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盛昌侯内院各处纷纷落钥,香薷自己拿着钥匙,带着两个粗使的丫鬟和一个掌灯的婆子,领着盛修颐和东瑗往元阳阁去。

    东瑗的丫鬟蔷薇、紫薇跟在身后,亦提着羊角明灯照路。

    走得急,灯影摇曳着,四处静谧得森森骇人。

    今日是五月初一,繁星满天,没有半点月色。

    “侯爷不在吗?”盛修颐问香薷。

    “雍宁伯府的先太夫人今日满服,侯爷送礼去了,大约是留住吃酒,不回来了。”香薷道。

    所以才深夜喊盛修颐过去做主?

    明明可以只叫盛修颐去,盛夫人去把东瑗也叫上,这是不是说明,盛夫人已经肯定了她这个儿媳妇?

    二奶奶不好了,来叫盛修颐夫妻而不是喊太医,自然不是生病,而是出了事。家里有事,就算瞒着她进门才十天的新儿媳妇,也是人之常情,东瑗不能抱怨什么。

    盛夫人没有瞒她,东瑗能感受到婆婆对她的信任,甚至有些器重。

    这个是很好的开头。

    一行人脚步步履匆匆,穿过了盛昌侯的庭院回廊,一炷香的功夫才到盛夫人的元阳阁。

    灯火通明里,元阳阁的丫鬟婆子们都敛声屏息,脚步轻缓,二奶奶的时高时低的哭声透过安静的雕花窗棂传到院子里,格外的清晰。

    听到开院门的声音,盛夫人身边的康妈妈忙迎了出来。

    看到东瑗和盛修颐,屈膝给他们行礼。

    盛修颐微微颔首,疾步进了盛夫人起居宴息处的东次间。东瑗紧跟着,随后也进了屋。

    康妈妈吩咐香薷,把蔷薇和紫薇安排在暖阁里稍微等等,自己进去后,随手关~~-更新首发~~了正屋的门。

    东瑗进了东次间,就看到跪下地上的二爷盛修海。他依旧穿着宝蓝色茧绸直裰。是下午请安时那件,可见他一直没有走。虽然是跪着,他却把后背挺得笔直,一副与盛夫人对抗到底的模样。

    盛夫人则没有回应他的对抗。她坐在临窗大炕上,斜倚着银红色万寿无疆弹墨大引枕,一手支着头,微微阖眼,她的贴身大丫鬟香橼轻轻替她顺着后背,帮她顺气。

    听到东瑗和盛修颐的脚步声,盛夫人睁眼。眼神里带了几分哀痛与无奈,冲盛修颐夫妻招手。

    东瑗和盛修颐绕过二爷盛修海,来到盛夫人的跟前。

    盛夫人拉过东瑗的手,声音无力:“阿瑗,你去劝劝你二弟妹,她哭得娘脑壳都炸了。”

    二奶奶在盛夫人的内室里哭。

    东瑗担忧望着盛夫人:“娘,您还好吧?要不要先去歇歇?”

    “娘没事。”盛夫人脸上有了微薄的笑意,“你进去看看你二弟妹吧。”

    东瑗这才屈膝应是。转身去内室。

    康妈妈过来,搀扶着东瑗,低声对她道:“大奶奶。夫人晚膳都没用。二爷和二奶奶从黄昏一直闹到现在,您等会儿劝夫人用些点心。”

    东瑗道她知道了。

    进了内室,只见二奶奶葛氏额头上红肿了一片,钗环凌乱,满脸泪痕。她犹自哭泣,看到东瑗进来,一步过来拉住她的手,差点把东瑗带着滑到。

    她把东瑗拉到炕上,高声哭道:“大嫂,您要替我做主!我在盛家没活路了。什么下烂货色的东西,居然要娶进来做平妻!”

    东瑗心中微震,原来二爷要娶平妻!

    娶谁啊?

    东瑗才来,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可他们这样的公卿之家,又不是小门小户,娶平妻会被人笑话的。盛夫人怎么可能答应?

    东瑗终于明白再闹什么了。

    她的手被二奶奶拽得生疼,只得安抚道:“二弟妹,娘会替你做主的,你莫要伤心了。吃过东西没有?我陪你去暖阁吃些点心吧。”

    二奶奶摇头,就是不放东瑗的手,哭道:“我还吃什么?我和蕙姐儿命都保不住了。好哇,盛家二爷要娶平妻,欺负我们永熹伯府没人了吗?”

    二奶奶葛氏的祖父是先去的永熹伯的庶弟,自祖父那一辈就分了出来单过,经历三代,跟永熹伯府的嫡系已经不怎么亲密。葛氏自己是嫡女,虽说二爷盛修海是庶子,好歹是盛昌侯府的公子,葛氏平日也不敢抬出永熹伯府说事,免得添人笑柄。

    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她才想起了永熹伯府来。

    葛氏的父亲只是永熹伯的庶堂兄弟,早已跟永熹伯不亲热了。葛氏在盛家快八年,一直只有一个女儿,她的事,永熹伯府做不了主。葛氏自己也明白,所以她说起永熹伯府的时候,气势不足。

    她一直抓着东瑗的手,似乎寻求庇护般。

    可东瑗还说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不敢胡乱说什么,只得说些套话安慰着她,又道:“二弟妹,娘也累了一整日,晚膳都没用。二爷做的不对,是二爷的不孝顺。你这般吵闹,就是你的不孝顺了。依我说,二爷既理亏,你又何必学样?”

