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阔引菊三七上楼,上楼时不停地手摸光头。菊三七心忖他的光头这么滑这么亮,一定是常年手摸所致。傅阔双唇紧闭,不用猜便知是个闷葫芦,蜘蛛性子。这种性格的人平时不会乱放屁,一旦开口,他的话会很实在。童叟无欺。

    菊三七对刚才那个很阳刚的女子产生好奇,听她口音像从四川来。说话中间动不动冒出“仙人板板”“咯老子”之类四川方言。这两口子男的操一口北方话,女的夹带四川口音。男的吐字都是四声,话出来便像树上熟果子样直落落地往下掉。

    到一个楼梯口,菊三七忍不住问傅阔:“傅大哥,如果我没猜错,楼下那位是嫂子吧?”

    哪知傅阔摇头不迭,脆答:“不是。”菊三七不信,口吃道:“不是?”

    “那她是谁哩?”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菊三七差点失声笑出来。怕对大哥失敬,又不好明着笑。是以,连忙举臂掩饰,假装抓头皮。走在前头的傅阔突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三七说:“菊弟,如果你觉得好笑,就笑出来,不必假装。我反对这样做人。”一通数落下来,令菊三七尴尬不已,面上一热,垂手答应:“知道了。”

    “俺不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到俺这里落脚?而且看样子她打算在俺这里生根发芽了哩。她跟俺一起生活有四五年了。但在四五年前,那天晚上以前有关她的一切,俺真的不知道。从没问过。”看一眼菊三七,补一句:“菊弟你要相信大哥的话,大哥不会说谎。”

    菊三七点头称是,心忖:那么,大哥为什么不问问那个女人呢?傅阔猜中三七所想,直接回答:“俺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过去的,已成云烟,多问何益?是以不问。我能告诉你的是,大约四年前,一个下雪天,俺一大早开门,发现了她。当时她横着昏倒在俺家门前,身上铺着雪片。俺收留了她。等她恢复元气,俺要她离开。她说没处可去。俺说你留在这里也没啥可做。她就说她会种果树,会洗衣做饭。俺又问:俺是单身汉。她便答单身汉正好,不然你有老婆在,我怎么呆得住?嘻嘻。我说不过她,嘴里蹦出一句:不怕俺半夜起来把你强奸?你猜怎么着,她当时恶狠狠把眼一瞪,朝俺啐了一口,大喝:‘去你妈的仙人板板!敢动咯老子的一根寒毛,取你性命!’哈哈,有意思吧。当时她一张脸胀得通红,狠不得一口吃了俺哩。”

    “俺就给她一个试用期。当时俺才来这里几个月,出钱买下一个农民旧宅。我准备推倒重盖,当时这里还没有院墙,院墙是她来之后催命一样催着俺盖起来。还让俺跟这里的地方政府签下一纸承包合同,把院前几块数年不耕的旱田承包下来,扩大规模。就这样,一个果园像模像样搞起来了哩。这女子很勤快,俺衣食住行她一手包下,从不抱怨。几年下来,两个人各干各,互不干涉。时间一长,便成习惯,从没考虑过谁是谁的问题。前年有个仇敌把她当成我老婆,打伤了她。这回开始我教她一手防身功夫。”傅阔说到这里,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立刻闭口不言。意思是告诉三七,以后自己察言观色,有一天会看到真相。

    他们来到三楼,通过一个摆满了阔叶秋海棠的露天走廊,来到楼西一个顶台,顶台相对逼仄,分布着晒衣杆、花花草草之类,一边还有一个蓄水池。由于天黑,三七看得不是很清楚。顶台之所以逼仄,乃是旁边一间很大的房子占尽地盘所致。一楼二楼都各有多间单房,这里三楼看来只有一个单间哩。

    菊三七正要问,这么大一间房子是干什么的?傅阔突回过头吩咐:“不用说话,你拉一下灯。”菊三七顺着他手指看去,看见一角海棠花的上面模糊垂着一根绳子。甫一拉动,便见巨大平顶房的房檐底下,一管一管长约二尺的荧光灯陆续闪烁地亮起来了。仔细看,原来还被一层密中有疏的藤类植物所遮掩。密集、柔软的藤条一垂到地,很好地把个房间披绿了。菊三七拿手去摸叶子,叶子冷冷的,看来还很鲜活。便问“这是什么藤?”

