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孺以为……曾孙已不信我?”

    既然心生疑虑。在座的三人也都是可信之人,霍光也就没有等议事之后再说此事,而是直接问了张安世。

    这一次,张安倒是没有回避,他望着霍光的眼睛,神色严肃,语气十分认真地询问:“大将军希望曾孙信否?”

    霍光一怔,半晌才缓缓地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复杂的笑容中却透出一丝明显的轻松与释然之意。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即便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

    叹息之后,张安世再次开口,但是,刚开口便被霍光摆手打断了:“曾孙已近束发之年,非稚儿也。”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但是,又让人琢磨不透霍光究竟是何想法。

    张安世与杜延年尚可,丙吉却是忍不住脸色大变,双唇翕动数次,终究是忍耐着没有开口。

    霍光似乎并没有在意丙吉的想法。沉吟片刻之后,便对杜延年道:“此事还须幼公仔细勘别。”

    延年不敢怠慢,连忙应了下来,随后才低眉顺眼地对霍光低声道:“大将军欲彻查此事……”

    霍光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面前漆案上的简册上。

    “彻查!”霍光冷言,“太子宾客?哼!”

    这句话一出声,堂上三人如何不明白霍光的意思?

    ——霍光根本不相信那些人是卫太子的宾客。

    这却让三人惊讶了。

    “大将军似已有定论……”丙吉慢慢地言道,话中带出了几分不解与责备之意。

    ——张安世与杜延年相识已久,此事既由杜延年负责,张安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能说话的也就只有丙吉了。

    “若是如此,幼公只怕……”丙吉转头看向杜延年,没有将话说完,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霍光已有定论的话,杜延年所查若是与霍光所想有出入,就不太好办了。

    霍光也不是不明理之人,立即会意,也没有多想,看着杜延年便道:“我虽有猜测,然……最好非我所想……”

    霍光神色冷厉,语气更是阴森。堂上三人不由都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更是不由惶恐。

    ——的确……

    ——最好不是霍光所想的那般……

    ——若是……

    丙吉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随即便垂下眼帘,遮挡住已经无法掩饰的肃杀寒意。

    杜延年是涉事最浅的一位,心中虽然惶恐,却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不关注丙吉,却下意识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随即心中又是一紧。

    ——张安世拧眉望着霍光。神色冷漠,眼中却是一派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有任何异议……

    杜延年不由扫了一眼丙吉与霍光,随即便低下头,心中也拿定了主意。

    “大将军,此事刻不容缓,臣此前未曾关注齐鲁……臣以为当另遣人往齐鲁……”杜延年说得很慢,却有些失了条理。

    霍光与张安世都觉得愕然,不明白杜延年是什么意思。

    ——另遣人?

    ——是推托?

    霍光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霍光与张安世这般神色,杜延年却没有半点动容,端坐在方秤之上,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丙吉。

    张安世微讶,冲着好友挑了一下眉。杜延年勾了一下唇边,没有吭声,却是默认了。

    霍光自然也没有漏过杜延年的暗示。他与张安世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迟疑了。

    ——杜延年想拉上丙吉?

    “幼公属下难以差遣?”霍光还是问了出来?

    ——为什么忽然有这个主意?

    杜延年正色答道:“齐鲁之地,重儒学、宗法,郡国之中多是大家宗族,臣之属,实是力有未逮。”

    说白了,齐鲁富庶,诸侯国也格外多。因此,也就会产生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家族,把持着郡国以下的庶务,一般人实在是难以cha手。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齐鲁一直很安分,杜延年并没有在那儿做什么安排,如今,从头开始,又要尽快查明,杜延年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完成霍光的要求。

    听了杜延年的解释,霍光也不由正色,抬眼看向杜延年身侧的丙吉。

    “丙君?”霍光仍然有些犹豫。

    ——丙吉虽然是鲁国人,但是,前后皆在长安任职,究竟能不能像杜延年期望的那样……他实在不敢肯定了。

    丙吉看了看杜延年,又扫了一眼神色平淡的张安世,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对霍光道:“若大将军无人可遣,臣责无旁贷?”

    霍光闻言一怔,寻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对丙吉道:“并非无人可遣,只是,丙君最宜。”

    丙吉低下头,忍不住苦笑。

    ——霍光可信之人中,能往齐鲁行事的人的确不多。

    “谨诺。”

    丙吉也没有再推托,应下之后才道:“大将军出符券,仆即往鲁国。”

    霍光颌首应下。

    事已议定,杜延年与丙吉便出声告辞。霍光也没有多留,温言慰勉了一番。便让两人离开了。

    张安世也想告辞,但是,霍光跟杜延年、丙吉说话时便瞥了他一眼,他只能知趣地留下。

    “大将军有所令?”

