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个热水澡,觉得浑身舒畅的林强云,舒服地坐在长凳上沉思,心中想:“打铁,这只能是一时之计,谋生是不成问题的,但却没有什么前途。时间长了说不定还会得矽肺病,自己可不想变成胡铁匠那个样子。再说,能不能长久做下去,还要做了才知道。以后,还是要再想其他办法赚钱。”

    沈念宗和沈念康堂兄弟俩洗完出来后,在商量那刚买来的房屋和店铺打扫完后,修理要用多少钱,油漆要用多少钱,购买家具什物要用多少钱。两兄弟扳着指头,一项一项地细细盘算。

    三儿倒是没事,洗完浴后,出来了就坐在那儿闲得无聊,一会看看林强云呆,一会儿又看看沈念宗兄弟扳指头算账。

    天已经全黑,厅中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中,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

    凤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小心地放到桌上,对注视着自己的林强云嫣然一笑,转身又走进厨房。

    林强云被凤儿笑得心中“砰砰”乱跳,浑身上下没来由地一阵燥热,不自然地把眼光射向她已经隆起的前胸,不由得想起那本《阴阳养生诀》中的那些图画。

    早已经无聊得不耐烦的三儿,忽地站了起来,向厨房跑去,口中说道:“我去帮忙拿碗筷。”

    缩在沈念康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孩儿沈南禄,听到三儿说话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挣扎着要溜下地去,口中含糊不清地说:“娘,娘,吃饭,吃饭去。”

    沈念康一把抓住儿子,抱着他说:“娘一会儿就来喂你,先在这儿不要动。不然,爹爹要打的。”

    正说话间,那年轻的店伙细狗仔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沈念康听得身后有人走动,回头一看,见是店中的伙计,便对他说道:“你快去洗一洗,就过来吃饭。”

    细狗仔应了声:“是。”便朝厨房走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儿和凤儿把碗筷、饭菜等都端了出来。

    最后走出厨房的秋云,把一盘冬笋炒肉片放到桌上后,顺手接过沈念康抱着的沈南禄,默默地走到一旁。她将儿子放到一张竹椅子上,急急地去盛了一碗饭,匆匆来到桌边捡了两块肉和一些菜,逃也似地快步走去喂儿子。

    凤儿手脚麻利地忙着为每人盛上一碗饭后,也自走向一边。

    此时,林强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脑子一热便站起来叫道:“凤儿!”

    凤儿一愣,回过身来问:“大哥,什么事?”

    林强云大步走了过去,拉着凤儿的手走回桌边,将她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众人说:“两位大叔,请你们让凤儿、秋云叔妈上桌一起吃吧。她们在一旁看着,我吃不下。”

    沈念宗看了一眼凤儿,再看了看强云,脸上露出一副会意的神色,微笑着说:“好啊,凤儿就和我们一起吃好了。秋云么,她要喂南禄呢,就等南禄喂饱了再吃好了。凤儿,还不快去给你林大哥取一副碗筷来。”

    沈念康见大哥都说了,他不便反对,点点头说:“是啊,大家一起吃,也热闹些儿。秋云就待南禄吃饱了再吃。”

    几个人忙了一下午,大家都有些饿了。

    林强云和三儿两个正当会吃的年岁,狼吞虎咽的吃相可不大好看。

    细狗仔飞快地扒了两碗由沈念康布了一点肉菜的饭,意犹尽地抹着嘴,离桌告辞,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肉菜。

    看林强云放下了碗筷,沈念康伸手提起桌下放着的锡酒壶道:“强云吃饱了?那就喝一点我家自酿的酒。”

    林强云爽快地说道:“好,我就喝一点。六叔,你可要少倒些,我不大会喝酒,最多也就喝上半碗一碗。”

    沈念宗笑着说道:“六弟,强云不会喝就让他少喝点,以不醉为度。喝到七、八分就行,晚上好睡些。”

    沈念康为吃完饭的人都斟上半碗酒,说:“好,强云自己看着,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也不勉强你,一会添酒时你觉得够了你就说。来,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喝一点,这是为了我们今天办事顺利,大家高兴而喝的。”

    沈念宗举起碗,说:“强云,喝。”

    林强云和沈念康也举碗,说声:“请。”

    清淡微酸的酒入口,林强云觉得这酒比自己所喝过的差远了。心想:这么淡的也叫酒,不要说一碗,就是三碗喝下去恐怕也没事。这酒怕是加的水太多了吧?

