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辟里叭啦”的一阵声响后,眼见炮仗已将燃尽,“当当当……”根全抄起放在地上的一面铜锣,连续敲打了十多下,鞭炮的声音一停就大声高叫起来:“大家快来看啊,我们的刀是用钢打制的,不但锋利无比,割皮切肉毫不费力,而且还结实得能砍断铁线。大家快来买‘双木刀铺’的好刀,不但刀好,而且耐用。”

    三儿觉得有趣,扬着一把长方菜刀,也放开喉咙叫喊:“快来看啊,快来看,来看菜刀砍铁线!能砍断铁线的菜刀表演,一刀下去铁线立刻就断。”

    一连串的鞭炮声、锣声和吆喝声,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围到铺板前。

    三儿看人到得多了,右手持菜刀,左手拿了一根铁丝一同高高举起,大声说:“各位请看,这是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它能把这铁丝斩断而不损分毫,用这刀来切肉、切菜和砍骨头最好不过的了。大家看好了,看清楚了快来买!”

    话音刚落,三儿将铁丝放到硬木块上,扬起右手“咔咔咔”对着铁丝就是三刀。随着“笃笃笃”三声沉实的轻响,三节二三分长的铁丝弹跳到铺板上,有一节在铺板上一蹦,跳到了一个围观之人的身上。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将落到地上的那一小节扁铁丝拣起,送到眼前仔细察看,并用手在铁丝的断口处一抹。立即叫起来:“哎呀,会割手。是铁的,真的是铁线啊。”

    这一叫,围观的人丛中立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真的是铁线,看来怕有半分粗吧!连铁线都斩得断,那可的确是好刀呀!”

    “这样能斩断铁线的刀,我可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要多少钱一把,我要买一把回去。我家的菜刀不要说切肉了,连切菜都要用很多力,是该换过一把了。”

    三儿将砍过铁丝的刀平举伸到众人面前,高声说道:“大家看,这刀砍过铁线后没有一丝损坏,不见半点缺口。这样的刀才是好刀,每人限买两把,千万不要错过了。”

    三儿的话声一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一人挤到铺板前大声问道:“我要买你手上的这把刀,你卖不卖?”

    沈念宗本来站在后面看热闹,这时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把手中的“厘等”(古代专用来称金银及药材的小秤)交到坐在条凳上的凤儿手中。走来接过话头说:“卖,怎么会不卖,我们打出刀来就是卖的。不过,我倒要问清楚了,你买这把刀回去是用来切肉切菜的,还是用来砍骨头的?”

    那人听了沈念宗的话,有些不悦地说:“你这话问得奇怪了。我买刀当然是拿回家去切肉切菜的,难不成我买把菜刀回去是用来做锅铲的?”

    围观的人听了“哄”一声笑起来。

    沈念宗神色不变地拿起另一把刀,微笑着解释:“这位客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是按用途有分别的。比如现在你要买的这把刀,打制得厚重结实些,最适合用来砍骨头等等较硬的食物。当然,用这把刀来切菜切肉也并不是不好用,只是在磨刀时会要稍微多花些时间罢了。如果不需要砍骨头,只是用来切肉切菜的,那就不如我们打制的这一种轻些轻薄些的刀了。但这种刀却是不能用来砍骨头等硬物的,否则就会把刀砍缺。”

    那人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错怪先生了。还要请教先生,这刀要卖多少钱,全部的刀都是一样价钱么?”

    沈念宗说:“大的菜刀和皮刀不论轻重,每把卖铜钱三百五十钱,柴刀、竹刀每把四百二十钱,杀猪刀五百钱一把,屠刀每把一千钱。小菜刀每把卖二百五十钱。若是用银子或纸钞的,每两银按五百八十钱,‘会子’每贯以一百六十五钱算。另外,铁钱则以十当一。”

    那人立时解下腰间的钱袋,点了六张纸钞交给沈念宗说:“那好,我要买两把刀,一把用来砍骨头,一把用来切肉、切菜。这是四贯二五折钱七百,你点清了。”

    沈念宗将纸钞交到凤儿手中,从三儿手上取过刀,连同手上的薄刃刀一起交到那人的手上。笑容满面地高声说道:“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一定保证使用。大家把刀买回去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要是因为我们打制手艺的问题。三个月内拿到这里,我们负责包退、包换。”

    那人伸手接过两把菜刀,问道:“要什么样才算是不好,以后到哪里找你们退换呢?”

