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渊怎么会忽然飞到河上去?可是它寻着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屈家庄中踏着落日驰骋出数骑,沿着河堤寻着猎隼落下的位置奔去,为首的宁摇碧鲜衣锦服,兴致勃勃的道。

    这时候虽然是深秋了,但江南的柳叶却还没有落尽,河堤上长草如织,柳枝似帘,挡住了视线,一直到猎隼愤怒的唳叫已近,宁摇碧一行才勒住奔马,一行人一停,身后的昆仑奴立刻长刀出鞘,斩断附近一排柳枝!

    没了遮蔽视线的柳枝,虽然暮色渐渐降临,但借着残存的天光,河上一幕仍旧可以看得分明,宁摇碧定睛一看,顿时大怒:“好大胆的女子!居然敢对本世子的饮渊动手!放箭,射死她!”

    语毕立刻打个呼哨,令饮渊升空躲避箭雨!

    船头,陈珞珈脸色难看无比!

    她已经看见堤坝上纷纷摘弓的情形,只是……陈珞珈眯着眼,专注的打量着水面。

    就在第一支箭离弦飞向陈珞珈的刹那,卓昭节终于触摸到了实地,她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踩着水,从岸边已经枯黄的芦苇里探出了头。

    “哼!落到过我手里,还想活着回去?”陈珞珈盯着那个刚刚冒出水面,发上还沾了几片水草的头颅,眼神恶毒而残忍,反手拔下头上一支珠钗,高声道,“小娘子,还给你!”

    钗光如电!

    几乎无人反应过来,沉闷的“噗嗤”一声!

    陈珞珈不再看卓昭节,闪身避开最先到的一支箭石,接着倒仰着落入水中……

    “下河去搜!”宁摇碧眼神阴霾,森然道!

    “小主人,那是?”苏史那忽然惊讶的看着河堤下,稍远的地方,正是方才那支珠钗所向的位置,水面弥漫着一片乌黑,是女子散开的发丝。

    宁摇碧随意的看了一眼,就要转开继续命人追杀那胆敢砍杀他猎隼的女子,却变了脸色:“怎么像是……”话说了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左右,“不要跟来。”自己下了马,拿马鞭抽开挡路的长草,向那里走去。

    江南水土湿润,河堤以下没几步路就是湿漉漉的泥土,芦苇从堤上一路长下去,宁摇碧皱眉踩过半泥半水的草丛,在靴尖触及水面的地方蹲下,怀疑的看着飘荡在水上的青丝……刚才,分明抬起头过的?应该……没死吧?

    他的目光落在水面不远处的一点光芒上,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一半陷入泥沙,宁摇碧伸手去拾,不想却拾之不动,他微一用力,才从泥沙中抽出一支极长的珠钗,回想方才那一幕,他不禁笑了:“真是好运气!也不知道是怎么躲过去的。”

    见人还是埋在水里不出面,宁摇碧惦记着去追杀冒犯了自己猎隼的女子,不耐烦的倒转珠钗,用力敲了敲水中人的头,卓昭节一口气早已用尽,意识模糊里,似乎感觉到有人已经到了面前,不管是不是陈珞珈……她猛然探出水面,手心紧紧攥着那支金簪。

    宁摇碧看清她面容,啼笑皆非道:“果然……怎么到什么地方都能看见你?你这小娘子又做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听见这不算熟悉却不陌生的声音,卓昭节本能的睁开眼,整个人都是一软,跪坐回水中,单薄的中衣浸透了水,几近透明,紧紧贴在了她身上,身边,玫瑰红的半臂与群青上襦悬浮在水中,在斜下的夕阳下,一起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这殷红里有几抹游丝一样的边缘,是卓昭节浮出水面时,先举出外袍,珠钗穿破袍身,从锦缎里游离出来的断面小娘子生性好洁,不想被河边淤泥弄脏手、想先拿衣服垫上的想法,却在仓促之间救了她一命。

    “先别睁眼。”宁摇碧道,跟着拿袖子替她擦了擦水,掠开湿发,这才道,“好了,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面上带着好奇而促狭的神色,显然为撞见卓昭节狼狈的一幕感到幸灾乐祸,然而此刻卓昭节只有满心绝处逢生后近乎疯狂的庆幸与后怕,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似呜咽又似叹息的声音,所有的礼教矜持与理智在潮水般汹涌的恐惧面前一溃千里,卓昭节看着面前认识的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狠狠扑上去,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唔!”宁摇碧胸口之前在船上被她砸出来的淤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此刻又被卓昭节正面一撞,顿时又是一阵隐痛。

    他面上浮现出郁闷之色,喃喃道:“这是故意报复么?好狡猾的小娘子。”

    话是这么说,感受到卓昭节俯在他身上不住的颤抖,再回想方才那道钉入她身旁、深入泥中的钗光,宁摇碧明白卓昭节此刻抱紧了自己,是因为她必须宣泄那刹那生死的大恐惧,这可怜的小娘子啊,估计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惊险吧?上次遇见饮渊,至少被吃的是猴子不是她,至少她还能祈祷饮渊吃完猴子就飞走。

    少年世子的眉头皱起又舒开,在同情与嘲笑中间犹豫了片刻,轻声自语道:“嗯,反正吃亏的不是我。”这才释然的张开怀抱,拥住了卓昭节,片刻后,察觉到她颤抖愈来愈烈,他用力将卓昭节从水里抱出来,就势撩起衣袍,在堤坝往上、干燥的草丛上坐下,安安静静的搂住她,轻声安慰道,“不必怕了,本世子的人已经追上去,有饮渊引路,那女子今晚必死!”

