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领着阿杏、阿梨回到住处,脱了外衫,两名使女看到她袖子少了一块,都大吃一惊,纷纷问道:“娘子的袖子怎么了?”

    “方才险得很,偷听时竟被一条赤练蛇爬了进去,亏得沈家郎君发现了,拿剑替我削了开去。”卓昭节叹了口气,道,“这也还罢了,小姑姑正要和祖父说紧要的事情呢,不想被搅扰得根本就没听到就走了。”

    阿杏听到“赤练蛇”三个字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拉起袖子看卓昭节的手臂是否真的没被咬伤,带着哭腔埋怨道:“娘子若是想偷听,叫咱们陪着去就是了,做什么要叫上沈郎君呢?他到底是老夫人的侄孙!”

    “咱们对这别院根本就不熟悉,你们刚才也看到了,若非他领着,绕到花厅后头的那条小路哪里找得到?”卓昭节倒是没当一回事,毕竟是贴身使女,见阿杏快掉下泪来了,究竟有点心虚,解释道,“再说这别院祖父一直住着,料想也要防一防贼人,谁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藏了护卫在,万一把咱们当贼拿了,叫祖父知道,咱们能得好吗?祖父向来喜欢沈郎君,拖了他下水,罚得也能轻点嘛!左右我也没事儿。”

    阿梨心惊胆战道:“娘子你是这么想,可万一到时候沈郎君把事情都推给娘子呢?何况如今沈郎君会不会去告密也未可知。”

    “如今都离了那儿了,又没有抓到现行,凭什么说我去偷听了呢?”卓昭节口口声声说宁摇碧不该把定成郡主教坏了,其实自己学起来也不慢,她眨了眨浓密的长睫,狡黠一笑,有样学样道,“咱们可是被祖父打发后就回了这里,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阿杏见她才被赤练蛇钻了袖子,一转身又不放在心上,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底是主人,连游氏都舍不得骂,阿杏只能敛了情绪,不冷不热的提醒道:“咱们回到后院经过的几道门户,是有护卫和婆子把守着的。”

    “那就说今儿个晚上月色不错,我领着你们赏了会月才回来的。”卓昭节不在意的道,“昨儿个不是才月圆过吗?”

    “……可别院到处枝繁野茂的,咱们怎么看月亮呀?”阿梨再厚道,也不禁吃吃的问了。

    卓昭节立刻改口:“那就是夜色不错罢!”

    “……”两名使女都无语了,正要打水来伺候她梳洗,忽然一声幽细的叫声从角落里传来,引起三人注意,卓昭节挑眉道:“是什么东西?”

    阿杏猛然想起,跳起来道:“啊哟!坏了,世子送给娘子的狮猫!咱们这么久才回来,它该饿坏了!”

    卓昭节也吓了一跳,道:“怎么把它给忘记了?快点找出来?它跑哪去了?”

    跟着声音在角落里的一只海棠香几下到底把可怜的雪里拖枪寻了出来,这小狮猫之前是被安置在一条卓昭节不怎么用的锦帛里的,大约它是饿了,在屋子里到处翻过,身上雪白的毛这会蹭的灰一块黑一块,看着又可怜又委屈,被阿杏小心翼翼的捧到卓昭节跟前,卓昭节叹息道:“快打水来给它洗洗……对了,它该饿坏了,弄点吃的来。”

    阿梨忙道:“婢子去打水。”

    “先等一等。”阿杏忙叫住了她,道,“娘子,世子给的养这小狮猫的记载里,说这么大的猫不要洗澡的好呢,还是绞了帕子给它擦一擦就算了。”

    卓昭节自然听从,这么忙到了半夜,才把小狮猫伺候好,到底看着它恢复了点精神,阿杏和阿梨才长松一口气这种小东西金贵又娇惯得紧,不仔细可就养死了,卓昭节也许不会在乎这小狮猫值多少银钱有多么稀少,她在乎的是宁摇碧送的,当真死了,阿杏和阿梨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是以这晚等卓昭节睡下之后,阿杏和阿梨在脚踏上同榻而眠守着夜,恨恨的低声咬耳朵:“这雍城侯世子好生可恨,原本娘子性.子好,也不计较,最好伺候不过的,偏和他缠上了,害得咱们心惊肉跳个没完,如今这小狮猫还没敢叫君侯晓得呢……咱们替娘子担心着就很要命了,这会还要伺候这么个小东西,这金贵东西我看雍城侯世子给的记载里头比伺候娘子还繁琐……他送花送鸟送吃送喝,什么不好送?偏偏送这么个!这不是存心要咱们的命么?”

    阿梨也头疼,但她性.子憨厚,就轻声劝说道:“咱们做人奴婢的哪里能什么都随着自己心意呢?再说娘子在上头睡着,你小声点。”

    “娘子今儿出了门,又在君侯跟前听了规矩,这会定然累得睡着了。”阿杏声音低了许多,却还是恼恨道,“往后啊,有机会,咱们好生坑雍城侯世子一把,当真不把咱们使女当人看了!他送狮猫,就不会搭上送个猫奴吗?”

