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秋意浓,秋雨愁杀人。

    钱家的扶灵队伍回城了,绵延数里。

    最前边,长房长孙钱小宝披麻带孝,手捧灵位,泪水淋漓。

    钱家老少扶棺悲泣,一路上纸钱飞扬。

    城中百姓打着伞、披着蓑衣,停在路上,窃窃私语,扼腕叹息,仿佛一缕缕幽魂杵在那里。

    他们只知道钱家老太爷和莫家老太爷相继去世了,这两位在临安府都是财神级的人物,是临安百姓的骄傲。

    尤其是钱老太爷,他是从一介乞儿成为临安首富的,这更令临安百姓为之自豪,同时也成了许多市井小民追求的希望。

    而今,财神陨落。

    小青默默地站在檐下,举着伞,雨水打在伞上发出悉索的声音,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眼看着扶灵队伍从面前缓缓走过,小青扭过了头,眼神湿漉漉的。

    白素坐在“随园”的温泉之内,雾气氤氲,笼罩了她曼妙动人的身子。

    她仰着头,任那淅沥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长生,便如此重要么?

    为了青春永驻,几十年的姐妹可以反目,几十年的兄弟可以成仇。

    相爱的人,也可以背弃海誓山盟。”

    白素闭上了眼睛,洁白如玉的颊上凝着水滴,被风一吹,缓缓滑落。

    她不禁矮了矮身子,让那圆滑的香肩也浸入温泉水中,仿佛不胜人间的寒意。

    ……一间酒楼,杨瀚临窗而坐,细雨绵绵,偶尔随风而入,打湿了他按在窗栏上的手背。

    一张油纸伞,冉冉地登上楼来,杨瀚看到了一袭青裙。

    伊人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袂,到了楼上,才把伞交给迎上来的小二。

    她的目光只一转,就看到了临窗而坐的杨瀚,于是便向小二摆了摆手,向杨瀚走过来。

    “我辞职了!”

    杨瀚看着小青,笑了一下。

    “我想喝酒!”

    小青在杨瀚对面坐下,轻轻地说了一句。

    杨瀚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过一个酒盏,为她斟满。

    小青一饮而尽。

    杨瀚善解人意地再度为她斟满,小青又是一饮而尽。

    如是者三,小青的眼圈儿突然红了。

    杨瀚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把收拢了靠墙放着的软屏拉开来,成了一个半圆,将他和小青圈在当中。

    软屏与窗子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杨瀚走过去,轻轻把手按在她的肩上,柔声道:“人,终有一死。

    你,节哀。”

    “我也是人!”

    小青扬起含泪的眸子,睇着杨瀚,杨瀚一时无言。

    不错,人终有一死这句话,也许放在小青身上,是不合适的。

    小青眼中的泪突然如泉水一般漾出来,她不想让杨瀚看清她哭泣的样子,于是失态地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压抑着哭声,抽泣的感觉却从杨瀚的怀中一直传到他的心里…………随园后宅临墙的墙上,破开了一个大洞,许宣正和工头儿指手划脚的,冒着细雨规划着药铺的样子。

    有了希望与奔头的人,便是秋意浓浓的雨,也扫不去他满面的红光。

    哀乐声声,钱家的扶灵队伍走过来了,许宣回头看见,不禁停住了手,旁边的工头儿撑着伞,一手指着那破开的墙头,还在解说着什么,他却已经听不见了。

    当扶灵队伍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许宣轻轻叹息了一声,深深地欠身下去,双手拱起,直到那棺椁渐渐远去,入目只有杂乱的一双双脚步……钱府门口的灯笼被收了下来,两串白色的灯笼缓缓升起,中门大开,所有仆役家丁俱都披麻带孝,肃立两旁,从门前的照影壁前,一直排进深深庭院之中……酒楼上,斜雨穿窗。

    杨瀚和小青靠窗对坐着,小青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两颊酡红。

    桌上的几碟小菜,她一箸未动,反而嫌它们碍事,都推到了一边儿去。

    她不胜酒力地趴在桌上,下巴垫在手背上,睇着对面的杨瀚,憨态可掬:“你……真没打过我这种不死妖怪的主意?”

