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的气氛紧张而压抑。城墙内外的双方在战斗打响的前一刻,都保持了绝对静默。就像有人在这偏隅小城,安放了无数尊人与怪兽的雕塑。

    在骆有成看来,这场战争是滑稽的,不可理喻的。奔栏镇狭窄的地形,意味着它的周边容纳不下大兵团。事实上也是如此,离城墙最近的魑只有三十米,半数的魑都在武装守护的射程范围内。城内的人只要愿意,完全提前可以编制一张火力网,在魑魅魍魉整顿完队形前,就收割它们的性命。

    现在的局面让骆有成想起了中古时期英法绅士战争,两军对垒,英军指挥官却大喊:

    “法兰西的绅士们,请你们先开枪。”

    法国人也喊:“对面的绅士们,请你们先开枪。我们法国的绅士,会永远屹立在这里。”

    仿佛谁先开了第一枪,谁就不是绅士。双方指挥官磨蹭了一个小时,才由英国人率先发射了第一次排枪。

    骆有成并不认为奔栏镇的镇民和魑魅魍魉是绅士,他越发地确信,奔栏镇这个定居点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是因为这里被当作了战争数据采集场。他寻找了一处遮蔽物,悄悄打开了探测仪,果真发现许多甲虫型监视仪,镇里镇外、地面和树枝上都有。

    他给商士隐和女巫发去了一条文字信息:别动手,看戏。

    终于,一声尖锐的哨音打破了古怪的默契。

    魑群动了,前排三千头魑蜂拥向城墙。这些魑都是六足以下的无智魑,放在战场上也只能做炮灰。城墙上的武装守护和镇民相继开火,火力覆盖的范围仅限于三千头攻城的魑,魑的速度非常快,几十米的距离对它们来说只是眨眼的功夫。率先冲到城墙根的魑挤在一堆。此后再无动作,任凭子弹射穿它们的头颅和躯体。

    后面的魑迅速爬上同伴的尸体,接着自己也变成了尸体。魑们前仆后继,用一层层的尸体搭建着魑墙。雷鞭王自然不能让魑顺利地搭起肉梯,鞭子一甩一提,把魑的尸体丢向远处。丢一具,来两头,魑的尸堆缓缓地向城头逼近。东西南面的城墙各配了两台智能,用长长的机械臂把魑的尸体往下扒拉,效率和北城墙相差无几。

    南面城墙上的两个异能者,其中一个从脊背上长出三根长长的骨刺,像背了三根钓鱼竿。骨刺的前段垂下长长的须线,须线的末端连接着一段尖锐的骨尖。三根须线如在水中一样,或沉或浮。时而又像水蛇一样游动,靠近猎物,就会猛扑过去。骨尖专注于魑头颅上的孔洞,眼、鼻、耳、嘴都是它的攻击目标,一旦被骨尖刺入,要不了几秒钟,魑就会倒伏。骆有成怀疑致命的原因是骨尖破坏了魑的大脑组织。骆有成给这个异能者起了个绰号,叫渔夫。渔夫杀魑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有三十余头魑死在他之手。

    另外一人,裸露着一条胳膊和半个肩膀,肩膀上有一个奇怪的突起物,上覆棘皮,五星形状,呈绿色,似一只绿海星,观感不算维和。这人腰间配着一把长剑,却什么也没做,手里托着一支烟枪,不时吧唧上一口,立在城头安心做一个吃瓜群众,不时还对渔夫的操作评头论足。那模样要多贱有多贱,他的绰号便成了“贱客”。

    东面城墙上的,使毒的异能者不停地往城下吐口水,这货确实有吐口口水淹死你的本事。被口水沾上的魑,身体组织会迅速腐烂化脓,并迅速扩展漫延。腕足上沾上口水的魑,往往会自断其足保命;如果身体沾上了,就只能面临化成脓水的命运了。毒系在异能者中算最大的群类了,“口水帝”在其中算得上佼佼者。

    另一人的能力是疾速攀爬,他在光滑的城墙外立面上上下自如。当靠近魑十米时,会冷不丁地跳过去,在它脑袋上插一刀,又立刻跳回墙面迅速离开,动作活像一只跳蛛。“跳蛛”的活动区域与口水帝拉开了一段距离,以免被他误伤。

    因为与东岸隔着一条金沙江的缘故,西面城墙上的异能者都是远程攻击手,一个弓箭手,一个枪手,异能应该都是精准射击。

    大部分魑还在涉水,能攻到城墙下的是极少数,西城墙的压力最小。两个异能者不紧不慢地射箭开枪,都很有准头,一枪一箭都是奔着魑的头颅去的,从不落空,但绝不算出彩。

    骆有成非常意外地在城墙上看到了三个熟人。一个是客栈老板陈阿财,这根瘦竹竿正伏在城垛后面一板一眼地放枪,看来他并不像藏花堂老板姜廉兴说得那么不堪。一个是马雄,看他射击的姿态貌似也没有放水。另外一个其实没有打过照面,骆有成只在商士隐拍回的影像里见过,那名对马雄指手画脚的中年女人。她人在城头,手里拿的却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卷屏,正记录着什么。

