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是回定国侯府给老夫人看诊的日子。

    安生与冷南弦用过午膳之后,一同去了定国侯府,与上次一般,乘坐软轿,直奔老太君的院子。

    院子里,仆从清一色青衣装扮,垂手恭立廊下,不像上次那般有条不紊地各自做事忙碌,但却是一样静悄无声。而且气氛里,带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与压抑。

    冷南弦径直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安生却因为好奇,忍不住地东张西望。

    廊下,立着的婢女全都低眉敛目,双手交叉搁在腰间,头正颈直肩平,亭亭玉立,犹如泥塑。

    安生想,大抵喻惊云手底下的锦衣侍卫们也就是如同这般训练有素。侯府应当是将所有的下人当做士兵来严苛要求的,皇宫大内也不过便是如此。

    这一扫望,便见到院子角落里,直挺挺地跪着两个人,一人约莫也就是十六七岁年纪,与自己差不多相仿。身材瘦弱,垂髫未嫁,面色苍白如纸,穿着一袭肥大的齐胸襦裙,跪在地上,看起来好像摇摇欲坠一般,有气无力。

    另一人,则是四十年岁上下的妇人,一头珠翠,满身罗绮,应当是府里哪个院子里的主子。妇人额间一片青紫,还隐隐地渗出血丝来,哭得也是双目红肿,犹自还在拿着帕子拭泪,呜呜咽咽地哭。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生的目光,那个一脸木然的姑娘扭过脸来,看了安生一眼,与她大胆地对视。

    安生猜度,应当就是犯了什么错,被老太君罚着在此下跪。看两人那副形容,全都鬓歪钗斜,也是跪得时间不短了。

    冷南弦侧脸看一眼安生,轻咳一声,提醒她不要左右张望。

    安生紧走两步,追上冷南弦,就听到屋子里老太君隐含着怒气斥责:“让那一对母女滚远些跪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她们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然后是侯爷夫人好言相劝:“您老消消气,最多就是将她们打发到庄子上就罢了,难不成还能让她们将您气出个好歹?”

    冷南弦与安生脚下一顿,不知道这个时候进去,是否合适。

    已经有婆子入内通禀过了,里面的人许是听到了二人脚步声,侯爷夫人竟然亲自迎出来:“冷神医,安生姑娘到了?”

    冷南弦微微躬身:“老太君可安好?”

    “好好,好着呢!”里间老太君一迭声地应着:“快些进来,正盼着你们两人呢。”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里,将药箱放下。立即有丫鬟上前,摆放锦墩,帮老太君挽起衣袖。

    “上次诊治过以后,这几日明显症状就轻了许多,现今就盼着能彻底地除根,就谢天谢地了。”老太君望着冷南弦与安生,笑得眉眼生暖,格外慈祥。

    冷南弦上前,请过脉,然后叮嘱给安生需要注意的事项,便自觉地退了出去,有丫鬟上了茶水瓜果招待。

    老太君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杏花粉罗裙的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婢女,可是那气度又不像是府里千金,一直老是肆无忌惮地打量安生,带着挑剔的意味,令她有些不舒服,总觉得她的目光有些古怪。

    安生有心瞪回去,可是又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不敢造次,只佯作不见。

    她有了上一次经验,这次是轻车熟路,而且老太君丝毫没有架子,令她也不会像上次那般紧张,有条不紊,细致而周到。

    中途就听到外面丫头们低声请安的动静,侯爷夫人回禀道:“是惊云来看望您老人家了。”

    老太君轻笑:“这泼猴这几日倒是来得勤快。”

    安生全神贯注,收了银针,丫头仆妇上前,擦拭干净了,替老太君穿好衣裳。

    “您老人家觉得怎样?”侯爷夫人上前关切地问。

    老太君抬抬胳膊:“这次好像没有上次效果显著。”

    婆子上前,给安生递上一方温热的帕子。

    安生接在手里,一边擦拭,莞尔一笑:“拔出的淤血也比上次浅淡了许多,说明仅剩一些残毒,着急不得,要慢慢清除,不能一蹴而就。”

    老太君微微颔首:“我自然是信得过冷神医的医术的。这么些年的顽疾,倒是多亏了你这个丫头。”

    安生谦逊地颔首:“全凭师父教导罢了,安生不过是依言而行。”

    老太君望了一眼身边那位身穿杏花粉罗裙的姑娘,问安生:“你上次说你不过是学了两月医术而已?”

    安生乖巧点头:“回老太君,是的。”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南弦这孩子挑拣徒弟也是火眼金睛。弯弯虽然自幼浸淫医道,但是对于我这顽疾却是束手无策。”

    一旁那粉衣女子低垂下头,看不清面上表情,低声道:“是林弯弯愚笨。”

    安生这才知道,这个女子竟然也同自己一样,是学医之人。看来是老太君规矩多,专门挑选了医女在身边伺候。难怪适才她看自己的目光带着不善,原来是同行冤家。

    安生笑笑:“老太君谬赞了。术业有专攻,安生这些时日是专门跟随师父练习针灸之术,对于其他却是一窍不通的,怎么能跟弯弯姑娘相比?”

