈们没有发现的缺陷,真的存在么?

    只能试一试了。

    同尘的目光在一行又一行字迹上移动,终于,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了“月風清”三个字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这样的词语吧?”同尘说。

    “我第一次看这个故事时,它就是这副模样,一直以为是你的初代祖先的失误,可能他不像后来人那样字斟句酌,会先写下一遍又一遍的草稿。所以,可能他本来想写‘月白風清’,却落下了‘白’字。”

    “我在想,会不会是本来有这个字,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同尘摸着下巴说。

    阿弃的触角从第一页里伸出来,探到同尘面前,说道:“这么说来,可能真的是这样呢,有一次我受了点伤,不知道是在哪儿受的伤,后来那个叫白南还是白北的家伙说过,‘白’字的墨迹有些淡了。”

    “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吗?”双清问。

    “拜托,对我来说,构成我的每一个字,就相当于你们的某一个器官,在你们的器官病变严重到疼痛的方式提醒你们之前,你们会注意到它们病了吗?”

    “好像也有道理。”书翁说。

    “要不要把‘白’字写进去试试?”许诺提议道。

    同尘点点头,拿出毛笔在纸上拨了拨,‘月’和‘清’便像活了一样朝两边挤,留出了一个字的空位。同尘写下了那个“白”字,但好像故事也没什么变化。

    “啊,感觉舒服了很多。”阿弃叫道。

    “真的吗?”同尘兴奋地说。

    “感觉变得完整了吧。对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吞下故事精灵和数不清的字了,因为感觉自己少了一块,想让自己变得完整!”

    “你不是说自己饿了吗?”许诺说。

    “确实是饥饿,只是搞不清楚来由。现在我好受多了。”

    “你不会像饕餮鬼那样了吧?”同尘问。

    “绝对不会!”

    “但还是先观察它一段时间比较好,毕竟有前科。”书翁提醒道。

    “那是当然!”同尘说,“阿弃,你没意见吧?你不会觉得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吧?”

    “没关系,随你怎么做,反正你是我的主人。不过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帮我找点墨汁,我实在饿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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