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映月是三个月前被侯夫人从肃州接来的,这姐弟俩目前在侯府都是以侯夫人侄儿侄女身份相处,燕侯也默许。府里上下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卢溪月还好,毕竟他追随的是燕侯,又是靠实力吃饭,侯爷赏识下面嚼舌头的就自然少了。卢映月少女时期家生巨变,寄人篱下多年,早已经没了官家小姐的骄娇二气。

    卢溪月当时在南泉一见到姐姐差点没被血气冲翻天灵盖,尤其见自己老娘洋洋自得微笑夸耀“宝儿你看,我把珠儿接来了,从此我们母子就团圆了。”

    燕侯对自己老娘绝壁是真爱,要不她讲如此无脑的话也只在边上捻须微笑。娘亲你有夫君无敌真爱罩着,我和阿姐可什么依仗都没有啊。

    而自己同样无脑的姐姐也含泪带笑,仿佛这是好事。他忍住一肚子气,母子三人私下相处时发问:“夫人,怎么把阿姐接来了?舅舅家怎么说?”

    侯夫人微微撅着樱桃小嘴、手指头搅着帕子俏生生道:“不是看着你觉得愧对你们姐弟么?我就派了个管事带信去给哥哥想把珠儿接回身边来,娘俩亲热亲热。再说珠儿本来就是嫡长女,没得给人做小,我叫哥哥给珠儿另外办了户籍,那边就说阿松妾室生病暴亡。就这样把你姐姐接来了。”言下之意还一派报复了他舅妈的高兴。

    卢溪月早已放弃和自家老娘沟通,他有气无力问姐姐:“你怎么就答应了?”

    卢映月惊慌失措,难道不应该吗?这是娘亲啊。

    “舅舅舅妈会怎么看我们姐弟?阿松——你对得起阿松表哥吗?你一个妇人之身就这么冒冒失失来到千里之地,三亲六戚一个都没有,以后如何打算你都想过没有?莫非你也想做过一品诰命?你觉得你有夫人好命吗?”

    卢映月不仅没有想象中悲喜交集亲人抱头痛哭、反而被弟弟劈头盖脸训斥一通,羞臊得就直想去上吊。侯夫人握着胸口哭泣:“你这是怨我、还是怨我”。

    侯夫人一番娇啼哭得几乎背过去,丫鬟七手八脚实在止不住夫人的眼泪,把侯爷喊来直轻言蜜语安慰了一个晚上才作罢。

    卢溪月被自家老娘一番做作闹得头都要炸了。当初父亲被削职流放,舅舅出钱赎买回自己姐弟和母亲三人,又养了自己姐弟多年,虽然舅妈有时苛刻,但毕竟大恩。更何况表兄阿松对姐姐一往情深,以姐姐当时罪眷身份能嫁个什么好的?最好也不过嫁个舅舅手下的小兵,要不就是贩夫走卒一类。

    当初阿松表哥上吊绝食闹一通才逼得舅妈松口,虽然是妾但一直善待姐姐。姐姐上头虽然有主母,可家里老爷太太毕竟是嫡亲的舅舅舅妈,这几重的保护主母不敢磋磨,这样未尝不是安好一生。偏偏老娘自作聪明,把姐姐又接回来,自来嫁出去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这不是过河拆桥、仗势欺人吗?

    卢溪月都可以想象舅妈的愤怒和阿松的失望,这门亲算是断了。况且接回来姐姐又能怎样?她既非国色天香又非旷世才女,出身又不好,先不说已经是妇人之身,单是娘家一无所有这点就够呛。

    自己家的人的脑子难道都长男人身上、女人不长的吗?卢溪月绝望想道。姐姐这么光身一个,身上衣服头上首饰都是侯夫人置的,可侯夫人没法给她一份好嫁妆啊!她又不是燕侯亲女,人家燕侯还有两个正经女儿呢,按表小姐的待遇打发一份嫁妆就算是侯府人情做到极点了。

    姐姐性格又这般懦弱,给她个大户人家主母位置也坐不牢,被磋磨了谁来给她撑腰?她回哪里去诉苦求助?

    这不都是自己的事。等于侯夫人平白无故给自己弄了付沉重的枷锁。卢溪月郁闷中带着愧意给表哥去了封信,回信寥寥几句,意思却很坚决,兄弟两人日后见面还能喝一杯酒,其他事情就千万不要再提了。

    现在在小阁间里卢溪月语重心长跟姐姐说:“你我并不是广平侯正经亲戚,不过两只拖油瓶而已,还不如在舅舅家名正言顺。”

    弟弟这话叫卢映月脸色惨白,她拼足了力气对卢溪月说:“弟弟,你以为我是忘恩负义之人吗?可是你不知道、我十六岁跟了表哥,到现在已有八年,八年里我从没有孕,纵然表哥对我好,可那样的家谁还敢呆下去?待到晚年我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姨娘,又有什么好下场?”

    卢溪月听了姐姐的话却是要气笑了:“你怀疑舅妈给你下了药?你好、你很好,你有这种小心思现在我觉得你离开很好,倒是放了阿松一条生路了。”

    他们表兄弟多年以来一直有书信,卢溪月还在花石县时表兄有封书信里说他姐姐当初被羁押时伤了身子,很难怀孕,目前请了名医在调理着,但怕她伤心难过先瞒着她。表兄一直拖到三年后才娶妻,一直就这一妻一妾。

    去年表哥还给卢溪月来封信商量、问自己要不要纳个丫头,也不抬姨娘,就为生个孩子抱在姐姐名下,无论男女姐姐日后也有依靠。

    “阿姐,你真心想依靠夫人日后有个好姻缘、我劝你清醒清醒。侯爷正经的两位小姐今年都开始备嫁了,你看看她们的夫家也不过如此,你怎么就如此有信心一个二十四岁的曾经是别人的妾室能嫁入高门大户?”

    燕侯两位庶女一个和老卫国公三房庶子定亲,另一个却是和当初堂伯父燕大学士门生登州知县结亲。而罗松父亲是肃州千户,自己也是校尉了,肃州边境之地,极易攒军功,每年冬天游牧民族打草谷,总能斩首几个,又在自己亲爹麾下,前途可见得不会太差。

    “我···我没有那么高的心气,不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做个小户人家的正头娘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卢映月辩白道。这也是侯夫人最说动她的地方,珠儿你本是要做阿松的正经夫人的,如今是他们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们;娘亲没别的本事,日后为你择一门好亲事总是做得到的。帮你落个好人家娘亲也就安心了。

    “平平淡淡?小户人家?”卢溪月嗤笑“姐姐你还能穿粗布麻衣吗?能没有一根首饰一盒脂粉吗?能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抠着算菜钱吗?甚至还要自己洗衣,做针线活去补贴家用,这才是小户人家呢,你能行吗?”

    在舅舅家,舅妈虽然嘴里刻薄,但表兄可是私下一直关照他们的,尤其是对卢映月这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送汤送水送点心,送被褥送炭火。进门后更是独门独院,金的银的玉的,俨然少奶奶的待遇。

    “表兄哪里对不起你了吗?你就这样跑出来?你到底被什么迷了心窍了?”

    卢映月无地自容,手捂着嘴,哭得浑身软倒:“弟弟,弟弟,你莫说了,我、我对不起阿松····我好想去死。”

    卢溪月却冷酷无情的说:“你在离开肃州时就该一索子吊死了,这样大家都干净。现在估计你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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