    林强云站过来接口说:“就是买回去的刀,如果有出现开裂、分层、不利几种情况的,我们负责包换。若是觉得我们的刀不好,我们如数退还买刀的钱。请大家放心,每个墟天我们都会在这里卖刀。另外还有一点,大家务必看清了,我们‘双木刀铺’所制的刀,无论什么样子、无论大小,每把刀上都有‘双木’两字的钤记。没有这样钤记的刀拿来这里是不能退换的。”

    林强云这一开口说话,外面立时有人认出了他,叫了起来:“这位是林公子,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原来‘双木刀铺’是他开的,他的刀连老虎都能杀死,还会差么?我买一把薄菜刀。喏,这是三百五十钱,给我这把方形好看的。”

    围观的听到有人叫出这样的刀能把老虎杀死,又见他立刻买了一把刀。马上就有几个见过林强云的人挤过来,争先恐后地抢着要买刀。

    过了不久,闻风而至的人多了起来。开始只是挑选着购买菜刀,到得菜刀卖完,后到的人急了起来,不管什么柴刀、竹刀或者杀猪刀,只要还有就买。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一百七十多把刀——包括小菜刀、几把匕等——全部一扫而空,铺板上只剩下几根铁丝和一块硬木。

    买着了刀的人一副得意洋洋,没有买到刀的人却是一脸懊丧地唉声叹气。

    还有不死心的,挤到铺板前一直追问:下个墟天几时开门,有多少刀好卖?弄得三儿他们想早点收摊都不能办到。

    林强云站到铺板上,大声说:“各位请先回去吧,要买刀的人请在下月初六再早点来,我们每个墟天都最少有六、七十把刀拿到这里来卖。现在要收摊办其他事,请大家原谅。”

    三儿和根全等人上好了店门板,正要关上店门,一个声音叫道:“小兄弟,请等一等,我有事要请见林公子。”

    瘦高个儿罗先生匆匆走过来,拱着手问道:“小兄弟,林公子在么?我家东主想请他过去商量些事情。”

    三儿还没有答话,林强云已经走出来,拱手道:“哦,原来是云山酒楼的罗先生,请到里面说话。”

    瘦高个儿罗先生急急地说:“不,不进去了。林公子请听我说,我家东主有事与您商量,烦公子请移尊步到云山酒楼。还请公子千万要答应。”

    林强云:“云山酒楼我看就不必去了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你有什么事说说看,让我斟酌斟酌。能办得到的,我会答应你。”

    罗先生道:“是这样的,你上次来卖熊掌时,我家东主曾与您讲过要买您的那个熊胆,您说要再想一想。我家东主说了,只要您肯将那熊胆割爱,价钱可以付给您二千贯。您看如何?”

    林强云听清罗先生的来意,沉吟道:“熊胆啊?本来这熊胆我是要留着到临安去卖的,听说这样大的一个熊胆,在那里能卖到二千两银子。若是碰到识货的人,卖个三千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看这样好了,叫你家老板拿一千两银子来,我这个熊胆就卖给他。少了我可不卖,等过一段时间送到临安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罗先生说:“价钱好商量,好商量。那么,林公子能不能带上你那个熊胆去我们店里,我家东主想和林公子谈一谈,顺便也好让我们验了货付钱。”

    林强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沈念宗上前对罗先生抱拳说:“实在对不起,熊胆我们还放在家中,要再过十天才有。若你们老板不是急着要用,下个墟天我们专程送到贵酒楼如何?”