    沈念宗喝下两碗酒,心有所感地说道:“六弟,还是你过得好啊,到现在都还有酒喝。哪像我们在村里,过年的酒也不敢多酿,每年做半个酒(客家方言,在酿酒时制一斛[古代容积单位,等于五斗,量米约六十斤]糯米的酒称为做一个酒,半个酒约三十斤糙糯米制的酒),省着喝也是只到初三、四就没有了。种田人日子难过啊,全家大小一年到头都在田里、山上的累死累活,吃不饱也饿不死。这样的苦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是个了啊!可怜我那小南松,今年可要他帮着锄田了。唉……”

    沈念康应道:“我做这小本生意呢,虽说不上是富有,倒也还能过得去。”

    林强云听到“锄田”二字,心中一动,问道:“大叔,村里没有养牛吗?不对吧,我好像听到过村里有牛叫声呢。”

    沈念宗道:“村里养了两头黄牛,陈家人共养一头,我们沈家也是共养一头。不过,两头牛老了,去年开始就拖不动犁喽。”

    林强云低头想了一下,问道:“大叔,我们卖熊掌的钱,除了修店铺房屋和买要用的东西外,还能剩下多少?”

    沈念宗说:“连衙门给的赏金在内,折成纸钞总共还有一千二百贯,刚才我和六弟算过了,修店铺房屋和买东西再用一百多两百贯就足够了,剩余的还有一千贯左右。怎么,你还有什么用处吗?”

    林强云高兴地说:“还有这么多钱,那就好办了。大叔,这剩下的钱全部用来买牛,并配上犁,能买多少头?”

    沈念宗问:“全部用来买牛。你是说这些钱都用来买牛?那你不是要做生意的么,不要留着做本钱?”

    林强云笑道:“做生意是后一步的事,本钱可以另外想办法。现在眼见要在田里大忙,农时误不得。你就快算算,剩下的这些钱能买多少牛吧。”

    “好好,好。平时黄牛是三百贯,水牛四百贯左右。眼下正赶上犁田用牛的时节,按以前的规矩,估计现在黄牛可能要三百五六十贯,水牛要四百多五百贯钱。按这样的价钱算,水牛能买两头,若是买两头黄牛,则还有些钱剩。至于铁犁、铁链等物,原来的还能用,不必买。”沈念宗扳着手指计算。

    林强云听得高兴:“哦,这些钱可以买两头水牛。大叔,村里再加两头水牛,你看怎么样?”

    沈念宗想了想,道:“我看如果能多两头水牛,村里的田有近一半可以种上两冬(两季),每年可多收稻谷近三百石,可多养活七十五个人呢。”

    林强云说:“可惜,若是再多些钱就好了,我们村全部的田都能种两冬。大叔啊,修那间店房的事稍后再办,我们先买牛,看看用这一千二百贯钱能不能买到三头牛。有余的钱再买其他东西,没有钱就什么也不要买,你看行不行?”

    沈念宗也高兴起来,开心地笑道:“看你说的,你是在花钱帮我们啊。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在求我们帮你一样。强云,为了表示感谢,我敬你一碗。”

    林强云觉得非常开心,呵呵笑道:“说什么感谢,你是我叔哎。我们吃的米是靠田里长出来的,精耕细作么。再说了,耕田就要牛,没有牛我们怎么精耕细作呢!”

