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这里,圣人还在给延昌郡王台阶,太子和延昌郡王把矛头对准了任慎之,说的是任慎之身份上的问题,而圣人此刻问的却是任慎之做榜眼为什么不妥当延昌郡王可以借口任慎之太过年轻,或者会试只是第三、点为头甲第二的榜眼不妥云云,敷衍过去,这台阶也就下了……

    但延昌郡王闻言,却没什么犹豫,便禀告道:“回陛下的话,臣昨日得一消息,本拟立刻进宫禀告,不意,坊门已经关闭,未敢打扰,这才拖到了今日朝上!”

    这个消息当然就是与任慎之有关系了,至于到底是不是昨日才得到,那就是心照不宣了。

    重点是,这消息到底是什么?

    “这任慎之,乃是齐王余孽,处心积虑到这朝堂上来,未知有何盘算!?”延昌郡王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石破天惊的话说出!

    “因此,臣以为其岂能点为榜眼?!”

    “什么?!”诸臣本来都在冷眼旁观,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真定郡王的心也是猛然一跳,满是骇然的看向了那看似文弱的新进榜眼!

    就连任慎之身边诸人,包括宋维仪在内,都因这话,下意识的退开一步,似乎担心任慎之随时暴起伤人!

    这样的震惊之中,之前因为被延昌郡王点了名而惶惶不安的任慎之,反而冷静下来,他恭敬的对着殿上一拜,这才清声道:“延昌郡王所言,臣满心疑惑与惶恐,臣乃齐郡太守之孙,秣陵告老翰林外孙,父母皆命薄,未及臣长成即去!每思及此,臣伤心难耐,为勉泉下,日夜苦读不辍,方有今日之幸!却不知道如何与宗室有了关系?郡王之指,请恕微臣惶恐万分!”

    听着他井井有条的反驳,众人也有点疑惑,先帝时就能在这朝上的臣子,如今也还有,比如说时斓,都是见过齐王,而且不只一次的。虽然几十年过去了,可当年齐王叛乱,让新登基的咸平朝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这些经历过的老臣,对齐王的印象不免十分的深刻。

    所以此刻纷纷打量起任慎之的形貌,继而露出狐疑之色来:“这位郎君,并不似齐王。”

    延昌郡王却是胸有成竹:“虽然不像齐王,却是随了齐王昔年所纳的一名侍妾,因闺名有一桃字,是为桃姬的。此处有当年齐王亲笔为桃姬所绘小像在,诸位一比便知!”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个狭长的绣囊,从中取出一幅陈旧的画卷。

    时斓看了眼圣人的脸色,干咳一声,示意附近的官员接过,画卷展开之后,果然是一幅闺中丽人图。画中女子约莫二十余岁,入画时应是夏日,她手持宫扇,身穿薄裳,倚在栏边,轻颦浅笑,甚是动人。

    假如江扶风与卓玉娘在这里,定然可以看出这画中女子,与从前许镜心手里的那幅任乐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

    画被递到了任慎之手里,任慎之原本的沉静,果然也露出一丝惊疑:“这?”

    “当年桃姬甚得齐王宠爱,育有数子,最幼者亦是齐王膝下幼子唐勒,齐王伏诛时,此子尚在襁褓。”延昌郡王嘿然道,“后经人救出,假借醉好阁行首顾秋水私生子之名,赖上与顾秋水有过露水情份的任平川,而任平川虽然因顾秋水为醉好阁行首,鸨母为免其风尘中迎来送往、若暗结珠胎则不宜待客,时常于顾秋水饮食中投入绝孕之药,因此难以有孕,且顾秋水当时入幕之宾并非任平川一人,心中生疑,然而又贪慕顾秋水美色及累年所攒之私蓄,被纠缠不过,答允认下改名为任乐的婴孩,接顾秋水进门!”

    他瞥了眼神色大变的任慎之,冷冷一笑,道,“然而顾秋水红颜薄命,进门不多久,便染病而死!却叫汝父在任家失了依仗,原本,齐王余孽欲将他接出,可这时候朝中搜捕严厉,惟恐连累了他,便只遣了数人卖身入任家,暗中照拂,又恐引起注意,也不敢过于维护……后来‘任乐’去世,其妻游氏携独子、即任慎之南归母家,也是这些人一路尾随,孤儿寡母,方能够千里迢迢却有惊无险的抵达秣陵!”