    罗先生对着两人深深地躬下身,小心地说:“不,熊胆是一回事。实在是我家东主有重要的事与林公子商谈,望请公子移驾到酒楼一行。我家东主早备好了酒席,望眼欲穿地等着呢。拜托,拜托!请你们辛苦些走上一趟。不然,我是实在不好交差啊。”

    沈念宗看林强云点头,生恐他会吃亏上当,便说:“那好吧,我陪强云去走一趟。”转过身吩咐:“三儿、凤儿整理好后你们就去六叔家吃饭,顺便跟六叔讲一声,就说我和强云到云山酒楼去,不必等我们回来吃饭了。其他的事我们回来以后再商量。”

    还是在云山酒楼的那个房间内,还是那位胖得要将椅子挤爆的老板。不过,这次在房间正中安放了一张四方桌。似乎早料到了林强云他们会来两个人,桌上摆了四副杯筷。

    看到罗先生带着林强云和沈念宗进来,胖老板吃力地扭动身体,双手抱拳笑容可掬地尖声说:“欢迎,欢迎!总算被我请到了林公子。来,二位快请坐下说话。”

    罗先生指着胖老板说:“二位,我来介绍。这是云山酒楼的杜云山。两位请坐。”

    沈念宗拱手为礼,笑嘻嘻地说道:“久仰,久仰!杜老板是越来越福了。”

    杜云山听到这话一点也不觉难为情,反而大觉得意地笑逐颜开道:“哪里,哪里!过奖了。”

    酒楼老板自己宴客,只需一声传唤,酒菜立时就上齐了。

    待得酒过三巡,沈念宗停箸问道:“杜老板,,我们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有什么事情就请早些赐教吧。不然我们是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反倒会辜负了您的一番好意哪。”

    杜胖子扫了沈念宗一眼,看着林强云说:“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这次请林公子来,一是与您商量,求您将那熊胆割爱让与我。价钱好说,只要林公子肯出让,开出个价钱,敝人无不遵从……”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杜老板,刚才我已经与罗先生讲过了:若是你一定要买,拿一千两银子来,这熊胆就是你的。若是嫌价钱太高,我也不勉强,留待日后带到临安去卖就是。不过,就是杜老板愿意出一千两买下这熊胆,也要等十天后才能给你。因为这熊胆这次我们并没有带在身上,而是放在家中。”

    杜胖子:“林公子对做买卖倒是精明得紧。就按你所开的价,这熊胆我买了,下次你们带到这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林强云:“好,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杜老板是不是先交付一些定金呢。”

    杜胖子:“一言为定。罗先生,你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定钱付给林公子。也请林公子写下收取定钱的字据,我们交割熊胆时才有凭证。”

    当席即交付了定金,并由沈念宗写下字据。

    一切办理妥当后,杜胖子尖细的声音又响起:“好了,这件事办完,我就等十天后你们送熊胆来罗。另外,我想请问一下林公子,你是否有兴趣到我这云山酒楼来做事?”

    林强云奇道:“杜老板,我又不会烧菜的厨艺,到你的酒楼能干些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不不,不是开玩笑。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云山酒楼要请你来保护,你只要每天到我这酒楼中坐着就行,其他的并不要你去做。除每日供你饮食的酒菜外,每年付给五十两银子工钱。”杜胖子说。

    沈念宗问道:“就是每日来你这店里坐着,饮酒吃菜,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每年还有五十两的工钱?杜老板,你不会搞错吧?”

    要知道,当时的上好白米是七文钱一升(约6oo克),一两银子折铜钱约五百八十文,能糙米近一石(约一百二十斤)有余,足够五口之家一月所需的了。普通人每月赚得到一两银子就算很高的工钱了,五十两一年,每月四两多银,就是每天喝酒吃肉都有得剩。