    他们说得高兴,边谈边饮间也不知喝下了多少碗酒,最后林强云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干燥的嘴里有清润的水分进入,迷糊的脑子稍有知觉。依稀,似是有人扶起自己的头,往嘴里喂水,鼻端嗅入淡淡的香气,头部枕着的地方又温又软极为舒服……

    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口干喉燥。闭着眼强撑起身子,觉得浑身又酸又痛。睁开生痛的双眼,林强云才现自己盖着被睡在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床上来的,只记得昨晚吃完饭后和沈念宗一起喝了好多碗酒。

    屋子里黑沉沉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林强云难受得呻吟了一声,心想:“早知道这种淡酒也能喝醉,说什么也不会去喝它。”

    小丫头沈南凤,此时双手托腮坐在这房间门口的一张小竹椅上,脸上红红的,神色忽明忽暗:“大哥抱了我,天啊!昨天晚上大哥抱了我啦,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哥的人了……”

    伸手在自己的胸部轻抚了几下,怎么也没有大哥在上面揉动时的那种感觉。真希望能再次体验一下,自己的胸乳被大哥强有力的手抓揉时,那种令人入心入肺的快乐。

    “不知道大哥进入我的身体里面时,又会是个什么感觉?”凤儿这时总算体验到男女之间的快乐了,她也想起前几年所见到的一件事:

    十一岁那年,正好轮到凤儿家喂养那头沈姓共有的牛。那是在八月杪,天气不冷不热,也是翻冬(晚稻)的秧刚插下不久的农闲时节。那天傍晚,凤儿和溪对岸陈家的一个小男孩遇上,赶着吃饱了的两头黄牛一起回家。走到后谷平地上时,他们听到路边七八丈处有女人的小声呼叫,还夹杂着阵阵的呻吟。

    小男孩对凤儿看了一眼说:“是我姐,我去看看。”

    凤儿跟着悄悄走近,只听得菊花嘶声叫着:“会死,哎呀……啊,我就要死了啦……”

    凤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菊花与人打架,快被人打死了。想必那男孩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急冲上前扬起赶牛的竹枝就是一下。

    凤儿这时也看到灌木间的草地上,两个下身光溜溜的人一上一下的缠结在一起,躺在下面的正是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菊花。

    “哎哟!”上面的人被竹枝打得一下跳起身。

    男孩冲上前把地上的兜布用脚挑到菊花身上,得意地大声说:“我来帮姐,你看,他的肚肠都被我打出来了……”

    凤儿一听叫痛声是哥哥就知道坏了,男孩的话更让她生气,见到哥哥腹下果然有似是肠子般的一条物事,她把手上的竹枝往男孩背上狠狠抽去,骂道:“你敢打我老伯(客家方言:哥哥),打回来。”

    ……

    听得房间里林强云的呻吟声,凤儿俏脸一红,慌里慌张地跳了起来向四下张望,扯动衣衫整理一下,伸手抹了下头,急匆匆地推开门冲进房内。

    她快步走到窗前,拿起一根小圆木棒将窗户撑起。转身走到床边盯着林强云,关切地说道:“大哥,你起来了。爹爹、六叔他们也真是的,你又跟他们说过不会喝酒的,还灌了你那么多。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端净面水来,洗完脸好去吃饭。”

    林强云将眼睛一睁,赶紧又闭上。伸手拍拍痛得厉害的头部,呻吟着问:“哎哟,头好痛,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似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外面的天色,可能是刚天亮不久吧。”

    凤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气喘吁吁地说:“天刚亮?你睡糊涂了,还在梦中是不是?告诉你吧,现在是傍晚时分,就要去吃晚饭了。”

    林强云一听,忽地一下蹦了起来,叫道:“哎呀!糟糕,我误事了。这一次醉得真不是时候,我真是糊涂。”

    见他着急的样子,凤儿问道:“误事,什么误事?”

    林强云:“我本来昨夜跟你爹爹说好了今天一起去买牛。我这一醉,不是把买牛的事给耽误了么。”

    凤儿抿嘴一笑说:“看你急的,不就是买牛么,那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

    林强云说:“这可是全村人用的牛啊。今天初六是赶墟的日子,过了今天,要再过十天才有牛卖。”

    凤儿忍住笑说:“那又有什么,不就是十天么。大不了等十天后再来买牛好了,有钱还怕买不到牛。”

    “不行,我要去问一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集期,一定要在这几天将牛买到,误了农时,那可是全村人一年吃饭的大事。”林强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要穿鞋子。

    凤儿笑嘻嘻地说:“别忙,别忙。我告诉你好了,我爹和六叔他们今天不但已经将牛都买来了,而且你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妥当,就等明天回家去呢。爹爹说,这下连请人挑担子的钱也省了,用买来的这四头水牛,就可以将东西全部运回村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罢!”