    葛氏听了东瑗的手,眼眸动了动,顿时消声,不再哭喊,道:“大嫂说的是,都是我情急,只顾自己不痛快,忘了娘,真是该死!”

    说罢,拿起帕子抹泪,放开了东瑗的手。

    被葛氏攥住的手腕,现今火辣辣的难受,东瑗忙把手腕收回来。

    内室里安静下来,康妈妈就叫丫鬟打水来给二奶奶葛氏洗脸,又亲自净手帮她匀面,一旁的香薷也帮着梳头,重新绾了低髻,插了珠花。

    而一帘之隔的东次间始终是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盛夫人不开口,二爷和盛修颐也沉默。

    东瑗见二奶奶已经安静下来,就轻轻走到毡帘处向外瞧。

    盛夫人坐在炕上,盛修颐坐在她的对面,二爷跪着,气氛很僵,一旁服侍的大丫鬟香橼大气都不敢出。

    好半晌,盛夫人才轻声对香橼道:“去瞧瞧二奶奶。倘若没事了,吩咐她回喜桂院歇了吧。”

    香橼道是,起身下炕。

    东瑗就轻声退回了临窗大炕前。

    二奶奶葛氏轻声问她:“说什么了?”

    东瑗摇头不语,冲她摆摆手,香橼就进来了。

    “二奶奶,夫人说夜深了,奴婢送您会喜桂院歇了吧。明日再来给夫人请安。”香橼给葛氏请安,说道。

    二奶奶一听这话,神色一敛,顿了一瞬就忙起身从内室冲了回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她这么一冲,差点把站在她对面的香橼撞到,是东瑗和康妈妈手快,扶住了香橼。

    她冲出来就扑到在盛夫人的炕前,盛修颐也微愣。

    盛夫人就有些烦躁的叹气。

    二奶奶不管不顾,哭道:“娘,您说句话,媳妇死也甘心。媳妇是盛家三媒六聘娶进门来的,不像恬不知耻的,是偷摸着来的。媳妇生养了蕙姐儿,积年孝顺公婆,和睦姑叔,自认为不大过失。盛家若是要休弃媳妇,媳妇唯有一死,以正清白!”

    盛夫人眉头蹙了蹙,声音里却带着温和:“快起来,地上凉。娘什么时候说过要休弃你的?”

    香薷、香橼和康妈妈想要搀扶她,二奶奶却挣扎着推开了众人,抱着盛夫人的腿:“娘,倘若二爷非要娶平妻,莫不如先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事就难成的!娘,您要替媳妇做主!”

    “好好,娘替你做主!”盛夫人叹了口气,给康妈妈等人使眼色。

    康妈妈就上前欲拉二奶奶。

    二奶奶紧紧抱着盛夫人的腿不撒手,哭喊不停。

    盛夫人头嗡嗡的疼,脸色不太好。

    跪在地上的二爷盛修海倏然起身,一把拎着二奶奶的后衣襟,用力将她甩开:“闹够了不曾!”

    二奶奶重重跌在东次间的地板上,噗通一声重响。

    她被二爷摔得天昏地暗,半晌才知道哭。

    “不要闹了!”沉默的盛修颐猛然拔高了声音,一下子就盖住了二奶奶的哭腔。

    二奶奶被他吓得一愣,立马敛声不敢哭出来。

    “阿瑗,你亲自二弟妹回喜桂院。”盛修颐面目严峻对东瑗道。

    东瑗忙道是,让康妈妈帮着搀扶起二奶奶,又让香薷去喊了她的丫鬟蔷薇和紫薇来。

    “你从喜桂院回静摄院歇息,不用再过来。”盛修颐又道。

    二奶奶被二爷摔了下,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摔重了,脸色紫乌,很难看。她瞧着冷峻的盛修颐、绝情的二爷盛修海,和毫无主见的婆婆,心就凉了下去。再闹也不能改变什么,就顺着东瑗的手,走出了元阳阁。

    香薷把东瑗的丫鬟蔷薇、紫薇叫上,又叫了二奶奶的丫鬟丁香,送她们出门。

    “盛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路上,二奶奶哭着对东瑗道,“大嫂,咱们妯娌好命苦!”

    东瑗只是扶着她,没有接话。

    她就又抓了东瑗的手:“你不信我的话?等你有了身孕,你就会知道!盛家没有一个好人!”

    东瑗心中就突突跳了几下。

    二房的二爷盛修海只比盛修颐小一岁,到现在都只有盛乐蕙一个女儿。二爷的几房妾室都没有子嗣,二奶奶也只生了蕙姐儿就再无动静。

    东瑗的后背有些寒。

    “二弟妹,我们也是盛家的人!”东瑗轻声道。

    二奶奶微愣,继而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东瑗送她到门口时,她转身恶狠狠对东瑗道:“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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