    罗先生说:“我家东翁说出来的话如何会错。实话对你们说了吧,我们开这酒楼也确是不容易。不用说衙门内的那些师爷、押司和衙役等,时不时地上门讨要孝敬。就连这城内的泼皮无懒,也是三五天一回的来闹一番。隔个十天半月的,再来大吵大闹地搅扰一次。开解得好时,好言好语再送些钱钞也便走了。银钱送上迟些儿或是稍有不如意处,便在店内争闹打斗,惊吓客人。这般下来,每年少说也得数百贯来打,而且生意也少做许多。我家东主的意思是,请林公子来坐镇店内,凭他打虎英雄的名头,又是林大人的本家侄儿,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以压住上门打秋风的泼皮无懒。便是州、县衙门有人来时也好有个照应。当然了,有些事林公子一个人也是做不来的,比如数十上百人来这里围攻闹事,是不会叫林公子去拼命的。”

    林强云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杜老板,说实话我是不可能到你这里来的,我打算自己做一些事情,将来准备到外面去展。实在抱歉。”

    杜胖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说话的语气一刹那间变得落寞无比,幽幽问道:“那么,林公子是想到大军中去或是在仕途中展一番的了?”

    林强云听到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不由得身上的寒毛直竖,赶紧回答说:“不,当官我不会,官场上的那一套我做不了,就是想学都学不来。也不想去军队中,我曾听人说过拖欠饷银、顶功冒赏的事,实在是令人寒心。我只是想做个买卖人,做点小生意谋生。”

    杜胖子似乎对林强云越来有好感,好心地提醒说:“林公子呀,你想的可真是和我一样了。过去,我也曾想在仕途上混个一官半职,可受不了那官吏贪腐之气,又不会奉承拍马,更做不到欺上压下。所以么,最后只好避到这汀州来开了间酒楼。但公子啊,你可知道,这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正如刚才罗先生所说,城内的泼皮无懒来争闹,用些银钱便可以打了。但是衙门内的那些押司、都头、栏头(收商税的衙役)等人,可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罗。他们才是酒楼的无底销金窟,无论如何去填也是填不满的。不瞒你说,我这酒楼的利钱,有六成以上是被这些人弄走的。而我自己一场辛苦下来,也仅是得了三、四成的利钱罢了。似我这样还算是应对得宜,有些赚头的了。另有那不会做人又小气,只想着省些花费或者是得罪了官吏们的商家,运气好些的,不过是被逼得无法再做生意,流离逃避在外;运气差的倾家荡产;更厉害的,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这番话听得林强云汗流浃背,一张脸变了颜色。心事重重地问道:“杜老板,那有什么好办法,使得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既能把买卖做下去,合理合法的赚钱;又能不受或是少受这些泼皮无懒、凶官恶吏的骚扰呢?”

    杜胖子见林强云肯虚心向他请教,不由用心指点:“林公子林老弟呀,这你都不明白么?合理合法的生意么,那是一定没有的。就算本本份份的做着生意,那收赋税的栏头找上门来时,不要说赚钱了,能不亏本就是得老天爷保佑。生意买卖做得下去、做得好、做得大,而且有钱赚的商家。有哪一个不是交通官府,大秤买进小秤卖出?如果光是交通了官府,也并不是就一定好做生意了,仅是官府中的人少来打扰。而遇上那些泼皮无懒,你也一样毫无办法。所以么,我们做生意之人,不但要与官府有交情,自己本身也要有人手,而且是身手了得的英雄人物才行。这样,万一出了事时,私下里要打能打得过,摆到台面上来又有官府支撑着。最不济时,只好少赚一点,花费些银钱,不至于弄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林强云:“多谢杜老板,强云受教了!”

    这句话林强云是说得十分诚恳,与之前对杜云山的态度大不相同。

    这一席酒菜到午时末才散去,四个人吃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番交谈,林强云现,这位杜胖子也不是很坏。只不过多年的生意做下来,显得比较自私、贪财了些,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苛责。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强云对沈念宗说道:“大叔,回去后请您马上和六叔商量,我们先要把这城内的州衙、县衙两个衙门内的上上下下都打点一番。我们礼数做到了,以后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这汀州可是我做生意的第一个立脚点,也是我们将来向外面展的支撑,一定要做足文章才行。”