    战斗打了半个小时,说不上激烈,双方都很克制。截至目前,死伤了一千多头炮灰魑,镇民们还是零伤亡。炮灰魑用尸体搭起的肉梯还不到城墙的一半。

    就在这时,第二声哨声响起。站在九足魑肩头的魅举起了右臂,嘴张开,发出无声的咆哮,身上的小黑点里翻出钱币大小的鼓膜,鼓动起伏着。其他九个方队的魅也除去了上衣,满身的鼓膜一起一伏,看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从各个方队又各冲出三百头魑,与残余的炮灰魑一起冲击城墙。这次出击的不仅有六足魑,还有七足魑。战术也有了变化,除了少数炮灰依旧在孜孜不倦地用身体继续搭建**,其余的魑开始搭建单体魑梯。

    一头魑会用三足站立,另外三根腕足吸附在城墙上,后面的魑顺着它身体爬上去,也用腕足将自己吸附固定,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

    七足魑的力量则强了许多,腕足吸附着墙面,独自缓缓地向城头攀附。

    一段城墙同时出现上百个攻击点,镇民们压力陡增。他们的枪械是火药提供动能的老式枪械,射击水平也有限,往往需要数颗甚至十多颗子弹才能消灭一头魑。很快就有魑爬上了城头。镇民出现伤亡,一些人开始从城垛向后撤。

    北城墙上,雷鞭王站在原地,鞭子忽长忽短,每一鞭出去,都能扫下两三头魑。

    “什么鬼?这些怪物怎么变聪明了?”“贱客”惊叫一声,丢掉了手中的烟枪,拔剑冲了上去。说来也奇怪,他所到之处,魑都像傻了一般,引颈待戮。甚至还有一些更不济,一头栽下城墙。

    骆有成发信息问道:这个使剑的什么来头?

    过了一会儿,商士隐发了一大段文字,大意是说他恰好听到了镇民们关于剑客的议论,说剑客的肩头有一只寄生兽,此兽能在数秒内释放上百种气味,并能在极短时间内判断出哪种气味会令对手严重不适,接着集中释放这种气息,使对手失去战力,再由剑客去收割对方的性命。

    共生型异能者?骆有成今天又长知识了。

    弓箭手也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三支箭同时搭上弓弦,箭支离弦,高抛、平射、低射齐现,箭箭不落空。枪手的射击频率明显加快,每秒一到两枪,看似无规律的点射,却总能照顾到最靠近城头的魑。

    四段城墙,数东面的城墙最捉襟见肘。口水帝东一口西一口地吐着口水,跳蛛的出击速度也明显加快。在十台自行走武装守护火速增援后,魑的攻势才得到压制。

    九足魑肩膀上的高智魅见魑打不开局面,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音节。她身边的魍双掌击打着胸脯,发出震天的咆哮。其余的二十八头魍也齐齐怒吼。

    雷鞭王脸色大变。还不等他发出命令,二十九头白色巨猴从四面的队列中同时跃起,落地时声势极大,感觉整个镇子连带城墙都在抖,像发生了一场三四级的有感地震。

    武装守护迅速将枪口对准来袭的魍。作为简单智能,它们能够迅速判定谁是最有威胁的敌人。镇民们的表现就差强人意了,许多人呆立在当场,一些人甚至丢了枪往城墙下跑,只有少数人仍坚守阵地,不断地射击。马雄就是少数派之一,他的枪法还不错,十枪有九枪能命中魑的要害。这让骆有成有点看不懂这个人了。

    魍(巨猴)不再保持动作同步,各自迂回前进,以极其敏捷的速度在武装守护编织的火力网间穿梭。待魍抵达城墙根时,少了三只,都是被打中了柔软的小腹,倒地后被密集的火力射杀的。

    魍成功地震慑了镇民,吸引了武装守护的火力,给了登城的魑喘息的机会。上百头魑乘机攀上了城头,长长的腕足一卷,便有镇民惨嚎着向城外跌去。转瞬间,数百个镇民惨遭毒手。

    雷鞭王睚眦欲裂,今年的守城战已超出了他的预估,他低吼着,手中的长鞭暴雷不断。他没再留手,中鞭的魑头颅都爆成了一滩透明浆糊。其他几面城墙上,六位异能者杀招尽施,却依旧无法阻止镇民被屠戮。

    二十六头魍手脚并用,爬上了魑的尸体堆,后肢用力一蹬,跃起五六米高,长长的手臂向上一探,攀住了城头,稍一用力,就把身子拉了上去。这些巨无霸上了城墙,抓起镇民就往嘴里丢,嘎吱嘎吱就像嚼鸡脆骨。

    雷鞭王爆吼一声:“你们太过分了。”长鞭向外一指,竟然舍弃了城墙,身体向镇外掠去。

    高智魅手一挥,镇外的魑和魉集体前压。

    骆有成终于在这一刻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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