    林强云听凤儿这样一说,结结巴巴地道:“四……四头?你……刚才是说……说买了四头牛,还是四……四头水牛?我们可是只有一千二百贯,竟然能买到四头水牛。那就一定是小牛,还不会耕田的,是吧?”

    “咯咯,你睡得跟死猪似的,当然不知道了。今天早上,林知州叫人送来四百两银子,说是他给你在横坑建屋安家用的。送钱来的差人还说,如果你不收下就是不认叔父,他也要把那老虎还给你。爹爹和六叔商量了许久,才答应收下,并用这些钱去买了四头水牛和其他要用的东西。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林强云顿时放下心来,只是口中还在埋怨说:“凤儿,你是故意逗我着急的,是不是?还想要我教你学些本事呢,我看以后也不用再想了,你就专门搞外交好了。”

    凤儿缠着林强云,要问清楚什么叫“搞外交”。

    屋外传来沈念宗的声音:“强云可起来了么?要吃夜饭了。”

    林强云应声说:“刚起来呢,想不到昨天喝多了点酒,竟然醉得这样厉害。”

    凤儿也嗔怪似地大声说:“都是爹和六叔,害得林大哥到现在还头痛。”说完就匆匆走出去。

    沈念宗笑骂的声音传进屋里:“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倒怪起爹和六叔来了。”

    林强云穿好鞋子,站在屋内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手脚。就要走出去。

    凤儿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看他要走,连忙说道:“等一等,你先洗面啊。这样不洗面就出去吃饭,不会难受么?”

    这时果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布满了丝丝缕缕红了一边的白云,西边的天际红光烛天,在这一片红光中,还有一道彩虹。

    屋椽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连串的水珠,天井内积了三数寸的水。天井的一角,阴沟的进水口处,积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看来刚下过一场大雨,似乎才停歇不久。

    沈念宗站在厅前,换穿了件白色的长衫。那长衫显得过于宽大,但却短了半尺。穿在他身上极为滑稽地露出一截小腿。见到林强云似笑非笑的看他,沈念宗尴尬地笑着说:“我这件衣衫是短点大点,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得劲。没办法,刚才买牛回来时正碰上下大雨,只好借我六弟的衣衫穿了。强云,过来厅里坐,我们说说话。”

    厅内的沈念康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也迎了出来,呵呵笑着说:“强云,昨天你可真是喝多了,醉成那个样儿。你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叫都叫不醒。”

    沈念宗也玩笑地说:“何止是叫不醒,连刚才下那么大的雨,一连串的炸雷都惊他不醒。我看啊,就是把他抬去卖掉也不会知道的。”

    这时凤儿捧着碗筷过来,嗔道:“都是爹和六叔,把大哥灌醉了,刚才还说头痛呢。”

    也许是买到了牛,沈念宗的心情好得很,笑着说:“是,是爹和你六叔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叫强云喝那么多的酒了。来,强云,我们到厅内喝口酽茶,醒醒酒。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林强云喝了一口茶,脱口道:“好苦。”

    沈念康笑道:“茶煮酽些,喝下去酒才醒得快。怎么,茶你也不喝的么?”

    林强云答道:“这样酽的茶我很少喝,稍微多喝一点晚上就睡不着觉。我平时都只是喝滚水,最多也只是喝些老茶婆泡的茶。”

    沈念宗和沈念康两人齐声问:“老茶婆?那是什么人?”