    沈念宗郑重地问:“兄弟,你现在打铁也能赚不少钱了,还想要做些什么生意呢。你先告诉我,将来打算怎么做,要做到怎么样?让我心中有个底,才好为你筹划谋算。”

    沈念宗这一问,把林强云的兴头引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准备以汀州城为立脚点,先以我们打制的刀具为底子,先赚一笔,加上那个熊胆卖得的四千贯作为本钱。等积存了万贯以上时,我就准备放手大干一番,凡是不犯法而又能赚钱的生意,只要我有能力做的都做起来。照我想来,人活在世上日常最主要的就是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了。我的生意要从这四个字入手,从小到大,从少到多。先在汀州一地下种,将来做成遍地开花。”

    沈念宗:“哎呀!你的心可不小,可你想过没有,正如刚才杜老板所说的,这做生意中的各种难处你要如何办才好呢?”

    林强云:“好,你这个问题可是问到点子上了。这要分几个方面来处理,先就像杜老板所说的那样,花钱结交官府,以取得合法的身份地位,减少我们无法抗拒的不利因素。其次,我们请些有武功的人来加入我们,教我们的子弟练武。并且,我也会制作些好的武器把他们武装起来形成自卫的队伍。这样一来,在官府方面有人帮着,生意有钱赚了,自然要送些钱给那贪官污吏。他们得到了好处,自然也就不会来破坏我们的生意,而且还会千方百计地帮着我们维护生意买卖的正常进行。另一方面,有了可以自卫的武装,就不怕强盗土匪来光顾,更不用说一些市井中的泼皮无懒了。你看,这样可成么?”

    沈念宗:“啊!你讲了这么多,我可弄得有些糊涂了。其他的事我不懂,要讲算账么我可以做,我也只会帮你管管算算账目。这样好了,交通官府的事情眼下我先干着,一有机会你就要找个人来替换,省得坏了你做生意的大事。别的我没法帮你做,也不会做。”

    林强云:“好,眼前没有人手时你先干着,等我们的生意真正做成时,我一定找个交通官府的内行来替换你。”

    林强云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画着图,握毛笔的手不住抖。看着自己画出的那些忽大忽小粗细不匀的线条,心想:“这毛笔画图也太难了,真不该把铅笔、三角板这些东西留在村里的。早知道不把它们放在村里多好,这弩弓的图早就该画完了,还用得着这么吃力地用毛笔来画,而且还画得这样难看。”随着“唉”地一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看你一头的汗,先擦掉歇歇吧,你这一坐下来就是半个多时辰,连茶水都不喝一口。”凤儿拿着一块洗面帕在林强云的头脸上擦拭,又递过一碗茶。

    这时根全扶着胡铁匠走进屋说:“强哥,胡老爹来了。”

    林强云接过凤儿手中的茶碗顺手放到桌上,站起来扶着胡铁匠说:“胡老爹,看你能把支柱的棍子丢开,想必身子已经好一些了,快来这里坐下喝口茶再说话。”

    胡铁匠感激地说:“谢谢林公子。要不是遇上了你,我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呢。”

    胡铁匠坐好后,林强云问道:“胡师傅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胡铁匠显得有点激动,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后才慢慢说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看你今天卖的刀打制得极好,不但好看,而且坚硬锋利得能断金截铁,实在是手艺非凡,让人佩服得很啊。”

    “别人可能不懂,要打制出如此好刀的难处。可我懂,我明白打出这样的好刀是如何难办到。年轻时我曾在赣州铸铁司冶过铁、炼过钢,也在军器所打制过兵器。知道打制出一把好刀,需用上好的钢料才行。”

    根全好奇地问道:“胡老爹,你过去是如何炼出钢来的呀?”