    使女们的议论卓昭节并不清楚,她一夜好眠,次日梳洗过了,逗弄了片刻小狮猫,留下阿梨照顾它,这才唉声叹气的带着阿杏去文治之跟前听课,文治之刻板又严厉,他喜欢的学生也是如沈丹古或卓昭粹那样偏静恭敬的少年,卓昭节这种跳脱的性情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加上卓昭节又是小娘子,文治之认为很该把她教导得乖巧懂事,对卓昭节又苛刻了几分。

    是以卓昭节对这文治之比敏平侯还要厌恶几分,到底敏平侯是她的祖父。

    这日文治之照例不给卓昭节好脸色,冷漠的讲解了几篇前人赋文,出了几个对联中间自然不乏指桑骂槐的强调女子应该贞静、礼仪、妇德云云,卓昭节心中更添厌学之情,她惧怕敏平侯,却不是很怕这文治之,听得无趣,就神思不属起来。

    文治之在敏平侯府的主业是谋士,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炉火纯青的,他本来就觉得卓昭节在江南外祖父家长大,恐怕游家惧怕侯府权势,对这小娘子太过放任,叫她养就了骄纵任性的性情,这会越发不喜,拿起镇纸一拍书案,将卓昭节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正襟危坐,就见文治之目光如电,冷冷的扫向了自己:“此段作何解?”

    卓昭节愣了愣,下意识的瞄向身后看阿杏的提示,只是文治之厉喝一声:“不许回头!”

    “……”卓昭节沉默。

    文治之见她如此,越发不喜,正要说话,不想隔壁却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瓷器碎裂声,跟着惟奴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沈郎!”文治之闻声,脸色微微一变,却是将卓昭节一丢,快步去了隔壁,因着已经是春日了,加上卓昭节又是小娘子,授课的这间屋子的门窗一直都是敞开的,很容易就听见文治之关心的问,“怎么了?”

    沈丹古带着歉意道:“惊扰文先生了?方才不仔细把镇纸打了下去,惟奴专心研墨,倒是被吓了一跳。”

    惟奴忙出言向文治之赔礼。

    文治之又问沈丹古可有伤着,沈丹古道自己无妨,文治之这才松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明科说起来还有一年,其实辰光过的也是极快的,沈郎十年寒窗,越在此刻,越要保重才是,这镇纸往后还是换一块罢,瓷的太易打坏……”

    沈丹古趁机道:“说到明科下场,我正有几处不甚明朗,文先生教导完小七娘,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不必理小七娘了。”文治之哼了一声,道,“这小娘子不爱学,再说她也不用下场,自然先紧着你……你哪里不懂,我来看看。”说到后面这句,文治之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

    跟着翻书的声音,沈丹古提出问题,文治之耐心详细的回答……沈丹古再提出问题,文治之再次耐心详细的回答,但这次两人有些小小的争执,只是惯常在卓昭节跟前表现的严厉苛刻的文治之却没有因为这争执生气,反而再三称赞了沈丹古……

    被丢下来的卓昭节双手撑在书案上,托住了腮,她歪着头,懒洋洋的看着窗外庭中的梧桐树,半晌,幽幽一叹,低声道:“阿杏啊,你说,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阿杏尴尬得不行,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安慰,道:“娘子不必记恨文先生……婢子听说,文先生喜欢刻苦的人,这个……娘子……”

    “我前几日还不刻苦?”卓昭节咬牙切齿,“前几日我根本就是泡在黄连里的好么!我平生还没有这样辛苦过!”

    “这个……婢子听说,沈家郎君之刻苦,到了叫君侯都十分动容的地步……婢子想……也许文先生……”阿杏揉着衣角,无奈的说道,楷模太过出色,寻常的刻苦哪儿比得上呢?

    “……”卓昭节沉思片刻,把头往书案上一倒,幽幽的道,“罢了,为了叫文先生和祖父喜欢,代价也太大了,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罢……只是,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侯府?之前买的几盆牡丹现下都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那片杏花再不去看都要落了罢?杏海飞瀑下的秋千我还没怎么坐过呢……花下的帐子……”

    她**一声,苦恼的道,“你不是素来聪明伶俐吗?快点想个法子咱们回去!”

    阿杏委屈的道:“婢子自然想帮娘子的,可娘子也知道,娘子要回去,得叫君侯开口……婢子在君侯跟前哪里有开口的份?”

    卓昭节长叹一声,喃喃道:“我怎的如此命苦!”简直要落下泪来了!

    不想她含悲带恨的感慨才落,却听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主仆两个一惊,同时转过头,就见门外的回廊上,一前一后站了两个人,文治之却不在其中,而是敏平侯与卓香,敏平侯身着朱色大科圆领朝服,束玉带,顶软幞,显然是刚刚下朝归来,此刻正冷冷的望着自己,目光凌厉,面上无一丝缓色!

    卓昭节顿时一个激灵,从席上跳了起来,忙不迭的行礼:“祖父!”

    敏平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气氛越发的僵硬起来,卓昭节没有得到免礼的准许,只得维持着行礼的模样,心中实在尴尬,又怕敏平侯要借机发作自己,七上八下,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见她如此,卓香小声道:“君侯,小七娘年纪小,身子骨弱……”

    贴身书童帮着说了情,敏平侯才冷哼了一声,道:“起来罢!”

    “谢祖父!”卓昭节战战兢兢的直起身,一脸乖巧的垂手等候吩咐。

    敏平侯见她这副自以为乖巧的模样,脸皮一僵,卓香也有点哭笑不得,两人俱是一个想法既然背后发怨被长辈听见,小七娘你就不会机灵点认个错、请个罪吗?

    ……祖父刚才叫我行了那么久的礼,看来是罚过了吧?唉,怎么会恰好就被听见了呢!卓昭节全然不知敏平侯不叫自己起来是为了等自己认错请罪,她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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