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怎么会不好?”卓昭节瞥她一眼,笑着道,“这位娘子真会说笑。”

    那位郡主目光闪动,看住了阿杏,微笑着道:“是吗?可是,咱们才过来的时候,听这小使女……”

    她话还没说完,阿杏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很显然,在经历过卓昭节回长安头一日见面时的言语交锋后,卓芳甸今日虽然带了个郡主做帮手来,却也没指望能够一下子给卓昭节套死了多病的名声,她们今儿真正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卓昭节的身体到底好不好,卓芳甸当然很清楚,即使方才卓昭节真的在茅屋里小睡,听到卓芳甸在屋外的招呼,身边使女自然也会叫醒她的,而卓芳甸与郡主在篱笆外一搭一唱的说着卓昭节的身体虚弱,卓昭节哪里有不辩驳的道理?

    这么一辩,郡主就将散布谣言的罪名全部推到了先行出门应答的阿杏身上,这样,卓昭节也许不肯责罚阿杏……但这里还有个卓昭节的正经长辈、卓芳甸在呢!

    阿杏一点都不怀疑,郡主这话说出了自己,卓芳甸马上就会翻脸,以爱护晚辈的名义给自己好看!

    区区一个奴婢,即使在公主的宴席上,只要不打死,任谁也不能责怪一个爱护侄女心切的姑母尤其卓昭节才到长安,阿杏和阿梨又是刚刚服侍她的,卓芳甸在言语上略加变动,就可以脱去插手侄女贴身使女的议论,反倒让人赞她敢为侄女惩罚刁奴,间接的叫人笑话游氏连女儿身边人都**不好……最重要的是,游氏在阿杏和阿梨身上可是费了心血**的,去了一个可没那么容易迅速再补上!

    阿杏心念电转,郡主不过开了个头,她已经想明白了接下来的陷阱,只是……她只是个使女,如今根本没她插话的余地。

    好在卓昭节到底没辜负班氏多年的栽培,她飞快的打断了郡主的话,根本没让郡主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就笑着道:“啊哟,我知道了,这位娘子一定是听我小姑姑说的吧?我小姑姑就喜欢把人说的体弱多病,这也没办法,小姑姑排行最小,咱们这一辈里几位堂哥堂姐都比小姑姑年长,是以小姑姑最爱照顾人不过,偏偏呢咱们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像三岁小孩子一样让小姑姑照顾?所以小姑姑就爱说咱们身体不好,这样小姑姑可以来照顾……说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卓芳甸和郡主默了一默,卓芳甸微笑道:“你呀,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我哪里一直说你体弱多病了?就是想着你才从江南回来,怎么一过来看你,青天白日的就睡下了?可别是水土不服!”

    卓昭节笑吟吟的道:“这位娘子看到了吧?小姑姑还不肯认呢!我哪里像水土不服的样子?无非是一直有晌午前后小憩的习惯罢了,偏小姑姑也要说成不好的,惟恐不能照料我一样,其实小姑姑虽然才比我长一岁,终究是正经的长辈,别说我如今好好的,也有这么大了,纵然年岁还小,有阿杏她们在,又怎么当得起小姑姑亲自照料呢?”

    这是拿我与阿杏她们比么?

    卓方甸嘴角翘了翘,对郡主道:“瞧瞧,我说小七娘聪明伶俐吧?我才嗔她一句,她竟回了这许多!”

    郡主也笑:“这伶牙俐齿的,又生得这么一副好相貌,惯常我总以为六姑的这春宴来过数次,凭什么样的人才也都见过了,如今才晓得美人当真是一位赛一位呢!”她一面笑着,一面举袖掩嘴,仪态娴静,如娇花照水。

    两个人连消打打的将场面轻松圆了过去。

    卓昭节也没指望一番讽刺就能叫她们动怒失态,听到此处,才笑着道:“要说美人,殿下这林苑里,现在谁不是美人?这话说的可是没有意思……哎哟,是我不对,这么半晌了,还叫小姑姑与这位娘子在外头?”

    阿杏忙道:“婢子也糊涂了,竟忘记了开门。”

    因为这几座茅屋外头是完全仿的农家,不过常人膝高的篱笆也是有个门的,之前卓昭节主仆只顾说话,连动都没动,卓芳甸一行也不肯自己去移门,此刻阿杏去移开了那门,一行人才进来。

    卓昭节自然叫人奉茶待水,又取了点心招待,卓芳甸这才笑着道:“小七娘你方才唤‘这位娘子’可有些不对,这是晋王府的小郡主,闺名千夏,字炽颜的……”

    她话还没说完,晋王小郡主唐千夏已经轻轻嗔道:“好啦好啦,我莫非不是娘子吗?”柔声对卓昭节道,“你不要听她的,咱们年岁仿佛,就这么来往,何必加上什么郡主不郡主的?”

    卓昭节连公主都见过了,如今再见一位郡主,又是她所防备的卓芳甸带来的,实在很难有什么敬畏之心,唐千夏无论是否随和,她其实都不至于紧张,但到底是宗室中人,场面上也不能随意得罪,忙离席行了礼,唐千夏自然是和气的叫她不要拘束。

    如此重新落座,卓昭节就好奇的问:“我方才听古姐姐说,郡主是赤羽诗社中人,这几日正要排一首曲子的,怎的有空来了这里?”