    林强云听他们这样问,心道:“敢情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晒老茶婆。”口中却答道:“哦,这老茶婆不是人,而是将老茶树的叶连枝一起摘下来晒干。要喝时,将水烧开,把晒干的茶连枝带叶一起放入开水中煮,滚上几滚就是茶了。”

    沈念康笑了起来:“原来是老粗茶,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而已。”

    沈念宗转过话题说:“好了。强云,我来告诉你,今天林大人送来四百两银子,一定要我们收下。我和六弟商量过了,不收下似乎不太好,所以就代你收下了。牛么,今天我们已经买回四头已经调教好了的大水牛,一牵回去即刻就能犁田。我还在六弟这里买了些布料、盐、小铁锅和几个碗。剩余的钱还有六百二十三贯左右,你看还需要再买些什么?”

    林强云想起村里的人们,说:“大叔,既然还有钱剩,你看我们村里还缺什么,就买什么。我看大家穿的衣服都很破旧了,剩下的钱都用来买布,让全村的各家都分一些,最好是每个人都能做身衣服。”

    沈念宗问:“把钱全都用掉?万一要用钱时怎么办?”

    林强云说:“对,一文钱都不要留。我想,一时半会也用不到什么钱。就是有急用,再想办法好了。大叔别忘了,那酒楼的胖老板还想买我们的熊胆呢,按他出的价钱,最少也还能卖四百多两银子,能办成好多事情的。也许,到那时候我再敲一敲他的竹杠,说不定能卖到六七百两银子。你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念宗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也不必用全部的钱来买布,按每人两身衣服算,买六十匹布尽够,只需用一百二十贯钱。你给了全村每人两身衣服的布料,有些什么说法吗?”

    林强云:“哪有什么说法呀,大叔你看,我要在横坑村落户,每人送上两身衣服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沈念宗:“好好,强云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既买牛让村里的人能少出些力耕种,又送全村每人两身衣服。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不再说客气的谢字了。”

    林强云问沈念康:“六叔,你知道石墨粉哪里有卖吗?”

    “石墨粉?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沈念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林强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没见过,心想还是先问一下别的,连忙说:“没要紧,稍后再说。六叔,那石炭(当时称煤为石炭,闽西一带客家人至今也是如此叫法)你总知道罢,就是从山上挖出来,能烧着火的石炭。”

    这下问到了点子上,沈念康高兴地说:“有,有,汀州的石炭在本朝康定年间(1o4o~1o41年)便有了。不过虽然石炭好用,但很难烧得好,这汀州城内也仅有小半人家是烧石炭的。在西门外就有一个石炭场,专门售卖泥炭和块炭。”

    林强云见解决了炼钢的主要燃料问题,心中高兴之余,又把问题转到石墨上来,没有石墨,炼钢的坩埚就做不大,工效也太低,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石墨。

    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才对沈念康道:“六叔,你在城里开了这么久的店,总是算得上见多识广。我告诉你,刚才所说的石墨粉,是磨成了粉的一种软软的石头。这种叫石墨的石头也是和石炭一样,不过不能烧。它的颜色黑中带灰,有的成块,有的片状,用手一摸粘在手上一层溜滑的黑粉。”

    沈念康抱歉地说:“强云啊,我实在是不知道石墨这个东西,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忙啊!”

    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只有另外再想办法了。现在还是与这个六叔多打听一下其他的东西吧。尽量放缓缓语气说:“那,明天请六叔带我去城西的石炭场看看,先买些好的石炭带回村里去炼钢。哦,你店里有硝石、硫磺卖么?我想买上几斤。”

    沈念康说:“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石炭场。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倒是没有。你若是要买的话,我可以请人从赣州(现属江西)买回来。据我所知,这硝石和硫磺都是做烟花炮竹用的。你要买这些东西,是要做烟花鞭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强云:“我是用来制作火药,我的火铳若是没有了火药,那可连木棍也比不上。要从外地买太麻烦的话,那就以后再买好了。反正我的火药现在还有一些,等需要用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沈念康:“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店中卖的许多货物,比如说绸缎和布匹等,就是从赣州贩来的。你要的硝石、硫磺可以请贩货的人顺便带,况且又用不了几个钱,请人买上些一并挑回来就是,何必要等以后。”

    林强云想了一下说:“好,请六叔先买七十五斤硝石,十斤硫磺和几斤雄黄。另外,再多买些硬牛筋、丝线或是羊肠之类能做弓弦的东西和大块点的吸铁石,若是有现成二石以上力的弓弦就更好,我要做几十把弓弩。买到后请挑夫送到横坑来。我听大叔说过,横坑村曾有盗匪来光顾过,我要先做些准备,把村子里的人都武装起来。虽说不必像军队般的打仗,但最少也要能够自保才行。”

    沈念康:“好,东西买到就叫人送回村。其他还需要些什么,也一并预先买来不好么?”

