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奶奶的喜桂院回去,蔷薇一路上敲开门,少不得麻烦守夜的妈妈,幸好随身带了荷包。

    一路下来,大约二两碎银子打发下去了。

    快要到静摄院门口的时候,东瑗倏然站住脚步,望着身后黑黢黢的庭院愣神。

    蔷薇和紫薇跟在她身后,不解看着东瑗。

    “奶奶,怎么了?”蔷薇担忧问道。

    东瑗指了指她们来时的路,对蔷薇道:“蔷薇,咱们回来得好快……”

    蔷薇有些疑惑,她不懂东瑗的意思。

    “若说管家,夫人性格和软,大约不如咱们薛家老夫人。可咱们薛家入夜落钥后,婆子们定是赌牌、喝酒、唠嗑去了。只有不耽误早晚开门关门的时辰,老夫人也不管束她们的,谁会时时守在门边?可你瞧盛家,咱们从喜桂院回来,敲门不过片刻,就有人应。”东瑗微微叹气,“盛家内宅管得真严啊……”

    蔷薇和紫薇一听,的确如此。

    “是啊,盛家的下人比咱们家还要受约束呢。”蔷薇笑道,“有规矩是好事啊,奶奶。”

    有规矩的确是好事,但是规矩严得如此,是不是像一个在高压恐怖下的朝堂?

    这样的规矩,真的能长久吗?

    有赏有罚,有驰有松,才能让人喘口气啊!

    而盛家内院的管理,是不是有些军事化?

    盛昌侯居然连内院的这些事都要管,还管得如此严厉,把家里的下人训得跟军人一样纪律严明。

    下人们心中肯定有怨气的。

    东瑗想起二奶奶葛氏方才说:“等你有了子嗣,就知道盛家没一个好东西……”她是不是在说公公盛昌侯?

    东瑗不寒而栗。

    “蔷薇,你偷偷去打听打听。角门上守夜的婆子们,都是些什么规矩。”东瑗转身回了静摄院。跟蔷薇吩咐道。

    蔷薇道是。

    一旁的紫薇依旧似个透明的人般,她沉默不语,东瑗也从来不主动问她什么。

    东瑗洗漱后,蔷薇帮她散发。墙上的自鸣钟滴滴答答敲响,已经是子初了。

    青丝散开,蔷薇帮着铺好床,问她:“奶奶,您现在歇了吗?”

    “我等世子爷,你先去吧。”东瑗坐在临窗大炕上,把板墙边立着的银红色绣牡丹呈祥的弹墨大引枕拉过来。斜倚着。

    蔷薇把她拿了件薄裘盖在身上。才退到外间歇息。

    东瑗拿着盛修颐搁在炕几上的那本《六韬》看,从前往后翻,分别是文韬、武韬、龙~~-更新首发~~韬、虎韬、豹韬、犬韬,她便从后面的犬韬开始看。来到这个世界有些年头了,又有西宾专门教过。她不会吟诗作赋,亦不能写八股时文,可是阅读没有障碍的。

    六韬中,犬韬是指挥军队,仿佛运筹帷幄般,东瑗刚刚看了半页,听到帘外蔷薇给盛修颐请安的声音。

    她起身下炕,盛修颐已经进来。

    东瑗给他请安,问道:“二爷回去了吗?娘还好吧?”

    盛修颐含混说了句好还。就去了净房。

    蔷薇在外边安排红莲和绿篱服侍。

    等他洗漱妥当,已经子正了。

    盛修颐吹灯上了床后,东瑗放下幔帐,躺下后才对他道:“我送二弟妹回去,她倒没有再哭闹。”

    盛修颐轻轻嗯了一声。

    东瑗见他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就没有再问。阖眼培养睡眠。

    盛修颐的手却伸了过来,掀开了她的被子,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半晌才道:“二弟的事,等明日爹爹回来再说。今日是雍宁伯的母亲满服的日子,爹爹送礼去了。爹爹和雍宁伯是至交,两人最是言谈投机,喝酒不醉不归,只怕歇在雍宁伯府了。”

    东瑗见他似乎想跟她说说,就轻轻迎了声,又问:“二爷要娶谁做平妻?怎么前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盛修颐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青丝,声音却有些冷:“他不曾想娶谁做平妻。咱们家有贵妃娘娘和三皇子,爹爹处处谨慎,二弟是知晓的,不可能同意他坏了纲常娶两房的。他不过是想纳个贵妾。”

    东瑗错愕。

    这挨得上吗?

    盛修颐见她疑惑,解释道:“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凡事留条后路。他若是一开始说要纳个贵妾,家里不同意,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先说要娶平妻,家里不同意,他再一闹,闹翻了天之后才说纳个贵妾,自然没有阻碍的。”

    这个东瑗懂。

    就像小市场的商贩,一件二十块的小玩意,开价两百,最后讨价还价,顾客五十块买走了,还觉得自己赚了。

    二爷盛修海挺有生意头脑啊。

    东瑗失笑:“二爷很聪明……”

    盛修颐却冷哼:“的确聪明!”语气很不快。

    东瑗就知道自己的玩笑不合时宜,忙敛了笑意,道:“娘知晓他的把戏,所以跟他拖延?”