    然而卓昭节只是颤抖,甚至连啜泣都忘记了。

    宁摇碧又犹豫了片刻,道:“你已经没事了。”

    ……又过了半晌,宁摇碧幽幽道:“你看,我衣服都被你弄湿了,你还不高兴么?至少幸灾乐祸下罢?我可是难得这么狼狈。”

    卓昭节依旧颤抖着。

    宁摇碧再琢磨片刻,小心翼翼的道,“我手臂麻了……”

    卓昭节的颤抖猝然停下,只是她停得这么突然,宁摇碧却不敢动了:“算了算了,这个不急,你,嗯……你再歇会,我坚持下。”

    秋风吹过,衣服半干半湿的宁摇碧打个哆嗦,这才察觉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玉兔东升,星子冷寂,侥幸躲到温暖角落里的秋虫发出苟延残喘的哀鸣。

    ……难道,要在这里坐一夜?!

    可怜的世子艰难的转过头,对着堤坝上招了招手好在今晚秋月虽然不是十分圆,也有七八分,留在上面的苏史那看得清楚,大步走下来,带着笑意问:“小主人?”

    “你帮本世子劝劝这小娘子吧……”宁摇碧小声道。

    “劝什么?”苏史那纳闷的问。

    宁摇碧顿了一顿,才道:“你看她……虽然被吓得不轻,但如今既然没事了,是不是跟咱们回去,叫伊丝丽和莎曼娜帮着换身衣服,吃点东西,睡上一觉之类的,何必一直……嗯,这个样子呢?这里这么冷,天也黑了。”

    沉默片刻,见卓昭节没有回应,宁摇碧小声道,“苏伯,我饿了,也冷。”

    “……”苏史那叹息道,“小主人真是心善无比,只是……某家觉得……卓小娘……仿佛是……睡着了……”

    “………………”夜色里看不清楚宁摇碧的脸色,但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冰冷,“快走!”

    “真是多谢你们了。”躺在温软舒适的锦绣榻上,拥着绸被,由体贴温柔的胡姬伺候着喝完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又用了一小碗碧梗米粥,配菜的酱菜腌得又脆又酸,开胃下粥极了,卓昭节放下牙箸,只觉得恍若隔世,真诚的对莎曼娜道。

    莎曼娜抿嘴一笑:“小娘子太客气了,这些都是莎曼娜该做的。”

    她俯身上来收拾杯盘,端起乌木托盘,笑着道,“只可惜小主人这儿没有适合小娘子的衣物,不过外头有个手艺很不错的绣娘,听说也很会做衣服,一会可以请她来给小娘子量身赶做一身。”

    “怎么能这样麻烦你们呢?”卓昭节拢了拢散到腮边的长发,嫣然一笑,感激的道,“把原来那身晾干就可以了。”

    莎曼娜解释道:“昨晚事情仓促,小娘子的外袍不慎撕坏了,而且……府上这两日不便来人迎接小娘子呢,小娘子可能要在这儿住上几日。”

    卓昭节顿时变了脸色:“我外祖父外祖母……”

    “小娘子宽心,说起来还要恭喜小娘子做表姑了。”莎曼娜嫣然道,“是游府有了曾长孙,所以十分的忙碌,暂时怕没人有暇来接小娘子。”

    “大表嫂生了?”卓昭节惊讶的问,大房因为守孝,从正月起就一直守着院门过日子,卓昭节都快忘记巫曼娘怀孕的事情了,如今劫后余生,听见这个消息,心下没来由的一暖,欣喜的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曾长孙,是郎君吗?”

    莎曼娜笑着道:“听去游府的人说,正是一位健壮的小郎君。”她仿佛不想多提游府的事情,急急道,“莎曼娜要去做事了,小娘子还请先静养为好。”

    说着,不等卓昭节回答,就匆匆而去。

    “即使大表嫂生产了,但我四个舅父,还有二表哥在家……怎么会没人有空来接我?”卓昭节眼中染上阴霾,“何况我自己难道不能回去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在凝神思索,听得步伐声由远及近,来得极快,进门之后直冲内室,“哗啦”一下掀了珠帘卓昭节歪着头看过去,就见宁摇碧一身锦衣,沉着脸,捏着柄玉骨扇大步走了进来,劈头就道:“你做的好事!”

    他正等着卓昭节羞愧得无地自容,不想卓昭节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诧异的问:“世子在说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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