    林强云:“就是还要多买些铁料。熟铁、生铁,废铁破铁锅等,凡是能买到的铁料都要。其他的东西就不必买了。哦,你们可知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一种绿色或者紫色的石头,有点象水晶般的?”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道:“我们横坑后面的一个山坑里好像有这种石头,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种,回去后我带你去看。”

    林强云:“好,回去了再看。如果是的话,就省得我到处去找了。”

    沈念康:“我们还剩余六百多贯钱,我看哪,用一百二十贯钱买布,尽够全村每人做上两套衣裳还有多。另外的五百多贯除了买硝石硫磺外,全部都用来买铁料。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就依六叔。一切都要偏劳六叔了。”

    出了西门顺城墙向北有一条二丈宽的土路,走进去不远,路上就渐渐有零星的煤粉撒落在地,越往里走路上的煤粉越多,最后一段的路面上都几乎成了全黑色。

    顺路走出百来丈就是煤场,场子并不大,也就是十六七亩的样子,用竹篱笆拦着。里面小山似地堆了四堆煤,场边上另有十几堆挑捡出来的煤矸石和黑褐色的粘土以及其他杂物。

    林强云刚走入煤场进口,就看到竹门边一小堆的片状石墨。心里的狂喜真不是用语言能形容的。表面上一点都不露声色,大步越过沈念康直向煤堆走去,绕着四个煤堆走了一圈。

    林强云招手叫过三儿、凤儿,从地上拣起一块煤,送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认清楚,我们要买的是这种样子的粗芯石炭,大块小块的都不要紧。那些不是粗芯的不要,先拣出四五百斤左右就够。我和大叔、六叔他们去找这里卖煤的,有点事要商量。”

    说完,林强云也不等他们回答,拉着沈念宗兄弟拔腿就走。

    沈念康人本比林强云矮,这一拉又走得急,他哪里跟得上这么快的步伐。走了几步后,被拉得踉踉跄跄的沈念康一边挣扎着要甩开林强云的手,一边哇哇叫道:“慢点,慢点哇。强云,放开手不要拉我,你要累死我啊。”

    林强云回头一看被沈念康拖踢起的煤尘,这才现自己因为看到了石墨而高兴过头。赶忙停下脚步,满怀歉意地说:“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林强云放低声音道:“这里有石墨。”

    “真的?”沈念宗兄弟异口同声惊喜地问。

    灰蒙蒙的天一直飘着细细的雨毛,从天还没亮就下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

    四个戴竹笠、披蓑衣的人和四头水牛,排成一列缓慢地行走在山林间的黄泥小道上。

    走在最前面拉缰绳的是三儿。四头水牛的后面,凤儿、沈念宗和林强云三人顺序慢慢地跟进。

    水牛的背上驮着用油布盖着的货物,看牛背上驮子的形状,每头牛的背上有六七百斤重,难怪会走得那么慢了。就是装了这么多的货物,留在胡铁匠店内的煤还有五六百斤,石墨也留下了大半,仅带了三四十斤。

    除了被三儿牵着走在前面的牛外,其他三头牛的缰绳系在前一头牛的身上,慢吞吞地走着。

    无论三儿怎样吆喝、叱骂,甚至扬着手中的竹枝相威胁,那些水水牛根本就不予理会,最多也就是瞪着大眼横他一下,照样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

    三儿叹口气,要他用竹枝打水牛,说实在的他还真是舍不得,也有点怕这几头庞然大物。再怎么说,这些牛可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村去犁田的,何况它们都还长着一对吓人的尖锐弯角呢。

