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必等到明后日了,这宁顺忠既然年老,大姐你又准他慢行,我想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健仆,配上好马,这会就出城,沿着官道往山南搜寻,他当真是跟着大姐之后往长安来,那么日头落山之间必能见着!”卓昭节叹了口气,很是怜悯的道,“但正如四姐所言,我想是很难找到这个人了。否则都不必提了他到大理寺,就带他过来,两下里一对质,咱们家不计较,大姐料想也不会饶了他这诅咒主人的恶仆!他又怎么会再来?”

    见她神色自若,理直气壮,宁瑞澄和宁瑞婉对宁战、欧氏还活着的指望又大了几分,对望一眼,均是面有沮丧之色这次她们被坑得实在不轻!

    宁娴容微微转开头,掩住嘴角一抹嘲色,待转过头来时,却换了一副温柔之态,依依的劝着和:“九嫂,这么说来,这事儿都是宁顺忠那老货从中挑唆!害得大姐四姐今儿个闹上门来,叫咱们家给外头看笑话!也不知道这老货受了谁的唆使,空口白牙的诅咒大伯父大伯母、污蔑咱们父亲!”

    卓昭节暗赞她机灵,这样快就弄懂了自己的打算,面上略去几分怒意,哼道:“明儿个我就进宫里去,把这事情告诉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倒要求皇后娘娘做一做主,他以为他能逃得了?海捕文书发下去,必提了他的人到长安来问个明白!这黑心肝的东西!”

    “说起来两位堂姐也怪可怜的,好好儿的被这么作弄……”宁娴容举袖半掩了面,似极不忍的叹息,“两位堂姐也是孝顺,一时情急……九嫂容我为两位堂姐说句话罢,总归都是自家人,先前不知道才闹了起来,如今既然说清楚了是被个刁奴挑唆,咱们再这样敌对,那可就如了那刁奴的愿啦!”

    卓昭节瞥了眼骑虎难下的宁瑞澄、宁瑞婉,长长一叹:“唉,两位堂姐,这叫我说什么呢?咱们这侯府的后院你们记得罢?不记得也没什么,伊丝丽与莎曼娜,陪两位堂姐去那儿,叫人拿衣服出来,拉帐子换了……进府来详说罢,祖母和父亲那儿,我先去代你们请罪!总归是自家骨血,我想只要两位堂姐诚心悔过,祖母和父亲到底是能原宥你们的。只是容我说一句,两位堂姐下次切不可如此糊涂了!”

    不管心里多憋屈多不情愿,宁瑞澄和宁瑞婉磨蹭片刻,只得忍着气、含着泪谢过她这番恩情……

    重新回到后头,卓昭节打发了冒姑去前头禀告雍城侯与宁摇碧事情经过,又叮嘱她:“九郎若要过来,你且与他说,两位堂姐总归是女子,还是让咱们女眷来说得好。父亲政事繁忙,今日陪雷涵的差使可不许他胡乱敷衍。”

    冒姑等人经过之前伊丝丽和莎曼娜在府门前的事情都知道卓昭节这么叮嘱,无非是怕宁摇碧过来之后,再次把事情全接了过去,那一心一意想证明自己能干的世子妇岂不是再次沦为旁观之人?

    再说卓昭节话里话外的把大房那两姐妹引进府,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打骂她们一顿?若是这样,在府外多少地方不好动手?而宁摇碧过来,想都不要想,他才懒得与宁瑞澄、宁瑞婉核实宁战、欧氏的生死,必然是直接把两个堂姐打骂到乖巧为止。

    那卓昭节之前一番心血岂不是浪费了?

    待冒姑走后,卓昭节接过阿杏递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这才有功夫赞宁娴容:“十娘真正机灵,方才接话接得恰到好处,若只我一个,今儿个还真难叫她们乖乖自己进府。”

    宁娴容谦逊的道:“这也是冒姑和阿杏这些人让着我,不然嫂子身边这些人都是能干得紧,这台阶哪儿不会给了?这是她们故意给我替嫂子搭话的机会呢!”

