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座内陆省会城市变化这么大,铁萍(就是菊三七上边的女老大小萍。铁萍是她正式名字)都快认不出来了哩。无论道路还是高楼,很多已经不是记忆中样子。十年前当她还是一个物业公司的小保安时,因为朋友的关系在这里盘桓了数日。说实话,那次的印象并不好。绿化太少,街道以及街道面貌远没现在干净、新潮,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也很陈旧。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座城市的保守和被动基本上还牢牢地吸附在骨子里。人们的时间观念远不比沿海上班族那般强烈,这里的人们似乎还在安然享受着计划经济时代残留下来的慢吞吞和懒洋洋。

    夜市上来时,她又不好过了。把嘴和指甲涂红,换了一身流行的冬装,打车去中山路泡吧。她要了一杯红酒,那里低眉浅酌。酒吧里的灯光还是那样暧昧、昏暗,容易给人错觉或迷幻之感。原本过惯前呼后拥的生活,现在她却孤身一人,难免有些落寞。

    她手持高脚酒杯,轻轻晃荡着杯里玛瑙色的葡萄玉液,一边在想,二十年三十年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年老色衰是不用说了,非个人能力所及的,不去犯愁。重要的是如果她一条命够大,会不会全身而退了呢?

    她现在组建的这家专业讨债公司,虽也发生了一些磕碰、不顺和波折,但运作总算平稳,亦称得上小有业绩。她干这行向来拿手。她铁萍也深深自信除拳脚功夫外,她更重要还有个好脑子,转得快,鬼点多。光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或者有勇无谋是很难混下去的。她替人讨债很少见血。通常使用一些诸如拼酒,牺牲一点色相,动嘴皮子谈判,出鬼点子等手段,而且这些手段似乎占了多数。

    不过,有的主因为过于嚣张拔扈,或者除了欠债不还,其它劣迹几无,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时,就不是那么好玩了。这时,她会使出最后一着——一顿拳脚招呼,迫其就范。所幸一般而言,那些欠债不还的无赖痞子多是些生活不太检点、贪心不足之辈。铁萍通常先不使硬着,她会花一番心思把债务人相关污点作为证据收集起来,然后底气十足地威胁那些无赖老板,欲要把证据张扬出去。如果再赖不还,证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他贤内助或者上级手里。是以,她的点子总会让他们睡不着觉。跟长期的权势、名声和地位比起来,显然,乖乖地还掉这笔债务要划算得多。识时务的,谁不会打算盘呢?

    此次铁萍携菊三七出动,她着菊三七做的,就是跟踪某房地产开发商,名字叫杨大鹏。杨欠了广东雇主三十万元款子,久拖不还。此人生得一对特大牛眼,大嘴大额大耳朵。总之头大如斗,红光满面,身段却不高。腆着啤酒肚。下巴长一颗黑痣,而且秃顶。可谓特征明显,看一眼很难忘掉。

    不过,听广东雇主的口气,好像对这个人颇有了解。据雇主说,跟杨相处那段时间,杨大鹏为人正派,似乎很少出入娱乐**。而且在那座城市商业名声好像颇为不赖哩。据说,此人是某中学奖学金主要捐助人之一。是以,铁萍当时看到此人照片,连她也要对雇主一番话深信不疑。第一眼看去那人确是个十足的正人君子形象。

    她几乎有些灰心,这种例外很少遇到。按她多年的江湖生涯,得出的结论甚至不可能会有例外。她的嗅觉告诉她,杨的正人君子形象背后,一定隐藏着大段见不得人的历史。掘地三尺她也要挖出来。她的嗅觉从没出错,是以,她信心十足。而且就算雇主所言属实,她也不愁没有办法。不管那人多么正派,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事。她受人重金委托,领命而来,什么样的方法总要去试试。吃这行饭的人,如果一味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不如改行去。

    她在奇怪那菊三七去了几日怎么没影踪了?电话也得不到他一个。这个小伙子虽有些弱,但素质不赖。她在想着要对他态度柔和一点。奇怪的是每次这样打定主意,可一旦见到那臭小子气就大,免不得动手揍他一顿。

    她忍不住了,掏出手机拨他号码。出乎意外的是对方居然关机了哩!这铁老大气就不顺了,嗖的站起,结了帐气冲冲走出酒吧。拦了一辆车,坐在车内骂人,胸部急促起伏。

    “好个菊三七!混蛋!活得不耐烦了!岂有此理,居然敢关机?!”嘴里骂个不绝。

    一路上重拨几次,回到宾馆房间里又拨,依是不通。

    她心急如焚。突想菊三七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那兰朝歌着一身吊带连靴皮服,来来回回地拌饲料、抬食桶。一张脸胀得通红,手提食桶时缩着脖子,上面爆出青筋来。脚下靴子吭哧作响,每进猪圈一趟,里头猪群的大合唱便掀起一阵新的**来。一边作大哥的身为农场主累得要死,一边当妹妹的,却打扮时鲜,游哉悠哉,扭腰摆臀地眼前乱晃。

    那郭香香一旦有了对付菊三七的点子,一脸乌云自然也就不知飘哪里去了。信步走到前院,因无聊,抬腿就去挑逗地下伏头要睡的大花狼狗。那狼狗就摔着头四肢立起来,在香香腿间乱钻,还把尾巴弯曲卷住香香一条腿不放。香香一看不好,弄脏鲜衣。连忙抬腿,把狗踢开。不想使力太大,一脚踢得狗忍痛乱叫。猪圈里兰朝歌以为有啥情况,探出一个头来看究竟。刚好看见香香踢狗,不高兴了,质问道:“你没事踢狗做什么?!”