    这话已经是给了林弯弯偌大的情面,但凡知道好歹的,也就应当感激安生的好意。

    林弯弯抬起脸来,唇角带着自傲:“我们医官的确是从不涉猎这些取巧之术。”

    听她这自称,原来是医官子弟,竟是压根看不起安生的针灸之术。

    安生并不计较,只是淡然一笑。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弯弯一开口,安生便知道,她与自己并非同道中人,也就没有必要多废话了。

    侯爷夫人同样亦是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弯弯可是医官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自幼得太医院副院判口耳相授,耳提面命,学的医术最是正统,尤其擅于身子调理。等到时日久了,您老就觉得得力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难得你和姌儿这般有心,知道我老婆子穷讲究,专门挑选了这个丫头来伺候我。婆子我欢喜着呢,就是觉得她若是也能习得这针灸之术,就十全十美了,不用再麻烦冷神医。”

    “这医术可都是不传之秘,教会了徒弟饿坏了师父,人家安生姑娘怎肯轻易就倾囊相授?”侯爷夫人状似无意地打趣道。

    “说的也是,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安生原本不想答言,可是侯爷夫人明摆是话中有话,委实不是太入耳。遂笑笑:“师父教导过安生,我们从医不外乎就是为了济世救人,若是能将医术发扬光大,那是积福之事,安生求之不得。不过弯弯姑娘乃是医官子弟出身,怎肯屈就向着安生不耻下问呢?安生自然是有自知之明。“

    侯爷夫人向着一旁的林弯弯使了一个眼色,林弯弯欲言又止,哪里真的能放下姿态?

    安生不待她开口,当先提出告辞:“安生就不打扰老太君休息了,就此告退。“

    林弯弯便如释重负,将没有来得及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

    “今日我就不留你们了。”老太君唤外间的喻惊云:“惊云,替我好生谢过冷神医和安生姑娘。”

    安生极有眼力地躬身与老太君告辞,便出了内室。

    喻惊云与冷南弦已经站起身来,见到安生,喻惊云微微勾唇:“短短几日不见,好像小丫头又圆润了不少。”

    安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次说我像是鸭子,这次又说我胖,喻世子跟谁说话,都是这般不中听么?”

    冷南弦淡然道:“喻世子面对漂亮的姑娘家一样是花言巧语,只是可惜,你一不漂亮,二,只是个小丫头。”

    安生接二连三地被揶揄,心里不忿,收拣起药箱,背在身上:“再说什么,相信我也是自取其辱,索性闭嘴就是。”

    喻惊云转而针对冷南弦:“冷神医什么时候见我与姑娘家花言巧语了?”

    冷南弦淡然随口道:“猜的。”

    言罢便转身拿过安生背着的药箱,当先迈出屋门:“走了。”

    安生相跟在后面,刚刚步下台阶,便听到院子里一阵骚乱。

    “七姑娘晕倒了,快些禀报给老太君知道。”

    安生扭头一看,是适才跪在院子里那位年轻姑娘双目紧闭,晕倒在了地上。旁边跪着的妇人扭身将她抱在怀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唤:“素素,灵素,你醒醒,这是怎么了?”

    安生顿时就顿住了脚步,看向冷南弦,满是求助:“师父!”

    喻惊云一拽她的衣袖:“府里有大夫。”这意思便是不想让安生插手侯府后宅里的事情。

    早就有丫鬟进去禀报给老太君知道,老太君冷冷地道:“晕了一盆水泼醒便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的感情,与适才对着安生眉眼生暖,笑语嫣然的慈爱老人截然不同。

    外间跪着的那个妇人听到老太君的话,便转过头来,哭着央求:“老太君,素素真的是冤枉的。她绝对没有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她身子原本就弱,烧热了许多天,如今跪了已经快要一日了,哪里承受得住?一盆冷水下去,怕是要要了素素的命!”

    “闭嘴!”侯爷夫人站在门口,看一眼尚未离去的安生与冷南弦,气得身子直抖:“你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现眼吗?还敢当着外人的面胡说八道!”

    妇人扭脸看看冷南弦与安生,斩钉截铁地道:“再这样下去,素素的性命都要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素素安分守己,天天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自己教养的女儿我清楚!她向来安分守己,绝对不可能是有了身子!”

    此话一出,侯爷夫人气得简直浑身发抖:“反了,反了,你不要脸,我侯府还要脸面呢!这是逼着老太君下令,将喻灵素浸猪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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