    看着二人退下离开,张安世主动开口,明显带了几分推拒之意。

    ——有些事情,多说无宜。

    霍光苦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宫掖门户尚需子孺更为费心。”

    张安世不由一怔,随即讶然变色:“大将军……大将军已有定见?!”

    ——霍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要张安世控制宫禁出入!

    ——这……就是要软禁皇帝!

    ——这绝对是……大不敬的大逆之举!

    张安世自认对少帝并非多么忠诚,但是,听到这种命令,也无法不动容。

    ——霍光是拿定主意……与少帝……势不两立了?!

    霍光微微抿唇,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言道:“此次之事,子孺可有所得?”

    张安世又是一怔,好一会儿才垂下眼,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

    霍光再度苦笑,摇头不语。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张安世才慢慢地言道:“曾孙甚危。”

    ——不仅是因为他是少帝的眼中刺,更是因为他的身边有无数双手想推波助澜……也许并非全都是恶意,但是,的确是在将他推向风口浪尖……

    霍光再次叹息。轻轻摇头,神色竟是有些恍然了……

    “大将军?”张安世有些看不懂他的反应了。

    霍光定了定神,却没有多说,只是再问:“君可否掌门户之禁?”

    张安世无可逃避,也不能多想,低下头便应了一声:“诺。”

    话一出口,张安世心中陡然一松。

    ——做了选择,也不必再多想了……

    ——利弊……

    ——考虑得再多也未必能衡量清楚……

    ——这样选择……也就罢了……

    心中一松,张安世便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冷汗淋漓,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透着一丝寒意。

    张安世也不年轻了,不禁就打了一个寒颤。

    霍光见了,不由关切地询问了一句,张安世连忙定下神来,笑道:“老矣……”

    霍光不禁莞尔:“子孺老矣,我复如何?”

    张安世这一应,霍光也轻松不少。

    ——张安世是光禄勋,掌宫中门户,如今又加上左将军屯兵,对京师的影响自然是举足轻重。

    ——虽然是霍光亲自简拔的,但是,人心岂是可控的?

    就在方才,张安世不过是怔忡刹那,霍光的心头便翻涌了几通,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名姓。

    ——赵信。

    元狩四年春,汉军与匈奴单于所部接战,激战至日暮时分,风沙大作,汉军趁机合围,单于见不可敌,与数百壮骑突围而去,日昏之后,汉军方得知,虽然急发轻骑,大军随后,追击了一夜,终究也未能捕得单于。之后,汉军入至窴颜山赵信城,得匈奴积粟供大军食用,全军在赵信城留了一日,之后将城中所余之粟全部烧毁才班师还塞。

    当时的主将是大将军卫青。

    这番行动与卫青一贯的风格毫不相同,然而,举朝上下并无半点意外,原因也不是——赵信。

    ——翕侯赵信。

    元光四年,时为匈奴相的赵信降汉,被封为翕侯。不久,主持练兵的卫青在一干降将中选中赵信。一力重用。赵信也没有辜负卫青的期望,在元朔二年,汉收复河南之地时,赵信还立下军功,得以益封。

    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出塞,降汉不过八年的赵信独领一军,拜前将军。

    卫青没有想到,这个降汉的匈奴人会再一次背叛——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并军共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匈奴派人诱降,赵信遂将其馀骑近八百,降单于,以致苏建尽亡其军,仅剩他一人逃出,自归大将军。

    那一次,汉军并非失利,但是,对卫青而言,那场始料未及的背叛已经是莫大的打击了。

    从那以后,卫青不再用匈奴降人,汉亦未再重用过匈奴降将……

    ——信任……并不难付出,也不难得到,但是,想失而复得……难于登天!

    ——背叛的痛……谁也不敢再体会第二次!

    霍光看着张安世,笑容稍淡:“子孺纵老,亦不可负此诺。”

    张安世一怔,唇角的笑意陡然褪去,随即,才看向霍光,缓缓言道:“我不负诺,亦望君不负。”

    (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了,我总算是恢复更新了。一月……很糟的一个月份,再加上一家人轮着发烧……不提了……在此向各位朋友郑重道歉。希望辞旧迎新能给我,也给大家带来一番新的好运!)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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