    “她们啊就算会说这个话,效果也没你说的好。到底你是姐妹,她们是下人,且与那两个也不熟悉。”卓昭节伸手扶了扶头上的花钗,道,“料想她们也没那么爽快的换了衣服就来,多半还要商议会儿……我正好去换身轻松点的衣裙,十娘要吗?”

    宁娴容笑着道:“我就不换了,嫂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我今儿个叫乳母精心打扮了半晌才敢回来呢!免得在雷家镜子里照着还有个人样,一进门就被嫂子比得灰扑扑的,叫涵郎后悔娶了我。这身装束我可舍不得脱下来。”

    “你呀!”卓昭节虚虚一点她,嗔道,“越发的促狭了,也不知道是谁,三日前奠雁礼这样的场合都叫新郎看呆了去,连礼都忘记行了!”

    宁娴容举袖掩嘴,笑道:“还不是那会嫂子没出来?嫂子若在,像今儿个,满场人都看呆了!”

    姑嫂两个说笑了这几句,卓昭节就站起身,道:“我得去把这一身劳什子换下来了,这八树花钗虽然华美,可压得人脖子都快断了。这八等翟衣好看,一样沉甸甸的。若是身体差些时候,穿了走路,一个人都扶不过来。”

    宁娴容出阁之前因为与卓昭节要好,宁摇碧不在时,也跟进内室去说话,这会也陪着站起,道:“我给嫂子帮一帮手,换得也快些。”

    “你进来咱们说话,帮手就免了,看你指甲上新擦的凤仙花汁,别给划着了,这花钗沉,不好拿。”卓昭节微微摇头,花钗上的金花银叶顿时沙沙而动,华光四射。

    宁娴容作势要拿手挡:“这真是人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可算晓得什么叫做容光慑人。”

    “睁不开那是赤金的光芒,你又赖我。”卓昭节笑了一句,就引着她入内,在妆台前坐了,阿杏、阿梨围上去替她一件件的拆着花钗宝钿,宁娴容在不远处的绣凳上落坐,见内室里都是卓昭节的心腹,这才重新提起宁瑞澄、宁瑞婉的事情:“虽然如今剑南没有噩耗来,但大伯父和大伯母显然也是很不好的,这万一过几日还是……她们不会又来闹罢?”

    “闹?”卓昭节看着镜子笑了,道,“今儿个猝然过来都没得手,下次来又怎么样?下次她们来了我这边不是有现成的理由?本来大伯父和大伯母好端端的,不想偏生了两个不孝的女儿,双亲还在呢就穿上了重孝招摇过市,可不是生生的把父母都给咒死了?”

    宁娴容笑着道:“我就晓得这点小场面那儿难得倒九嫂?”又道,“这宁顺忠也真是好大的胆子!连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也不想想这对质一下就能晓得真假的话,有那么好骗吗?当真是不想活了!”

    不想卓昭节却道:“其实宁顺忠说的倒也未必是假,你想剑南到山南比到长安近多了,而大伯父和大伯母出事的急报是前日才到长安的。倘若急报才发,那边就……宁顺忠豁出去星夜赶路,先到山南渠家寻着人也是正好。”

    宁娴容闻言立刻变色,道:“这?”

    “不过左右现在已经有人出城去寻他了。”卓昭节淡淡的笑了笑,“随便他迟到是因为路途被耽搁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总而言之,他都是畏罪潜逃了!”

    去迎一迎宁顺忠的,可是那些月氏人。

    以苏史那的心狠手辣,宁顺忠若当真正往长安来,那他这辈子也别想走到了。

    宁顺忠若是没到长安来呢,现成的理由就是他心中有鬼。即使宁顺忠辩解他担心被二房灭口,可大房两位嫡出娘子都亲自到二房来闹了,他这个老仆竟躲得远远的宁大娘子回来闹的缘故还是受了他报信之故,这岂不是故意想要害死大房两位娘子吗?

    不管怎么样,他这恶仆的名头是别想去了。

    宁娴容一盘算,心里暗松了口气,道:“究竟是嫂子想得周到。”又说宁瑞澄,“不瞒嫂子,这大姐素来有几分精明的,然而这次这么上门来闹也卤莽了点,我想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手?”