    唐千夏轻轻柔柔的笑着:“宜笑和倩兮又争了起来,今儿看样子也练不成了,我就出来寻了韵璃一起走走。”她说话仿佛永远都这么温柔,衬托着眉宇间似有还无的愁态,委实将楚楚之态发挥到了极致。

    卓芳甸贴心的解释道:“倩兮是古娘子的字,你大约不知道吧?”

    “可不是?多谢小姑姑告诉了。”卓昭节笑道,“我听说赤羽诗社非有一技之长不能加入,郡主却在其中,真是厉害。”

    唐千夏轻笑了一声,道:“哪里?不过是当时缠了六姑几回,她不忍心拒绝我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卓昭节更相信古盼儿所言,义康公主建立诗社时,技艺不高明的凭什么身份一律不要之言,不然怎么会连淳于姐妹都不在其中?而且卓芳甸也没能进去?

    只不过她如今也不过是找个话题,对这位郡主的才艺兴趣不大,就笑着说了几句郡主太过谦逊之类的话。

    倒是卓芳甸接过话头,关心的问起了她赴宴以来的经过,似有意似无意的提到了宁摇碧:“我还不知道你与雍城侯世子在秣陵就认识呢?听玉娘她们说,他与你很是熟悉?你才回长安不知道,雍城侯与咱们家不是一路的,你与他可别太走近了,仔细生出是非来。”

    她这番劝解,提都没提什么名节、宁摇碧的声誉之类,直指两家关系,既不得罪雍城侯那边,又让卓昭节不好和她辩驳,而且卓芳甸说出的“玉娘”二字,叫卓昭节暗自皱了下眉,但很快反应过来卓玉娘与卓昭姝又不是傻子,哪里会不知道大房、四房与沈氏母子之间的暗流汹涌,又怎么可能到卓芳甸跟前告状?

    卓芳甸这么说无非是为了习惯性的挑拨一下罢了,若卓昭节因此对堂姐和堂妹生了怨怼那是最好不过,如果卓昭节识破,甚至去告诉卓玉娘、卓昭姝,反正大房的人对她也不可能有好感,至于卓昭姝嘛,沈氏虽然是继室,但珍夫人如今可还在她手底下吃饭呢,庶出的三房哪里敢对卓芳甸说什么做什么?

    卓昭节轻轻一笑:“我可算知道谣言是怎么出来的了,不过有句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咱们何必理会这些闲话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卓芳甸一副为她考虑的样子,关切的道,“原来你与宁摇碧并不熟悉吗?那可不能叫人平白的议论你了去呀!”

    唐千夏也点头,柔声道:“须得设法辩白此事!”

    “郡主与小姑姑这样,才是谣言扬扬沸沸呢!”卓昭节淡然一笑,道,“这儿是公主宴上,我想旁人也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哪里就敢说严重了?否则败了公主的兴致……岂不是自己不得好?说起来咱们接了帖子也是出来赏景享乐的,老是琢磨这些闲话多没有意思?”

    她这么说,若再纠缠下去,不免显得气度不够,最重要的是卓芳甸和唐千夏都知道这么件事也不能立刻就把卓昭节怎么样,略作权衡,两人都笑了起来,若无其事的揭过。

    这样说了几句旁的,卓昭节婉言却坚决的谢绝了她们一同游苑的要求送客之后,回到茅屋,主仆五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卓昭节定了定神,才问阿杏:“这晋王小郡主是?”

    阿杏记恨着唐千夏刚才帮着卓芳甸欲对自己不利,开口就没好话:“说什么郡主,这个郡主还是她生母拿命替她换来的呢!也不过是晋王的一个庶女罢了!”

    “咦?”卓昭节一怔,“诸王庶女不是不列郡主吗?”

    阿杏抿了抿嘴,道:“回娘子,是这样的,不过这位小郡主的事情有些特别,那是十三四年前,晋王府大郡主,就是晋王妃所出的嫡长女,正经的郡主,在翠微山避暑时,不仔细落进太乙池,这小郡主的生母,即晋王侍妾跳下去救起大郡主,不想自己却没了后来晋王妃感念那侍妾忠义,将这位小郡主收到膝下亲自抚养,又亲自到皇后娘娘跟前为她求了一个郡主封衔。”

    卓昭节道:“原来是这样……她和小姑姑的关系很好?”

    “也是这两年才好起来的。”阿杏轻声道,“据说也是在春宴上面,因为探讨一幅古画,一见如故。”

    顿了一顿,阿杏又道,“不过,婢子倒觉得……”说到此处,她露出迟疑之色,卓昭节会意,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等阿梨和初秋、立秋都走了,阿杏才轻声道:“婢子觉得,应该是郡主主动接近二娘的。”

    卓昭节露出惊奇之色,晋王府的小郡主,哪怕不是嫡出的郡主,到底也是正经宗室,按说怎么也该是卓芳甸刻意与唐千夏交好才是啊!

    她示意阿杏说出理由,阿杏低不可察道,“因为婢子有次听五房那边伺候的人说,二娘才艺尚可,惟独丹青毫无天分,莫说让她自己画了,连婢子都能认出的赝品,二娘也会看走了眼但晋王小郡主之所以能够加入赤羽社,靠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外加师从李国手的琵琶之技呀!”

    丹青可以被称为出神入化,又怎么可能和个在丹青一道上毫无天分的人对一幅古画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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