    傅阔告诉:“常春藤。”说着就去中间那管灯下,掩开一批藤条来。菊三七揍前去,洗眼看,看见一扇门!这扇门也跟墙壁样刷得雪白。不明白大哥为何要刻意掩饰?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傅阔掏钥插入锁孔,嗒的一声开了。菊三七跟进去,待得房里灯火通明,眼前的一切在他看来是那么的新奇。原来这是一间巨大的练功房哩!

    房里精心修饰过,镶着木地板,地板纤尘不染,在蓝莹莹的灯下发亮哩。进房的人须得脱鞋。

    练功房虽则只有一间,但细瞧之下,泾渭分明。大体有三个分区。看西区,那壁上挂着地下靠着的,是砍刀啊剑啊斧头之类铁器。一角还有个浅池子,上搁着一块超大的磨刀石。灯下看去,石上湿痕尤存,看来傅阔经常躲在这里磨刀弄剑。看中区,是一个高约六十厘米、边长大约三四米的正方形台子。台上铺着大红软垫,四边还围上栏杆。菊三七走前去摸,是弹性的。这个大概就是擂台吧?

    那傅阔铁塔般,抱胸站一边,半声不吭。意思是任由菊三七观摩。三七见状,信步走去东区最后一个空间。这一空间最为特别,有吊着的,那是砂袋;有地板上立的,是固定的胸靶、手脚靶之类。然后最里面是一大块空地,边上各有一排黑皮沙发,放着拳击手套。菊三七看得仔细,发现一东一西壁上,还各装着一台空调,看来那是为免夏季过度闷热,防暑所用。

    这时,傅阔开口了,那是问他话:“菊弟看完了么?”

    菊三七点头,知道大哥有话交代,遂双眼直视大哥,洗耳恭听。傅阔走前来,锐目看了一会菊三七,手摸光头说:“菊弟,从今晚开始,我教你一些散打功夫,日后好在道上混,少吃亏。”

    菊三七鼓着眼,指着自个,不信地问:“教我?!”

    婵大惊失色,欲要把婆婆扶起,不想老妇人死活不肯。她只好自己也跪到当面。不过,她心知,从此以后再不会被当作崔家一个摆设,一只低人一等的花瓶了。这种狗娘养的日子不会再来。命运已经开始向她招手,呼她过去,告诉她她身价倍增了哩。她可以扬眉吐气了哩。

    老妇人地图样满是沟沟坎坎的颊上几滴清泪下来,那里悲声哭诉:“好婵婵哩,你也看到了。文明在那边遭了火灾,那鬼**火真毒哩!把我好儿子烧废了,老天不公啊。文明完了,再也蹦挞不了罗,唉!”

    老妇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得好不伤心。突地抓住婵一只手,捧金拜银一般,哭求道:“好婵婵哩,以前我们对不起你,你从湖南大老远地嫁到崔家来,坐惯冷板凳,没过过一天好日子。都是我们娘俩造孽!”说着,转身把崔文明轮椅一拉,气急地向崔文明肩头拍打起来,口里只是骂:“你个龟孙,早前老娘怎么教你的?!你不听。婵婵仙女一样的人物,你都敢打骂,把人家当猴耍。没天理哩。有俩钱就了不起了?我呸!呸死你个败家子!老娘早先跟你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凡事要留后,凡事不做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从来轮流转。哪有千日好百日顺哩。老娘活了一把年纪,吃了多少苦。只见过出汗打粮,只知道猪是吃大的,鱼是喂大的,钱是挣来的。你说说看!谁见过猪是吹大的,鱼是扯大的,钱是天上掉的?便宜都让你占?说了多少遍不听,现在应验了吧?我看你是吃不完也蔸不走了!”