    “蜉蝣朝生暮死,于我们人类而言,它只活了一日,于它而言,却是一生。

    你的时间,与我不一样,仅此而已,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装什么老气横秋?”

    杨瀚撇撇嘴,不屑一顾。

    小青眼珠转了转,不甚相信的样子,大着舌头道:“你……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你,真没打过我的坏主意?”

    杨瀚正色道:“没有!我若能开开心心过上一生就很满足了,从未有过长生的念头。

    更重要的是……我从未有过伤害你的想法,从来没有。”

    “我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可信。”

    “不是么?

    当日我已发现有异,可荷花荡中发现了你,我并未阻止你离开。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我根本不想露面,只想……悄悄地看着你。”

    小青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圆了大眼睛看着杨瀚:“悄悄看着我?

    你看什么?”

    杨瀚想了想,道:“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娃娃,他还什么都不会做,不会说话,也不会跟人交流。

    他就是躺在那儿,一会儿皱个眉,一会儿呶个嘴儿,吐个泡泡,甚至放一个屁,他的爹娘都能趴在那儿看上老半天,开心的不得了,丝毫也不觉得烦,那种感觉,你理不理解?”

    小青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道:“难道你是我爹?”

    杨瀚失笑:“我只是打个比方。”

    “比方……”小青的眼神儿迷离了一下,忽然又抽泣起来:“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我早把小钱当成了我的亲人?”

    “我明白……”“不,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明白,我这样长生,是何等的寂寞。

    你不明白,我以前……一直把小钱当成我的弟弟,后来……把他当成我的兄长,再后来……如父如祖,你不明白……”小青说着,泪流满面,伸手再去拿酒杯,却被杨瀚一把按住了。

    小青也不抢夺,只是把头埋进自己臂弯里,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次,她终于哭出声来,而杨瀚却一下子松了口气,只是望着她哭,眸中满是怜惜。

    窗外,雨突然变大了。

    雨水在窗前,仿佛垂落而下的一挂帘子。

    黑衣人影背身而立,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打在那绿油油的芭蕉叶上。

    门扉一响,清冷的风吹进来,有个人进了房间,把伞收了,倒竖着放在门后,跺了跺脚走进门来,一进厢房,看见默立于窗前的人,那后进来的人不由得惊呼一声:“是你,你怎么来了?”

    窗前的人微微扭过了头,露出的是半张惨白色的瓷面具的少女脸庞。

    “风如意,折了饕餮。

    土如意,折了梼杌。

    水风意,折了穷奇。

    混沌啊,我不希望,每得到一件至宝,就要用我一员大将去换。

    你,得格外小心了。”

    后进来的人站在阴暗处,沉默半晌,沉声道:“主人放心,我会小心的。”

    白瓷面具轻轻点头:“我计划周详,本来是天衣无缝的。

    谁料,却屡生意外,以致他们三人,纷纷死去。

    所以我才来提点于你,你只需按我的计划小心行事,定可保得无恙。

    待我得到四件如意,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是!”

    混沌默默地低下了头,沉默片刻,又缓缓抬起头,问道:“主人,那地水火风四如意,一旦凑齐了,究竟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每一个拥有它们的人,都把它视如至宝,宁死也不予人?”

    苏窈窈沙哑地笑了笑,对这个最后收服的混沌,她一直没有透露过地水火风四如意的真正用处。

    知道四如意真正用处的,在四大凶兽中,也只有穷奇――莫本钟一人。

    因为莫本钟富甲天下,苏窈窈想让他为自己所用,唯一的底牌就是长生,这是唯一能打动这个巨富的条件。

    而对其他三个部下,她许给陶景然的是自幼收养的恩情,许给老乞儿巫战的,是富贵与权势。

    许给眼前这个混沌的,却是死的恫吓,所用手段,各不相同。

    苏窈窈摇了摇头:“你不必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你帮我完成了这件事,我就给你自由,并且会给予以你莫大的好处……”她走到混沌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沙哑的声音充满了魔鬼般的神秘诱惑:“帮我拿到火如意,你将得到无法想像的好处,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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