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郑和给大家定好的出征集合之时-午时还早得很,计言在大帐门口签过名,扭身进入大帐,一进到帐中,看到里面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只有郑和的副使,太监王景弘正伏案在一个册子上书写。

    王景弘跟郑和差不多年纪,除了个子略比郑和矮小一些外,因他之前只有很短的从军经历,这点与郑和大不相同,因此也就少了很多军人的锋利和威严的气质,待人亲切,更像是整个船队的一个管家。

    王景弘抬头看见计言来了,没有起身,仍坐在案前,微笑道:“计通译,我记得你,你来的够早的,郑大人和其他人都还没到呢。”

    顿了一下,王景弘继续说道:

    “你可以先把行李放到一旁,我这边正好在给你们安排同行之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要是有熟识的名字在列,可以告诉我。”

    计言依命把行李放在一边,走上前去,站在王景弘身侧。

    王景弘右手拿着笔,笔尖离纸两寸有余,一边在一排的人名上快速扫了一遍,一边给计言解释道:“郑大人已经安排好了去日本的通译们所去之地,因此结伴的客商也已经同步定好了,现在唯一需要我这个副使来点一下鸳鸯谱的是每个队伍的随行武功人员。”

    说到这儿,王景弘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计言说道:

    “我记得你是从锦衣卫经历司来的,看看这里有没有认识的锦衣卫校尉,若是有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划为一组,这样配合更容易一些。”

    王景弘说完将册子翻了几页,翻到了全部都写着锦衣卫人员名字的地方,停了一下来。

    王景弘说话语气平缓、轻柔、亲切,再配上本身作为宦官的特有声音,让计言感觉到非常的温暖。

    也许这就是一个优秀的大管家所应该具备的特质吧。

    王景弘说话的语气让计言觉得轻松了许多,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说到锦衣卫里认识的校尉,计言也还真认得有一位,就是那位梅公子,他没多做推托,按照名单上的名字顺序挨个的看了下去。

    锦衣卫南镇抚司校尉梅雨宁

    这几个字出现的时候,计言内心一阵暗喜,有种“看你怎么逃得出我的五指山”那种得意。

    便把手指向梅雨宁的名字,说道:

    “这位南镇抚司梅校尉,与下官有过一面之缘,下官知道他功夫了得,为人机敏,甚是契合此次出行之所需。因此若是大人愿意成全,下官在此先行谢过。”

    不卑不亢,计言不想表现的过于想跟梅雨宁组队,以防止王景弘察觉到异样。

    好在王景弘并没有让计言失望,直接大笔一挥,说道:“好,那么就这么安排了。”

    说罢在梅雨宁的名字边上写了一个“琉”字。

    计言看到这个“琉”字略微有些不解,正打算接着问王景弘到底自己要去日本哪个地方的时候。

    只听见几人说着笑着就走入帐中,来人是冯澈和其他几位通译,他们正边高谈阔论着什么边进入大帐之中。

    王景弘给诸位通译招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计言看众人来了,知道不再方便继续问下去了,便离了王景弘的案前,回到大家站着的地方,与其他人寒暄起来。

    王景弘并没有叫其他通译也上来每个人给自己来一番选角,决定自己给他们“拉郎配”。

    估计是那天见识到了这群书生的厉害,估摸着要是让他们一窝蜂的涌上来自己选择结队之人,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计言离开案前后,王景弘则继续低头伏案书写,自己来完成最后的这部分工作。

    大帐正中,通译们聚在一起,话题自然少不了马上出行的任务和目的地日本。

    不过计言听了一会,没什么新鲜的,基本就是“日本人只会些鸡鸣狗盗之事”或者“倭寇们骚扰我国只是因为中华大陆前些年一直不太平,当下天下已定,海内拜服,日本国王和臣民只有拜服。”

    虽然说出的话林林总总,各有不同,但是基本论调都不离其宗。

    计言明白了,通译们都是冯澈的拥护者,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别说通译们,当时的大明子民从内心里,压根不认为日本对大明有什么威胁。

    日本从秦汉时期为中国所知,到唐宋之时对中国几近顶礼膜拜,全面的学习和效仿,时至今日,除了偶有一些倭寇骚扰事件成为两国关系中的不和谐因素之外,整体上中国人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普遍觉得只待大明天子向诏谕日本,他们一定会臣服。

    他们很难想象这个国家在后世给中华民族带来了多少灾难。

    当日计言听到冯澈的发言,虽然很解气,但是他觉得冯澈未免太轻敌和书生意气了,当然他在自己发言的时候并没有没提这茬。

    因为当时的情形是“出战派”和“置身事外派”之间的争斗,他自然要站在出战派一方,自己毛遂自荐不说,也鼓励大家为国领命。

    而今时不同于往日,

    计言强忍住一股冲动,他是真的很想告诉这些人,千万不要轻视这个东方岛国,然而又深知不可能说的太过于直白,因为那只会让众人觉得是自己是临战的胆怯,要临阵脱逃,因此此时他只感到深深的无奈和一种无人可诉说衷肠的寂寞。

