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暻儿真是越大越没意思了,哪里像小时候,总挺着个小胸脯,小男子汉一般说着要永远保护母亲,真是令人怀念呢!”看着吴暻不答话,妇人也不甚在意,悠悠地喝着茶,再度恢复了先前那般调笑的样子。

    “您不需要保护,从来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您,以前那些都是儿子小时候不懂事,不自量力,让母亲见笑了!”对于妇人连番的变脸,吴暻仿佛全没有看到一般,似乎妇人那么自然的变脸,他看着也自然,也是,从小到大,习惯了呢!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出轻轻的挤压声,渐渐指节间都有些泛白,仿佛下一刻,那茶杯就将被生生捏碎,妇人脸上完美的笑容也渐渐有了裂痕,直让一旁偶然偷眼看过来的张嬷嬷捏了一把汗。

    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妇人脸上重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暻儿,近来似乎有些不同往日了呢!是为了那个小丫头么?”

    闻言吴暻重又闭上了嘴,不否认,也不回答。

    “哈哈,”妇人突然狂笑了起来,那恐怖的模样将周围的仆人都吓得一颤,忍不住将身子悄悄地缩了又缩,仿佛要躲进墙里去一般。“那木慕依到真是好手段,自己会骗人抢别人丈夫,现在便是随便捡来的孩子,这般小便也会勾人了么?从小就是个祸害,如此岂能久留?”

    “母亲!”扫了一眼妇人突然之间愈加狰狞的面孔,吴暻却并不着急,淡淡地收回视线,终于开了口,“她的存在是父亲默许的,在这件事上,母亲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抿了抿唇,没有看妇人暴怒的脸,吴暻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每次,都有人愿做别人的踏脚石,也不是每次,父亲都有这个耐心点到为止。”您所做的一切,不止天在看!

    只是这最后一句,吴暻终究没有说出来,面前的这个女人,终究,还是他的母亲。“儿子说了,您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威胁了,不单单四姨娘,便是那新捡回来的小姑娘,就更没有任何可能了,您何苦总让自己活得那般累呢?拖着别人,也毁了自己!”

    “住口!”妇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蓦地直身,手中杯里的水便泼了吴暻一头一脸,连那杯子也一同砸在了吴暻的胸口,让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却又旋即强行止住,也不吭声,静静地任水顺着脸颊丝滴下。[]“嘭”的一声,杯子兀自滚落,砸在地上,一片粉碎。

    “暻儿!”妇人愕然起身,忙走过去,拿着手帕便要为吴暻拭去脸上身上的水渍,“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躲?”

    可是吴暻却一偏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过妇人仿佛那么随意地探上胸口的手,好像什么都没有感到一般,“无妨,儿子今日便先下去了,不扰母亲休息。”

    妇人有些狐疑,还待再说什么,却见吴暻一抬起头,黑眸直对上妇人的双眼,那深深地眸子,让她不自觉便住了口,有些怔愣地等着,却看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终又只是抿了抿唇,仿佛生生咽下。

    那一时间,妇人尖锐刻薄而狠硬的心,觉得有些疼,很是难过,但旋即,她更恨了!都是那个女人啊,当初就是她抢走了她丈夫的心,即便现在她都几乎算是除掉了她,但那个她深爱的男人的心却依旧漂泊在外,总也不肯回到她的身边。而现在,甚至连她一手养大的儿子,居然也要离她而去了,这其中缘故,最终竟然又是指向了那个该死的女人。

    她恨,她真的好恨,她恨不能生吞其肉,饮其血。

    长年来的经验积累与自身修养,即使心中再是天翻地覆,妇人的脸上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可惜,面前的这个是她常年一起相处的儿子,更是吴家的下一代家主,吴暻。

    虽是少年,他的心却早已不若外貌那般稚嫩了,人说眼是心之窗,所以妇人平静的脸上那愈加深沉尽染上了怨毒嫉恨的双眼,他看见了,没有错认!

    转过头,不再多说什么,抬脚淡淡地离开,吴暻的心中有些失望,有些担忧,有些怅然。那是他的母亲啊!有时候,他几乎都会希望,他能不能不要那么了解他的母亲,他能不能不要那么敏锐,那样的尖锐疯狂,那样的丑陋黑暗,能不能,不要让他看见!

    麻木地向前,吴暻为自己心中那难得幼稚的想法苦笑,哪里来的什么能不能,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可能,没有什么如果,一板一眼只是向前!