    不过,香香似乎并没听见,她兴味盎然,走回车里拿出一瓶上好的精装红酒来。往客厅八仙桌一放,就去找杯子。找到两个高脚酒杯,出来看见大哥仍在猪群中忙碌。就往客厅沙发上一坐,好整以暇,手托粉腮看起影碟来。看来,她并不急着离开哩。

    等了好久,才见那因着工作皮服显得臃肿的兰朝歌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院子里,带着两手污臭,扭水笼头洗手。香香在客厅里向他招手:“大哥,该歇歇了。”说着像是刚刚认识样子,客厅里往外看,上下打量起这个同母异父的大哥来。

    兰朝歌掬水抹了一把脸,头也不回,淡淡答:“抽水机坏了,我要去弄一下。”突然倒回来,看着八仙桌上的红酒问:“你有什么事?”香香跳起来,笑着说:“好大哥哩,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想,咱兄妹好长时间没聚一聚了,感情都疏远了哩。今天特意带了一瓶上好的红酒来给大哥尝鲜。嘻嘻。”说着,兴兴头头,去洗杯子,口里又说:“大哥不该每天只管劳累,钱挣再多也是拿来花的。也要知道享受一下生活。哪像你!来,我教你怎么喝红酒!”

    “教你个头,我怎么过日子还轮得到你教啊?!”一顿抢白把郭香香气了个立怔,满面飞红。兰朝歌是真生气了,恰好今天手头不太顺。早上不知怎么的,竟把一只新茶壶打碎了。刚刚下楼时,脚脖子一扭,弄得一包散装饲料撒了一地。刚才又见妹妹抬腿踢他爱犬。是以,惹了一肚子气。看见妹妹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内穿紫红色休闲毛衣。这个倒还罢了,下半身居然穿的是军绿色中裤,套着一双黑色长筒镶花边的高跟皮靴。露着一段赛雪的小腿脖在那里走来走去,一步三摇。还把一头乌发染得红红的,烫得卷卷的。浑身妖气。气就更大了。以教训的口吻对香香说:“你自己也该检点一些,穿得这么妖里妖气,给谁看?!”

    那香香听见哥哥指责她穿着,不服气了。她平时原本就恨大哥跟不上时代,窝在一块与世隔绝的山沟沟里,都成老土鳖了哩。心忖大哥自己乡巴佬,跟不上时代,还来教训别人。岂有此理!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劈头顶了回去:“兰朝歌你放屁!我怎么就妖里妖气了?我爱穿什么穿什么,你管不着!给谁看?反正不是给你这个土包子看!”兰朝歌听见妹妹居然骂自己土包。走上去,啪的一声打了香香一个耳光。

    香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在那里。闷葫芦居然动她了哩。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香香撒起泼来,一串眼泪适时地爆出眼眶,她披头散发,几步上前逼着兰朝歌,面前哭叫:“你打死我啊,你打啊!打死了就了一百了。我也好跟妈相会去。”

    那兰朝歌退了几步,眼见妹妹益发逼得紧,突然狠起来。双手把香香一推,推个仰八叉,一屁股跌坐地上。香香见大哥下狠手。委屈不解,抱住脸蛋,呜呜大哭起来。好在细细这会子赶集去了不在家。不然吃她看见不知多丢人哩。香香坐在地下边哭边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要告诉妈去!你欺负我!呜呜。”

    “你告妈去啊,你也有脸跟妈说话。妈要地下有知,都给你气死一百回了。”兰朝歌见四下没人,继续地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肚子花花肠子!我说香香哎,你就不能安心成个家么?你没事去勾引人家菊三七做什么?!”

    一句话道中香香要害,因心虚不知如何回答,气急地“你!”“我!”起来。突大骂一句:“兰朝歌你放屁!我什么时候勾引菊三七了?!”突地从地下跳起来,一蹦三尺高,抓住兰朝歌,抬腿猛踢。趁兰朝歌错愕之际,扯开袖口,张嘴猛咬兰朝歌手肘。兰朝歌吃痛大叫。低头一看,原来手肘部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郭香香拔腿便跑,擦了一把血嘴,远处回过头来,狠狠道:“兰朝歌,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一刀两断!”说着,一摔发,拉开车门,怦地巨响。小车冒了一股白烟,掉头冲离了朝歌农场。

    郭香香眼见得远离了农场,就在路边一株老枫树下停车。车里掏出化妆镜照脸,拿面巾纸擦干嘴上血迹,再涂一遍口红。心里恨自己在大哥面前怎么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呢?奇怪那闷葫芦嗅觉咋就那么灵敏。她跟菊三七相处向来十分严密,居然也给他知道了。她不得不承认,她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确实从未瞒得过大哥。不过,闷葫芦也有闷葫芦的好处。大哥只知闷头苦干,从不多事。是以,就算大哥真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也压根不用担心。何况,他现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可以高枕无忧。现在最紧要处,是找到菊三七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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