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衢山口的这一仗,无疑是陵江西南军对回鹘的一次大捷。

    近十万回鹘精锐被一举消灭在峡口内,而陵江这边的佽飞军,却只是付出了微不足道的代价。如此罕见的战损比,放在任何战场上都是史无前例的大捷。

    玄黑色的大军一路往西北行去,上次他们穿过群衢山时,全都是哀肃静默的残兵败将;而这次再度踏上征程,他们却是一支剽锐不可阻挡的悍勇之师。

    每个人都知道此番征战到底为了什么,金城的那一次,多少同袍倒在西北这块地上,连自己这些人的离开,都要靠主帅牺牲尊严换取……

    曾经遭受过的耻辱,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他们只是想要把自己曾经在金城失去的荣光拿回来,凭借自己的力量拿回来。

    佽飞军的行踪虽然隐秘,但陵江其余步卒却是堂而皇之地开出了大青关。不过几日的时间,奚言率军重踏西北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当回鹘人发现自家精锐杳无音讯,又派人来到群衢山口的时候,这里早已被烧成一片白地,峡口中只有数不清的焦尸横七竖八地堆叠一处,那样的惨状,或许只有十余年前的镇远隘口才能与其攀比一二。

    只要想到覆没在峡口中的是自家精锐,回鹘人就恨不得马上将奚言挫骨扬灰。但失掉了全部精锐,回鹘即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收起狼子野心,龟缩回国内休养生息。

    也因为这一役的告捷,从此后,佽飞军这个名号,让胆敢冒犯陵江和西北的宵小无不闻风丧胆。这支军队再不是去年在西北受尽折辱的残兵败将,而是磨刀霍霍的佽飞劲旅,所有狼子野心之辈,都会被他们的锋刃斩落。

    葭芦川,也就如同它的地名一样,到处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数条自东向西的水流汇到此地,最后聚成一方大泽,在干涸的西北大地上滋养着小小一方水土。

    将军队驻扎在此处,既隐秘,又方便人马饮水。最重要的是,从此处行军阻挡付莽的退路,最为方便。

    是夜,奚言独自立在帐外,看着这满天星斗,心中颇有些喟然。

    西北的月一如当年,孤高而苍凉地悬挂在九天之上。

    回想上次奔袭镇远隘口途径水洛时,自己虽只不过是率领两千骑的右将军,但却充满了一腔热血。此次再到水洛附近,自己麾下早已有了十数万大军,只是心境再也不复当时的热忱和澄明。

    对了……水洛也是兄长一切开始的地方,却也是他命运陡然转折的地方。

    回想起自己的兄长,奚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从未怨恨过兄长,即使今日的乱世有很大的原因是兄长的责任,即使自己再也回不去,甚至要背负一生的骂名……甚至与父亲、母亲再也不能谋面。

    但奚言从未怨怼过,去年发生在西北的那一切,奚言最终将它归结为命数。

    兄长半生戎马倥偬,最后还是选择了那样决绝和惨烈的方式,在沙场上将一切都结束。若他九泉之下有灵,奚言只希望他可以释怀。

    “公子可是在想侯爷?”不知何时,刘沛棋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刘卿,若是明白太多,可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公子可不像是会杀功臣的人呢,”刘沛棋竟玩笑了一句,随即与奚言比肩而立,“当年,属下随侯爷第一次来水洛平乱时,也曾到过葭芦川。此处还和当年一样,只是泽中的水似乎浅了些。当初,我们谁都没想过今日会是这样一幅光景,也都一心只想着报效朝廷,建功立业。”

    奚言听着他说当年的那些往事,也回想起过往岁月中那些逐渐破碎的记忆。

    “兄长当年远赴西北平乱,我尚未至弱冠之年,他的很多事,我都是从长辈们的只言片语间听到的。他从不提及,我也不去过问。我总觉得,他既不愿意说,那自然总有他的道理。”

    “是啊,”刘沛棋是随着奚栾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比起奚言来说,他自然更明白奚栾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您和侯爷当年还是很像的,去年您领两千骑出征时,那份傲气和剽锐……与侯爷当年几乎是如出一辙。”刘沛棋也长叹了一声,转而道,“侯爷后来变了,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他的夫人吧。”

    奚言将眸光投向高远的天空,此时天星如坠,芦苇荡中隐约有霰在飞,飘散的霰就好似水的魂魄般迷离。

    兄长在时隔十二年后还是要随着嫂嫂而去,不知他们此刻会不会就像这水魂一样,你中有我、不分彼此?

    “斯人已去,兄长……一直都在缅怀嫂嫂。他对这天下没什么兴趣,他做的这一切,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刘沛棋也慨叹道:“只是我们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没有退路。或许……侯爷只是希望您能自己决断自己的所有事。金麟岂是池中物?若是一辈子囿于崇都庙堂,您还是会有摆脱不了的桎梏,是也不是?破而后立,侯爷帮着您将桎梏打破,若是不付出些代价,您又怎么可能得到决断一切的自由?”

    “兄长的这份筹谋,我实在受之有愧。”

    奚言丢下这句话后,负手便回了帅帐中,他不喜欢兄长的一切筹谋都是为了自己,也不喜欢有人来评判他的这些过错。

    刘沛棋仍立在远处,想着他方才那沉肃的神情,心中也不由暗自揣测。

    或许……他对于他的兄长,还是有些微怨言的。毕竟是他的兄长亲手打破了他的安澜,毁灭了他曾引以为傲的荣光,将盛世的皮囊血淋淋地撕开,把世间所有的残忍展露在他眼前。

    若非如此,他现在定然还在崇都城中,安然享受着血脉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何至于会几次到这蛮荒之地?

    月明星稀,西北的景空阔而壮美。

    只是这样的风景,在战争摧枯拉朽的摧残下,最后还到底能残留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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