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馆的方二爷是有名的戏迷,前些日子去了趟法国,回来听仆人们念叨说,城南西街和丹凤街交叉口处的唱经楼搭起了戏台子,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伶人,传说戏唱的顶好。

    他便起了兴致,给父亲母亲请过安用过饭后,便让管家樊叔开车去城南小巷。

    这青天白日里的,城南可是格外僻静的一处,绿柳垂荫,看着也让人舒坦。

    “二爷,听说白日里那伶人不唱戏。”樊叔小心提醒道。

    方景筠摩挲着袖口金色的扣子,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他跟我也会讲劳什子的规矩么?”

    “二爷您有所不知,唱经楼上上下下可都靠着他这副嗓子吃饭,这戏园子的沈老板可宝贝着他呢,生怕他累着了。”樊叔额头冒着汗,虽说他自小看着二爷长大,但二爷的脾性乖戾,有时候他也拿捏不准他的喜怒。

    “他倒是个有脾性的,今儿个我包场,只请他出来这样妥了吗?”方景筠眼睛微闭,头慵懒的靠在柔软的靠背上。

    “诶诶,都听您的。”樊叔不敢再说下去,怕拂了二爷的兴致。

    唱经楼先是南唐后主李煜拜佛唱经之所,称忏经楼,后明成祖仁孝皇后重建取名唱经楼。是个古色古香的建筑,只有二层楼,远远地看着有点像那种双层古式六角亭。

    下了车樊叔亦步亦趋的跟在方景筠身后候着,唱经楼里面视野宽广,二楼的柱子上刻的木雕,还有一些雕刻精致的菩萨像。

    曲折游廊处,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走在上面倒让人有几分飘飘然。园内,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那饶着墙檐盘旋的雕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似的。

    不经意间就从哪个不知名的屋子里传出来吴侬弦歌,咿咿呀呀的唱着,酥软侬人的曲悦像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轻轻撩拨人的心弦。

    “樊叔。”绿柳成荫的甬路上遍地稀稀落落的翠色柳叶,踩在他黑色亮的皮鞋下软软的连个闷声都不见。

    “诶,二爷有什么吩咐?”樊叔上前,恭敬的问。

    “把管事的找过来。”他伸出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接住一片坠落的柳叶。叶色苍翠,如他黯黯的青眉。

    “先生可是在找我?”不见波澜的声音,性感略带磁性。

    方景筠转身抬眼望去,那人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含着细水烟波,薄薄的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着了件白衫,长袍叠地,身着立于柳树丛中却盖过所有翠色波澜。

    “我瞧着你不像这里当家的。”方景筠挥手遣散了樊叔,踱步上前举步如和风拂柳。

    “此话怎讲?”他眼含绿波,眼尾微微上翘。

    “你生的眉目清秀,少了商人眼里那几分狡黠。”他攫住他的眸,凉风吹得柳枝轻摇,划过他的肩头。

    他伸手拨下他肩头的柳叶,语调淡凉,“先生所言极是,不过管事的不在,听戏的话还请到二楼。”

    他捉住他那只白皙的手,炽热的目光灼伤他的眼睛“我叫方景筠,你要记得。”低沉的声音落在柳絮漂浮的春日。

    夜色初凉,烟霭袅袅,暧昧散尽,笙歌婉转。

    戏台上青砖铺地,黯红厚重的帘幔垂落。古旧脂粉寒香,不知是檀香、沉香、还是书卷香。他秀眉如画,一点绛唇,胭脂粉薄。墨发三千翠冠起,湖波微颤,眉目千分情。他拂袖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台下只留他一个看客,他轻抿茶盏舌尖被这茶香勾了去,他手里端着温热的裹釉茶盏,袅袅的热气迷了他的眼,氤氲烟气雾霭中他隐约瞧着他在台上低声吟唱。

    婉转水袖间的珑玲绣线,光鲜亮丽的,他阖了阖眼,倾听那一声,“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看薰诱被眠,春那,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只为他唱。

    红烛暖帐,他坐在镜前,执笔描那对淡眉,老戏子都说,淡眉的人淡薄无情,命中是非多,他每每上台都把这眉眼画的仔细,浓妆盖淡薄。

    镜子里多了一张脸,方景筠斜斜的依靠着门框,手里提着半壶残酒,壶身微倾着,洒了一地的酒水,溅湿了他干净的衣裳。他向来尊贵即便是现在这副样子也不显得狼狈,只不过让人替他徒增几分悲愁。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他的面前,手掌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着,眼睛深邃晦暗,“淮琛,你忘了我罢。”他的声音干涩,眉头紧锁着。

    “好。”他的声音很淡,像清冷的江水上轻轻的划过一叶轻薄的舟。

    方景筠捏住他的下巴,唇就压了上来,带着他身上的味道,烟草香混着酒香。唇齿交缠,暧昧的气息在他们周身散开,方景筠扣得他的下巴有些痛,路淮琛手里的画眉笔落在地上,素白的长衫上画了一笔浓重的墨,像晕开的水墨远山画。

    血腥在口中蔓延,方景筠放开了他,苍白的唇上挂着一丝朱红的血,“你不许忘了我。”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独断专行的语气不容旁人反驳。

    他捡起地上的眉笔,凉薄开口,“方先生又是何必?”