    一边唾骂,一边扯椅。椅里的崔文明木头样没反应,眼神呆滞。凭妇人怎样骂,一概不理。他一个头被妇人扯得摇来晃去。婵看不过,把婆婆双手劝开了,修眉紧锁。老妇人见媳妇来劝,扯着崔文明大声发令:“还不快给婵婵低个头认错!你怎么了?哑巴了?快放个屁呀!先前那神气原来是泡泡吹的?”突听啪的一声,婵脑子里嗡嗡作响,原来老妇人竟动真格的,扎扎实实打了崔文明一耳刮子。

    老妇人那里大骂:“傻子,你倒是快放屁啊!”见儿子不应,妇人捂面,呜呜哭起来。哭着突又一把抓住婵,迭声求:“好婵婵哩,你也说句话呀,要打要骂由你性子。只是一件,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看满满还这么小不点儿,怎么能没妈哩?好婵婵,你就留下来。把离婚事不要提,留在崔家好好过。以后你就是崔家主心骨。你说好么?”也不撕心扯脖乱哭了,大气不出,一双小眼望着婵粉嫩的脸。婵把眉一低,淡淡说:“妈,我心里很乱,容我考虑几天。”说着,嗖地站起,噔噔噔下楼去。满满哇的大哭起来,在后嘶喊:“妈妈,妈妈!不要走!我要妈妈!”

    婵分明听见儿子哭着喊她,一时也悲切不已,但很快被一种莫名的轻松淹没了。她跨上摩托掉头,绝尘而去。其实,轮椅里的崔文明也咕哝了一句:“婵,你别走!”只是他的声音太小,让儿子的哇哇哭声给盖住了。是以,婵根本没听见。

    这日,风很细,天贼亮。天上一个太阳好得过分,枫叶安静地躺在地面上,有金黄色,有火红色,显得宠辱不惊。偶尔,眼前突地出现一株高高大大的芙蓉树,把一树红的白的黄的芙蓉花娇艳地送给她,要她大饱眼福哩。可这时候的婵哪有心思看什么闲花野草?她精神抖搂,身心畅快。一路上狂驶,顺溜溜黑发在脑后乱飘,引得一路人侧目。一个货车司机探出头来,嘴里哼一句:“这娘们,不要命啦!”

    婵风驶电掣般赶回市里,进门便大声地告诉秋十一嫣:“嫣,我告诉你,我出头了!崔家那恶棍倒了!现在也要靠轮椅活了哩!那老东西跪下来求我。原来,他也有今天!哈哈,替我欢呼吧!感谢老天有眼!”婵兴奋不已,容光焕发。

    可是,在阳台上默默欣赏角落里翠绿发财树的十一嫣却一动不动,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替婵高兴的神态。一张脸紧绷,看到婵欢天喜地,脸色反而刷地苍白了。细看之下,仿佛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令她进退两难。是以,变得心事重重,面容憔悴。婵猛地醒悟,怪自己说漏嘴,触中情人瘾痛。连忙蹲下身去,柔声安慰:“嫣,怪我忘乎所以,说错了话。真该打。你不要往心里去啊。我是无心的!”

    十一嫣冷笑一声,一掉了婵亲切抚摸她的手,淡淡说:“我知道你是无心!但你不该幸灾乐祸!”

    婵大惊,全身的肉一震,吞声反诘:“哼,你说得轻松,你都不知道以前崔文明娘俩是怎么对待我?!以前,我在他们眼里是一条狗!你懂吗?你说我幸灾乐祸?!说对了,我就是幸灾乐祸!怎么着?!”婵歇斯底里,流着眼泪大叫起来。忿忿于恋人胳膊肘竟往外拐,丝毫不替她着想,顾及她的感受。

    不想十一嫣毫不示弱,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大叫道:“怎么着?你幸灾乐祸我就要骂你!我不管你以前受过什么委屈,在崔家当狗还是做猫。只要人家向你道歉认错了,你就不该幸灾乐祸!那个男人,再怎么着也是你丈夫,你儿子的爸!你冷静一下,面壁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还有,你,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对我?!我吃过的苦比你少么?”说着,一把扯起裤管,露出一只硬绑绑精钢假肢来。指着假肢说:“你知道一个大活人从四肢齐全变成缺胳膊少腿的滋味吗?你知道一个人年纪轻轻,怀揣一肚子梦想却连最简单的走路都不能够实现的滋味吗?我的苦你知道吗?!你—不—知一道!你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说到这里,恨不完,一行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二人正在哼鼻子瞪眼大吵特吵呢,房门怦的一响,撞进来一个人!原来是张妈气喘不已,六神无主,慌里慌张跑到十一嫣面前,着急地说:“大小姐,大事不好了!你怀孕的事不知哪个缺德鬼架舌,让你爸给知道了,今天派人来要你回嫣园见他哩!怎么办啊!”

    十一嫣脑子里嗡的一响,一时也慌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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