    你看,就像他所料的,他都什么还没有说,她已经是这般的态度!对这个女人,哪怕自己是她的儿子,若要想保护那个女孩,便更是不能提,否则,不说那曾经百般得宠如今却无比凄惨的四姨娘,便是这个根本没什么关系的小女孩,她也会觉得她跟那些她以为的女人一样,从小就是狐媚子,夺了儿子的关注,夺了儿子的心,进而便是夺了她的东西,非得除去不可。

    那么久的时间,她得不到那个男人的爱,或者也许其实是她自己丢失了她所谓的最爱的男人的爱,然后,她怨恨所有人。她其实早已经疯了啊,变得草木皆兵,不管是谁,都是来和她抢东西的,不管是她的丈夫,还是儿子……

    最后的一声‘母亲’哽在了喉间,挣了挣,始终没有出口。他没有回头,愈加加快了脚下的度,仿佛要逃走一样,怕谁看见他眼底的失望种种。而他也知道,母亲亦不会有什么留恋,甚至至多一眼,也许她还可能觉得自己竟然无礼地留给她一个背影,恼火地回去,计较着什么时候要给他些教训。

    几乎是一路跑回了那个偏远破旧的小院,看着那旧而有些脱落的墙壁,老而白板,却无端地便让他的纷乱的心安了下来,仿佛一个身心疲惫的浪子,颓丧失望间忽然又闻到了家的味道,看到了不远处的那间老屋。

    几步走过去,吴暻突然有些惊诧,因为他竟然看见那个平日里甚为注重形象,总一副风流佳公子的二弟此刻正坐在了房前的阶梯上,着愣!那呆呆的样子,整个人傻傻地坐在石阶上,愣愣地盯着地面,眼中似乎没有焦距。

    看着这样的吴曦若,吴暻突然便停住了,他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最近的事,似乎太多了,一件一件接踵而来,那些他平日里刻意想要回避的东西,却都在这几天向着他蜂涌而至,让他生平第一次那么疲于喘息。

    就像此时这样的吴曦若,这样即使整个人都笼在一片温暖中却也无法温暖的吴曦若,再没有平日里那样的冷漠疏离,再没有平日里的骄傲随便,被剥去一切的伪装,剩下的,也只不过是那个因为平日里的伪装而被人不知不觉忽略了的敏感的心。有些茫然,有些……让人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不知该怎样才能让他将受伤的心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晒一晒,暖一暖,不知……

    在这愣神间,却是吴曦若先回过了神,看向吴暻的眼中,有一丝延续性的迷茫,却转瞬即逝,然后,只是一瞬间,少年再度披上了刚刚不知为何被剥去的外衣,扬起一个习惯的微笑,带着些邪气,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脆弱,毕竟再怎么伪装,再怎么成熟,他,还不过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大哥,你来了!”少年微笑着打招呼,吴暻直直看进他的眼中,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了?”似乎有些疑惑大哥为何没有回应,还直直地盯着自己,少年嬉笑着垂下眼帘,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什么不对么?”

    转开自己的视线,便是不用那么敏锐,吴暻也察觉了吴曦若的躲闪。但是,既然他不想多说,他也不会多做纠缠。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如此,虽然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虽然性格似乎南辕北辙,相差了那么多,但是,他们从来都相处得很融洽,因为他们彼此了解,因为他们从不在对方不想展开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就像吴暻知道吴曦若的医术称得上真正的妙手回春,但吴曦若不主动提起,他也从来不问他是从何处学来。

    “没什么。”淡淡的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吴曦若却很满意,与其说他们是兄弟,也许其实说是朋友更准确一些,就像现在,即便一切都看得清楚,但是,不想提及的,他们互相之间,从不多说。

    “里面怎样了?”平平淡淡地转移了话题,兄弟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就仿佛刚刚只不过很平常地略过了一个在普通不过的问题。

    “暂时稳定下来了!”

    “暂时?”吴暻的眉微微皱了皱,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

    吴曦若无奈地摊摊手,“我只能先稳定她的外伤。”说着,吴曦若忽然无比严肃了起来,“我先前就说过了,而且刚刚的这段时间,我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我确定,她体内的桎梏,我从不曾见过,”难得有些挫败地皱了皱鼻子,似乎这样的结果狠伤了吴曦若的骄傲,但他还是很中肯地给予了正确的评价,“不管是从平日的实践里,还是我看过的记载中。”

    “就看她现在的状况,今天的举动,甚至回到上次你让我过来时所看到的,我想,那**不离十是一种能量,就像我们的内力一样吗,但是也许,那已经不是人类所拥有的能量。所以,我无法给予什么切实的诊治,甚至是小小的建议。”

    瞳孔猛地一缩,“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能量么?”与一般的人都不同,吴暻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弟弟所说的话。他其实早就已能猜到了不是么?那个女孩,冰冷的气息,与那身气势完全不搭调的孱弱不堪的身体,但却屡屡爆出惊人的力量,便是见惯了高手的他也为之震惊无可想象的力量与压力啊!所以现在,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吴暻无比平静地便接受了这个让大多数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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