    初雪时,院子里的红梅开得艳丽,凋落的花瓣像在雪上滴落的几滴血,他让下人往火炉里多添了些炭,今年的寒冬冷的骇人。

    他恹恹的拿起桌上的诗词,书卷刚翻开,一片轻飘飘的照片便从书里掉出来落在他的脚下,他拾起拂去灰尘,照片上的人淡眉明眸,唇角噙笑,眼底淡薄无笑意。

    他懒懒的勾唇,将照片随手丢于纸篓里,扔了书卷披了件裘袄,“二爷您要去哪?下了这么大的雪,老夫人特地嘱咐了您切莫出门啊。”樊叔在身后叮嘱。

    “樊叔,备车。”他置若不闻,淡淡的交代。

    “二爷,大雪把路给封了,开不了车啊。”樊叔道。

    看着漫天飞扬的雪花,他微眯着丹凤眼,折回屋子拿了一把伞,樊叔见状连忙阻拦道,“二爷,您可别出去了。您这万一出个好歹,我怎么跟夫人交代啊?”

    他瞪了一眼樊叔,樊叔连忙噤声。

    “母亲若是问起我,就跟她说我在屋子里歇着了。”

    “诶。”樊叔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乘着交加的风雪,他撑着清凉的伞柄,独自走在白雪皑皑的甬道上,无人踩踏的雪地在他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

    光秃秃的柳树枝已廖无春光,入冬以来他就很少出门,听说他病了,也不知病好了没有,唱经楼的二楼上四面白绢被风吹得与天空和雪连在一起。

    楼上咿咿呀呀的底唱着《牡丹亭》,“何意婵娟小立在垂垂花树边,你才朝个人无伴,怎游园画廊前,深深蓦见衔泥燕,随步名园偶然,娘回转幽闺地教人见小庭深院。”……声音缠绵悱恻险些将他的魂儿给勾了去。他噙着笑意,上了楼。

    他将白色的裘袄脱下,抖了抖上面的雪,挂于南墙,坐在他常坐的位子上,桌上的茶还温热,不知他在等谁,竟沏了茶,如此想着他的眸色变得幽暗。

    淮琛见他来了,他满面春风的品着茶和初见时的样子不差毫厘,他停下来不再唱戏。

    “怎么不唱了?”他瞧着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像张落在雪地里的白纸,唯有那薄唇是殷红的妖冶的颜色。

    “唱得乏了。”

    “听樊叔说你病了。”他用的肯定句,目光锁住他的眸子。

    “大夫来瞧了瞧说是受了点风寒,不打紧。”他慢条斯理的说,拿过他手里的茶盏抿了一口,苦涩的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

    “药可有按时吃?”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像散开雾霭的远山。

    “小病而已,无需吃药。”他今日未上妆,素淡的眉未描摹,薄唇像含过海棠花似得,染上了擦不掉的红,他将茶盏搁在桌上。

    他本就清瘦,又只着了件白衫,肤色比白衫还要白上几分,扣子松开了几颗,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精瘦的胸膛。穿堂风刮过,他的衣裳飘飘然的随风摇曳。

    这般模样撩拨方景筠的心,心像被无数的虫子啃食,他猛地起身将他抵在身下,双手环住他的腰,薄唇含住他的耳垂说道,声音沙哑,“半月未见,你可想我?”

    淮琛勾起慵懒的笑,手臂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脖颈,“半念唱经半念君,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甚是满意。”方景筠被撩起了火,轻咬淮琛的耳垂,热气扑在他的如瓷的脖颈上,连绵的吻落到耳边,再到脖颈,他吐着浓重呼息,褪去他的衣衫,他滚烫的身体拥着他的,冰凉的肌肤相触,他浑身痉挛,他的唇滚烫落在他身上哪一处就灼伤哪一处。

    方景筠吻淮琛,撬开他的齿关,淮琛勾住他的舌头,轻轻吸允着,耳鬓厮磨。

    楼外扬起芦花般的白雪,压断了红梅枝,楼内缠绵不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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