    胡铁匠正色道:“那钢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炼出来的,先要炼出熟铁,在熟铁中裹入生铁,再经上百次的锻打后才能成钢,两个人几天炼成的钢不过数斤而已,正所谓‘百炼成钢’啊!而且,所炼成的钢料也是有软有硬,并不一定就能用于打制刀具。再说,就算所用全部都是上品钢料,一把军刀要整整两天才能打制完成,每天能打制出五六把家常刀来的铁匠,手艺就算极好的了。能达到公子所制刀具般断金截铁的,却是百不得一,甚至千不得一呀。何况你刚才卖的刀,看上去雪白铮亮,这还要花费多少功夫来打磨呢?故此,我不懂你这是如何办到的?想问问清楚,何以在这短短的十多天的时间内,公子便能打制出近二百把刀来?”

    林强云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却也大大地满足了虚荣心,暗自思量:原来这时也有钢,炼得如此艰难,看来老祖宗炼钢的方法,是经过了几百年的不断改进,才变成了自己所会的坩埚炼钢呢。

    未老先衰的胡铁匠一番赞美之词,让林强云不得不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说到炼钢,我用的方法与你所知道的方法不同。你那样的叫‘灌钢法’炼钢,我现在所用的叫‘坩埚法’炼钢,方法不同效果就不一样,当然炼制出的钢料也就多些,钢质也就会更好了。另外还有好几种炼钢的方法,炼出来的钢更多更好,只是还没法做。此外,打铁的手艺也是关键,比如怎样打,怎样烧焊、如何淬火,如何回火以及各种火候的掌握都是缺一不可的。至于打磨,那就更简单了,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只要多叫几个人来做,为他们准备好一些必要的工具,教会他们怎么样去打磨,并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打磨,那不就行了么。”

    胡铁匠倒吸一口凉气,悚然动容:“原来是这样。‘淬火’我懂,‘回火’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打磨也要准备专门的工具,不但教会如何做,还要让他们懂得为什么要那样做,这得用多少时间精力啊。你……你还说这样简单?说实在的,我冶炼、打铁的手艺虽然不是最好,却也算得上一流,更是自认为见多识广。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手艺,走遍天下都能吃得开。自从见识了公子打制的刀后,才真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的意思。再听了公子的这一番话,确是使我长了见闻。可惜我这身子已经不能再打铁,只有眼睁睁地等死,不然我定要拜在公子门下,好好地多学些本事。”

    胡铁匠迟疑了一下,换了一副坚定的神情接着又说:“我有四个徒弟,都出师了的,原来也是赣州冶坑的铁匠。前几日来这里找我,说是在赣州那里不用他们了,要我代他们找个地方做事。我答应代为问问,看看是否能在这城里开个打铁铺,叫他们听我的信。可昨天见了公子打制的刀后,我想还是让他们改拜在公子门下学艺。公子能否收他们为徒,让他们跟着公子多学一些手艺,也有个挣饭吃的去处?”

    林强云高兴地说:“我正想要多请些人呢,这不是正好。至于拜师什么的那倒是不必了,跟着我做事情,我会做的还能不教会他们,让他们分担些事情去干么。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来做,那不是把我自己累死了。他们人在哪里,马上叫他们来好了,我带他们到横坑村去。”

    胡铁匠有些为难地说:“目下他们在古城等我的信,有四、五十里路,我明后日托人带信去,叫他们立刻赶来。”

    凤儿说:“何必托人,请个人去叫不就行了,今天去明天就能回来。托人带口信,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林强云对三儿说:“你去六叔那儿,请他雇个人马上去古城,按胡师傅说的地方把他的四个徒弟叫到这里来。”

    三儿向胡铁匠问清了他四个徒弟的住处,扯着根全跑了。

    林强云拿起桌上的图画问:“胡师傅,你在赣州时曾制作过弓弩吗?”

    胡铁匠:“弓弩我不曾制过,但我在兵器监时看过弓弩坊的匠人制作弓弩,知道一些。各种弓弩用的箭镞,比如普通弓用的、神臂弩用的和大、小床弩所用的箭镞倒是经常打制。不知公子问这些有何用处?”