    “醉好阁在前朝时,就为齐王眼目,去年方自赎而去的行首许镜心,亦是余孽之一!曾假南方永夜楼之请,奉命前往秣陵与任慎之联络!”

    “还有之前意外身故的琵琶国手李延景,同为余孽!甚至还起过主动自荐为任慎之表妹、即如今的雍城侯世子妇之师的念头,以进入游家,与当时寄居游家的任慎之来往!后恐因忌惮其时敏平侯遣其孙卓昭粹南下,担心露出破绽,这才止住,转收了当时的秣陵太守女孟氏为徒,借故留在秣陵,暗中打探……这暗中是否与任慎之有所联络,却是不得而知!”

    延昌郡王缓缓道,“如今桃姬画像在此,凭着如此相似的容貌,也知任慎之确为我唐氏血脉,却是乱臣贼子之后!然其却仿若无事,一心埋头苦读,今日金榜题名……焉知是何居心?”

    听完这番话,朝上一时间没了声音任慎之确实太像画上的桃姬了!

    当然,大凉幅员辽阔,未必没有毫无关系却凑巧生得仿佛的两个人。问题是……延昌郡王当朝说出此事,若无笃定把握,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何况他还说的这么清楚,连许镜心、李延景这两个教坊中人都提到了具体的名字!

    可见来龙去脉都了如指掌!

    只是到了这里,真定郡王却还把不住延昌郡王想做什么?

    忽听一人淡淡的道:“郡王此言差矣!当年齐王伏诛,陛下本有赦免其年幼子女之意,未想齐王心狠手辣,事前有话叮嘱侍卫,若事败,则杀诸妻女随于地下!依郡王所言,唐勒若未丧身于其中,自然是齐王余孽怜其弱小,或有旁的用意,才将他藏了起来。既然如此,为什么却要托付给顾秋水,冠以别姓?甚至坐视其以私生子的身份进入一个小小的任家?难道齐王余孽能够千里迢迢的将之从西域带到长安交给顾秋水,又三番两次护送在暗,却不能够私下将其养大?”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宁摇碧越众而出,走到任慎之身边,微微颔首,道,“任表哥,你不必惊慌,这等荒谬事,圣人英明,自不会相信。”

    任慎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沉住了气,点头道:“雍城侯世子所言甚是,慎之父母早故,却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的,至于生得与桃姬相似,慎之亦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就里,所以不知该如何辩驳,然而世子之言,还请郡王解惑。”

    延昌郡王没有理会他,而是望向了宁摇碧,森然道:“齐王乃是谋逆之人,世子却为其居心叵测之后人解围,就不怕自误吗?”

    “我妻早年寄养秣陵外家,受游家诸人教诲怜爱长大,婚后尝与我提过些许,其唯一的姨母、即你所言任慎之之母对我妻甚为疼爱。”宁摇碧直言不讳的道,“这次任家表哥考得会试第三,我妻深为姨母感到欣慰,曾叮嘱我殿试之时代为照拂。论这亲戚,是我的大舅子,再说今日同在一殿,又有同科之谊,我岂能不管?再说郡王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老实说,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他不给延昌郡王说话的机会,跟着轻蔑的道,“何况齐王叛乱,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往事,若非今日郡王提起来,怕是这满朝都没人记得了!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任表哥乃是齐王存世血脉,如今天下安定,民心归一,难道以圣人的恢弘气度,还要担心所谓的余孽?郡王今日为一人之私,作此悚然听闻之语,扫了新科进士之喜庆,实在不智!”

    宁摇碧乃纪阳长公主爱孙,不但是帝后看着长大的晚辈,且因长公主的缘故,他见到帝后的机会,比延昌郡王和唐澄都要多,帝后看他,也比庶孙们更亲切。再加上幼时与唐澄的冲突,早早就和绿姬母子有了罅隙,对延昌郡王说话,根本就是肆无忌惮。

    此刻直言延昌郡王不智,已经是念着御前有所收敛了。

    延昌郡王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只是他很快将这丝情绪掩饰下去,平静的对着殿上一拜:“还请陛下圣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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