    “你是说她孤身北上,没借助渠家之力?”这时候阿杏和阿梨堪堪替卓昭节卸完钗环,轻声询问了一下,卓昭节随口道,“就抛家髻罢。”继而道,“这个倒正是证明了你说她精明像今日这样闹上门来,本来她们就占不到便宜,就算事情当真是咱们家做的,祖母还在,凭她们今日的穿戴,她们也不会占了全理去!只不过咱们家可以拿她们问罪,却也不可能真对她们赶尽杀绝,这时候,渠家正好可以借口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出来圆场若是提前让渠家下水,先不说渠家现下肯不肯得罪咱们,你想渠家哪儿是咱们家的对手?这不是把夫家都坑下水了吗?宁瑞澄或许能够不在乎夫家,但她也是做娘的人,总归要给子女留条后路的。”

    宁娴容恍然道:“到底是嫂子英明,我却没想到这儿呢。”

    “这是因为你还没做母亲,等过些日子你有了子嗣就晓得了。”卓昭节抿嘴一笑,镜子里的眼波顿时柔和下来,道,“这做了父母的人,不论什么,头一件总归要想想子女的。哪怕是涉及到了父母孝道,能够叫子女过得好些,总要尽一尽力。宁瑞澄不怕自己拿命来拼,却不能不担心影响了子女,所以她方才那么失态,还不忘记说明了她是星夜赶到长安,无非是为渠家辩解以表示在渠家还没反应过来阻拦她之前她就先跑来罢了,这样往后咱们要迁怒渠家也有限,渠家最多承担一个教妇不力之过,却不必与她同罪。如此渠家不倒,她的子女才有存身之处啊!”

    宁娴容听到“子嗣”二字,脸上一红,露出羞色道:“嫂子尽拿我打趣呢!”又道,“嫂子如今是一颗心都系在了侄儿侄女身上,真正是慈母典范,但我看啊,九哥迟早要呷醋了!”

    卓昭节嗔道:“他呷什么醋?旷郎、徽娘不也要叫他一声父亲吗?”

    这时候抛家髻梳好,宁娴容主动走上前,从妆奁里帮着参谋挑出簪子来往发髻上比着,微笑道:“是这样没错,可长安谁不知道九哥疼九嫂?不定我就说中了呢?”

    “这话你从前说我也还罢了,如今也想来笑我呢?”卓昭节指了指她手里正比划的一支珠钗,示意就用这个,道,“可别是你心里记着你那涵郎,又不好意思说,这才一个劲的拿兄嫂说嘴罢?夫妻恩爱是好事,你这样迂回做什么,难道嫂子还能嘲你?”

    阿杏等人闻言,扑哧一下,都笑出了声。

    宁娴容瞬息之间红透了脸,把那珠钗往台上一放,举袖遮面,恼道:“九嫂这张嘴,刀子也似不饶人!叫人家说笑一句都不成!阿杏你们也不是好的,净帮着九嫂欺负我!”

    阿杏手脚麻利的拾起簪子给卓昭节插了,笑道:“十娘这话说得婢子可就委屈了,婢子哪儿敢欺负十娘呢?何况世子妇说的也不是坏话啊,夫妻和睦这可是佳话呢!”

    阿梨乖巧点头,天真道:“不然,十娘说着世子妇是慈母,怎么又提起了世子?婢子也觉得世子妇所言有理。”

    “你们两个!”宁娴容气得直跺脚,回头瞪了眼自己的贴身使女,“一群木头,尽看着阿杏、阿梨欺负我,也不帮我说几句?”

    她选的使女都是老实忠厚的,平常就不多嘴,到了卓昭节跟前就更不敢吭声了。这会被她一催却是张口结舌,亏得乳母也在,忙圆场道:“娘子莫恼,世子妇是娘子的嫂子,所谓长嫂如母,说笑娘子几句有什么打紧?何况世子妇是满长安都晓得的有福之人,这会亲口说娘子夫妻恩爱,借了世子妇这句吉言,往后娘子与郎主定然是恩恩爱爱、和和睦睦这可是一辈子的好事儿,又在嫡亲嫂子跟前,娘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先谢了世子妇才对!”

    卓昭节一直没怎么注意过宁娴容身边的人,这会听这乳母一番说辞,倒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十娘,你这姑姑端得是好口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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