    不过,这回的东西也确是多了些,除了千多斤的铁块、铁条、和碎铁废锅外,打铁的工具有五六十斤,六十余匹各色粗细布料绸缎,石炭以及那叫什么石墨的黑片石等等。

    也要怪自己没听林大哥的话,昨天一下子就和凤儿一道选出了千多斤粗芯炭,以为有四头大水牛就什么都能搬走。

    三儿一脸无奈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牛啊,背着一点东西就走得这么慢,打又舍不得打你们,回到家后还要靠你们出力犁田呢。在这条该死的小路上,想走快点都没办法。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隔着四头牛的凤儿耳朵到是挺尖,那么远也能听到三儿的埋怨声,扬声取笑道:“这些呀,只能怪你自己。爹爹说过要走大路回去的,是你自己要走小路。这不,吃到苦头了吧。活该!”

    三儿不服地反驳说:“也要怪那城门里的几位大叔,讲了那么多好话求情,林大哥还送了一百钱给他们吃酒,硬是不肯开城门。我们一直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卯时才打开。还卖乖地说是给林大哥面子,提早开的城门。害我那么早起来,又冷又想睡。如果不是等了那么久,我们这时已经走过四十里路了。”

    沈念宗劝着说:“好了,别争了。那几位守门的大哥也是不得已,没到时辰开门是要坐牢的。这不,一到鼓点他们就打开城门让我们先走。现在午时已过,我们要找个地方吃饭。还要走二十多里哩,我想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吃夜饭。为防万一,三儿,等一下能绕过去时,我来牵牛,你先回村里去叫人来帮忙。”

    三儿听了这话,一时又高兴起来,回过头朝凤儿做了个鬼脸,叫道:“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

    凤儿撇撇嘴不屑地反驳:“你看你,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先回去叫人么,我才不会生气呢。”

    凤儿不再理他,回过头来对林强云说道:“大哥,那天你说过,只要有铁和合用的材料,你就能炼出好钢来,并且能打制出和你那把一样的刀。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林强云说:“反正现在走也走不快,我就说给你听。炼钢的事很难用嘴巴说清楚,就是讲了你也不懂,回去后可以看着怎么做再讲给你听。你们现在用的刀,主要是全部用铁打制的。纯铁太软,它的硬度低,不耐锋利,就是磨得再锋利,一砍就钝了。如果在刀具加上钢材去打制,那就不同了。钢可坚硬得很,磨利了后,很久都能保持刀刃的锋利。我们打制刀具的时候,将打刀的铁料中间剖开一条槽,把钢条钉到铁槽里焊住。再把这块钉有钢条的铁料打制成刀,这样的刀既容易磨又锋利,而且还很耐用。”

    沈念宗也插口道:“是啊,我大宋军中所用的兵器也是用好钢打制的。可我们穷苦的平头百姓还是用不起钢刀呀!”

    凤儿好奇地问道:“那,整把刀都用钢打制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又要用铁,又要钉钢的,哪多麻烦啊。”

    “我想以现在的条件,可能只有军队里用的兵器是全部用钢材打制的。民间用的吗,全钢的用具就显得太浪费了。全部用钢打刀当然比用铁钉上钢更好。但打制的时候就更费力,淬火的火候虽然好掌握,但打好的刀很难磨。而且,钢是很难炼的,要好久才能炼出一点钢来。全部用钢打制一把刀的钢料,我如果用钉钢的方法来打制,可以打出几十把刀来。这样不划算、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是不会做的。”林强云解释说。

    四头牛赶回到村里时,已经是申时末了。

    全村的人在三儿回村叫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林强云买了牛和布料分给大家的好消息,男女老少全都乐开了花。特别是小娃娃们,从父母亲处听得即将要有新衣服穿了,高兴得早早就涌到沈念宗家,喜得南松又吵又闹的逼着他娘,把珍藏起来一直舍不得吃的笋豆干(一种用笋丁制成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招待小伙伴们。

    村民们一听说林强云他们已经回到家了,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到沈念宗的家中,把个小饭厅挤得满满的。

    大家一面看着摆在地上的粗麻布、细绵布和丝绸,一面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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