    计言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其他通译们聊着,日头已临近午时,此时参加行动的通译们都已陆陆续续赶到了,只待郑和。

    郑和没有让大家失望,准时准点出现在大帐门口。

    郑和径直走向大帐中央,王景弘也忙起身上前迎接,将已整理好的写有人员名单的书信递给了他。

    郑和先草草的过了一遍名单,看来没有什么意见,随后抬起头来。

    待他走到帐中央,随后转身面向着已经在下方站成一排的通译们,说道:

    “今日国家之计,就多仰仗诸位了。本官虽读过几本书,但无甚文采,也就不在诸位博学之士面前班门弄斧了。只待大家大功告成之日,我们在日本汇合,我定会上报皇上,给大家庆功。”

    随即郑和打开名单,开始一一念着每个通译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具体目的地。

    让计言有些失望。

    郑和给他安排的目的地是琉球,他也明白了王景弘写的那个“琉”字的含义。

    琉球,对计言来说很陌生,在他仅有的那点现代知识体系里,并没有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

    不过他来桃花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里也有一些往来的琉球客商和使臣,所以他也大概知道琉球是浙江出海向东航线上的一个海岛国家,过了琉球再往东北就是日本,算是两国之间的中转站。

    太祖朱元璋年间琉球正式向中国朝贡,成为明朝的一个藩属国。

    为什么要去那?

    那里不是明朝的属国之一么?

    计言此刻满肚子的疑问。

    郑和给众人分配完了所去之地,计言光顾着琢磨为什么自己是去琉球这件事了,只似乎听到了冯澈是去的日本的萨摩藩,那里也是据传很多倭寇的大本营。

    还有去一支岛的,对马岛的,虽然计言对这些名字不太熟悉,不过也还知道这些都是日本的领地,为什么自己是被安排去了明朝的属国?

    郑和念完通译们的安排表,没有停顿,一挥手,边往账外走着边说道:“通译们请随我来。”

    众人和王景弘都立刻随着郑和出到了账外,一队人正列阵在侧,他们虽都身着便装,但是整齐划一的站姿和脸上的严肃的神情,一股威严的气息仍是油然而生。

    这些应该就是郑和给通译们配备的“保镖”了。

    众军士见郑和出帐,立刻向着郑和行礼,异口同声地喊道:“参见正使大人!”

    郑和面向着对他行礼的军士们,眼神里立刻少了很多跟通译们交谈时的柔和,而多了些肃杀。

    郑和道:

    “众将士听令,本官已将诸位统一大人的身家性命交付于尔等,此次东行,尔等务必保得大人们的周全,若有怠慢,休怪军法无情!”

    这时王景弘上前,又把写有人员名单的纸从郑和手里接了回来,面向着军士们,开始一一念着每个人所要跟随的通译的名字以及目的地。

    王景弘每念完一个名字和目的地,就立刻有一人边行礼边大声道:“末将领命!”

    待王景弘念完名单,将士们也逐一领命之后,他又将名单双手递给了郑和,随后站在郑和身侧。

    郑和收起名单,对着所有人说道:“本官就不再送大家登船了,在此预祝各位为国建功!大家请立刻前往码头处,各位所搭乘之商船早已在那等候。本官在宁波的船队准备也已完成,不日将启程回京面圣,待皇上圣旨一下,本官将立刻回到这里,带领水师人马出使日本。”

    说完这些,他停顿了一下,拱手做了个揖,说道:“此次出使日本成功与否,全仰仗诸位了!”

    通译们立刻回礼道:“下官万死不辞!”,而另一侧的军士也也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末将万死不辞!”

    计言老早就看到了队列中的梅雨宁,看到他,让因为被分配去琉球而产生的抑郁少许有了些宽慰。

    此刻梅雨宁正与其他军士站在一起向着郑和行礼,他身材虽然比其他人略微矮小一些,但英姿飒爽之气补足了身材上的短板,除了眉目俊朗外与其他将士并无二致。

    计言对梅雨宁的兴趣,除了有过一面之缘之外,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梅雨宁南镇抚司校尉的身份。

    计言此时已基本确认让他来卧底的人是锦衣卫的高官,那么南镇抚司就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因为秘密查探信息乃是南镇抚司之职。

    郑和发完言,挥了挥手,便转身回他的营帐去了。

    王景弘则留在原地,目送各路人马出营帐。

    众人纷纷带上行囊,前往码头,郑和的军营距离码头并不太远,而计言在去码头的路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冯澈。

    计言一直对冯澈的过分轻敌感觉到不太放心,因此想着去嘱咐他几句。

    一路小跑着计言终于找到了冯澈,赶忙对他道:“冯兄,小弟有一句话,还望冯兄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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