    可是身为二奶奶的葛氏好似不知道。她哭天抢地,把盛夫人闹得心烦气躁,盛夫人只得请盛修颐和东瑗出面调和。

    二奶奶临走的时候说“娘,您说句话”,大概是因为自从二爷说他要娶平妻开始,盛夫人就没有表态吧?

    温柔,有时候也是一把利器。

    “这件事需要爹爹做主的,他跪死在娘面前,娘也不会答应他什么。万一爹爹不同意,娘要替他担不是。”盛修颐声音软和了下来,吻了吻她的鬓角,“阿瑗,我们家的事,都是爹爹做主。”

    甚至包括内院的事。

    东瑗对自己的公公盛昌侯,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抵触。她的祖父镇显侯可是从来不插手内宅之事,薛家也繁荣旺盛。

    而盛昌侯处处管制,盛家的子嗣单薄的诡异。

    “天和,爹爹不会答应二爷娶贵妾吗?”东瑗抬眸问盛修颐,“二爷想娶谁啊,还非要是贵妾不可?”

    倘若盛昌侯会答应,二爷盛修海就不会那般逼迫盛夫人表态。

    二爷能猜到盛昌侯不会同意的。

    娶个妾而已,二爷居然费这么多心机,既跟嫡母斗又跟父亲斗。

    盛修颐顿了顿,才道:“爹爹答应不答应是其次,人家肯不肯嫁才是关键。”

    东瑗错愕。

    她不明白二爷到底唱哪出了。

    “你可知建昭侯袁家?”盛修颐问东瑗。

    东瑗当然知晓,她道:“建昭侯袁家同我娘家是通家之好,建昭侯先去的太夫人跟我祖母常有来往,建昭侯夫人陈氏跟我大伯母更是密友,时常走动。”她想了想,又道,“二爷不会想娶建昭侯府的七小姐吧?”

    她说着,自己都不信。二爷哪怕再没有见识,也不会想到打建昭侯府小姐的主意。

    除了七小姐,建昭侯府没有待嫁的姑娘了。

    盛修颐道:“自然不会。”又道,“建昭侯有个旁枝兄弟,曾经做个江宁盐课司提举,去年病死了的,你可知道?”

    东瑗身子微顿。

    她真的知道。

    去年腊月,袁三太太带着女儿袁璞瑛去拜见薛老夫人,还是东瑗引荐的。袁三太太的丈夫就是江宁盐课司提举,跟东瑗的父亲薛子明是国子监读书时的同窗好友。

    袁璞瑛?

    “是她?”东瑗蹙眉,把袁提举的太太拜访薛老夫人的事说给盛修颐听,吃惊道,“……二爷要娶她?她可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怎么会给咱们家做妾?再说,她是九月生的,都不满十五岁。”

    当时薛老夫人问袁璞瑛的年纪,东瑗就在一旁,她记得袁三太太说袁璞瑛跟东瑗同年,是九月生的。

    东瑗今年春节满十五岁的,那袁璞瑛要到九月才及笄呢。

    听到东瑗说袁璞瑛是书香门第的小姐,盛修颐顿了顿,才说:“她怀了二弟的骨肉……”

    东瑗惊愕,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还记得初见袁璞瑛时,温柔腼腆,羞涩文弱的小女子,颇有弱柳扶风的风流姿态,怎么就……

    这还不到半年呢。

    “二弟房里子嗣单薄。二弟妹进门八年,只得蕙姐儿一个,两个姨娘不见动静,两个通房也是如此。如今袁家小姐有了他的骨肉,咱们家自然要求娶进门。可是,建昭侯把她接回了建昭侯府。建昭侯府已经放出话,倘若不是平妻,就把此事闹到陛下那里去。”盛修颐重重叹气,“可咱们家,不可能同意娶平妻的。等明日爹爹回来,家里只怕……”

    盛昌侯怕是要收拾二爷盛修海的,家里又要起风波了。

    建昭侯府的旁枝小姐,亦关于建昭侯府的名声。倘若给了盛家做妾,不明所以的人家,还以为是建昭侯巴结盛昌侯,卖女求荣呢。

    而建昭侯袁家,在政治上无疑是偏向镇显侯薛家的,而非盛家。

    将来若储君之位相争,袁璞瑛这个妾在盛家,建昭侯的态度就会变得令人摸不清楚。他若是想成为镇显侯薛家的党羽,就不可能把旁枝的嫡女嫁到盛家为妾。

    袁璞瑛被接到了建昭侯府,那么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怕是都活不成了。

    东瑗望着模糊的帐顶,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触。

    盛修颐问她:“你在想什么?”

    东瑗反问他:“你想什么?”

    盛修颐顿了顿,才说:“建昭侯跟你们家是通家之好呢……”顿了顿又说,“二弟怕是要空费一番心思了。”

    他也觉得,那个女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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