    林强云选了一张自己认为画得较为入眼的图,交到胡铁匠手上说道:“你看这图上画的弓弩和你见过的是否一样,若有不同,请你和我说一说相差在什么地方好吗。”

    胡铁匠仔细看着画在纸上的弓弩,指点着缓缓地说:“这图我看不太懂,但能看出个大概来。比对我所见过的弓弩,这图上画的是与实物有些不同。你来瞧,这弩的臂短了,弓也太薄,射出的箭没有力道射不了多远。据说兵器监弓箭坊制弓要有六材,就是干、角、筋、胶、丝、漆。干就是用来制作弓臂的木料,其中又以柘木为,其次是檍木、柞树等。干材要选其纹理流畅而不含疤节树杈的,若是柘木有疤节,则选无疤节的檍木和柞树。角多用牛角,不用过老的角以保证润泽柔和,把角制成薄片贴在弓臂内侧。筋就是动物的筋,听说选筋要选小筋,一定要整条而细长的,大的则应选圆得比较均匀,手感润泽的。筋装在弓臂外侧,与牛角相对。胶用来粘合干材、牛角和筋,如鹿胶、马胶、牛胶、鼠胶、鱼胶、犀胶等,最好是鱼胶。鱼胶应选鱼嘴内上腭后半部分与鱼膘一起熬煮,配上石灰碱后过滤、蒸浓而得。干材、角和筋粘合后,选很韧的丝线紧密缠绕三到五层。弓上涂漆能防止寒霜湿气,否则容易变形……这六种材料的选取和制作须在不同的季节进行,春天制角,自然润泽柔和;夏天取筋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自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林强云听得直吐舌头,笑着说:“制作一把普通的弓也要花费如此多的人工精力和时间,要制造复杂些的武器那不是更不得了。胡师傅,假如我用钢铁来制弓呢,你看怎么样?”

    胡铁匠道:“你是说铁胎弓?我只听说过,听说一把铁胎弓最弱的也有一石(六十公斤左右)的力,射得好的箭可达二百步(一百二十米。宋代有大小步之分,小步,每步约o.6米;大步,每步约1.536米。以下凡用步计量时,俱指小步o.6米)远呢。”

    林强云抓起毛笔,拿过一张纸画着说:“我不是说铁胎弓,而是说整个的弓都用钢板来做,再装到弩臂上。这样行不行?”

    胡铁匠:“这要试过才知道。不过,我是没法帮你的了,你自己不妨去试着做。好了,我也不多打扰,告辞了。”

    凤儿搀扶着胡铁匠回屋去,剩下林强云一个人皱着张苦瓜脸,无奈地坐到桌前,抓起毛笔又画起图来。

    三儿去了不久,匆匆回来的沈念宗走进房门,还未及坐下就急急地说道:“强云,我叫三儿跟着请来的人一起去古城了,明日午时前后就可以回来。另外,刚才我和六弟到州衙,找了几个要紧的人,除了缴纳税钱和经总制钱等捐钱外,还送上了孝敬常例钱。押司、都头、栏头几位都称道你这位林公子会做人,拍着胸脯担保,今后你要做生意时一定会尽力给予方便。”

    林强云:“这样我就可以放开手脚来干了。啊,大叔,我们现在总共有多少钱了?”

    沈念宗坐到凳上,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看着,说:“今天我们的刀共卖出一百七十二把,总共收到会子八十四贯六、铜钱三缗四十一文。缴纳税钱、经总制钱十贯零三,给了常例钱二十贯,还有五十四贯五七。算细一些,还要扣除本钱十七贯、工钱九贯,就剩余会子二十八贯五七和铜钱三缗四十一文的利钱,全部折合成会子就有利钱四十七贯。连同那一百两银子的定钱折算成会子,我们共有七百八十六贯的本钱。”

    林强云:“那好,我们先买上五六十石稻谷、三四十匹布和日用杂货,多请些人挑回去。另外,再买上二三十头猪仔。其余的全部交给六叔,让他都用来买铁料,大约还能买上数百斤吧。”

    沈念宗刚要走,林强云又叫住他:“大叔,还有一件事。这回多了四个打铁的人来了,回去村里安置他们还要劳动你呢。再有,就是村里的年轻人若有想学打铁的,也可以让他们跟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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