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心神,淡定地回以一问,“依照慈看来,小郎君对慈不也十分了解?”

    姜芃姬笑了笑,并没有继续逼问卫慈。

    温水煮青蛙,自然要慢慢来。

    一壶开水直接倒下去,把人吓走怎么办?

    她看似望天,实则注意卫慈手中的纸伞。

    哪怕之前耍脾气把纸伞挪走了,这会儿又默默挪了回来,任由自己肩头堆了些积雪。

    姜芃姬抬手解下披风,示意卫慈穿上。

    “以后在琅琊求学,还要麻烦子孝多多关照了。”

    卫慈瞧了一眼那件厚实的白毛披风,平静道,“小郎君与慈也算是点头之交,师父他老人家又十分欣赏你的才华,想来你在书院也不会受到什么诘难,何须以此‘贿赂’在下。”

    “我是不惧寒热,多穿少穿也就那样,只是子孝底子娇弱,现在还站在风雪之中等人,还是顾着点儿比较好。”姜芃姬直接将披风丢到他怀里,爱穿不穿,不穿拉倒。

    说完,姜芃姬径直转身走向自家马车,一脚踩上轿凳,“去风府。”

    刚抬手掀开车帘,一直关注他俩的徐轲将那个手炉递回给她。

    带着斗笠的马车车夫拉着缰绳,驱车离开,恰好讲过卫慈身旁。

    “郎君将披风给了那位卫郎君,您回去可要被踏雪念叨。”

    徐轲跪坐在靠近车厢门口的地方,双手拢进暖手套,里面一层用了厚实的兔毛,十分舒服。

    姜芃姬捧着手炉,里面重新添了炭火,比之前的温度还要高一些。

    “你家郎君身强体健,徒手能打死两头牛,少一件披风还能生病?”姜芃姬挑了挑眉,“他么,柔弱文人一个,穿得不多也就罢了,还木头似得立在外头,也不怕伤风感冒了。”

    徐轲顿时说不出话来。

    的确,他家郎君看着年幼瘦弱,实际上战斗力爆表,怪就怪这人外表太有欺骗性了。

    “我听怀瑜说,子孝家人已经迁去中诏,回归本宗。他一个人留在东庆琅琊,谁知道身边有几个照顾他的丫鬟婆子。这天气变化这么快,估计人家衣箱里头也没准备多少御寒衣物。”

    姜芃姬是细心的人,但她很少会去主动关心旁人,或者说在她看来,根本没有必要关心。

    谁都是长了双手双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岂不是生活上的残废?

    这一套用在远古时代就不行了。

    徐轲听后,不由得感慨,自家郎君貌似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

    琼林宴看似是为了几个脱颖而出的士子举办的庆贺宴,实际上不过是给人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地方,诸多朝臣使劲浑身解数,谄媚逢迎、奴颜婢膝的模样看得人暗暗生火。

    本该得到重视的士子反而成了不重要的点缀,宴上充斥着皇帝爽朗的笑声。

    韩彧的脾性比较冲,面对几个交好的朋友,也没有刻意忍耐的意思,不吐不快,“如今一看,那日子孝打人离开的举动才是正确的……如此奴颜婢膝,全然没有半丝骨气,简直……”

    程靖瞪了一眼韩彧,将对方接下去的话瞪了回去。

    “谨言慎行,这四个字你是忘了?”程靖低声呵道,“若是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相较于韩彧和程靖的紧张,吕徵倒是暗暗挺了挺小肚子,忍住顺肚皮的冲动。

    琼林宴上好吃的东西不少,吕徵出身贫寒,仅为猎户之子,打小就喜欢地里滚泥巴,若非渊镜先生说跟他有缘,将他带回书院悉心教导,如今他也没有资格站在琼林宴上……

    机会难得,不吃个够本,太吃亏了。

    他可不是韩彧或者程靖,筷子没有动几下,反而吃了一肚子的火气。

    “隔墙有耳,的确该注意一下。文彬,这里也不是抱怨的好地方。”

    肚子有些撑,吕徵慢慢踱步,看似十分悠闲惬意,实际上只是饱得走不动道。

    韩彧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头怒火压了下去。

    几人大老远瞧见卫慈怀里抱着一件白绒绒的披风,整个人伫立原地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吕徵脸皮够厚,笑嘻嘻地上前,佯装伸手接过卫慈怀中的披风,嘴里还说着,“子孝真不愧是最贴心的,知道哥儿今天穿得少,特地取来披风在这里,哥儿先谢过……”

    他手还没碰到披风,卫慈已经退后一步,不客气地道,“不是给你的。”

    吕徵也不气,反而贼溜溜地瞧着披风领子上的系带。

    系带末端缀着精巧的两个毛球,这与卫慈一管的画风不合,不仅如此,披风大小也不合适。

    “那是给谁的?”吕徵追问一句。

    卫慈不理会,扫了一眼韩彧和程靖的表情,低声轻叹。

    “瞧你们面色不虞,宴上受气了?”

    韩彧没注意披风,注意力被勾回了刚才的琼林宴,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冒出来。

    “所谓朝中重臣,一个一个奴颜婢膝、谄媚逢迎,毫无风骨,如此下去,这朝堂迟早要完。”

    卫慈扫了一眼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这才安心了一些。

    “奴性入骨罢了,跟那种小人置气做什么?”卫慈不在意地笑笑,“慈听说,琼林宴前夕,中书令风仁请辞,告老还乡,官家不仅没有挽留,反而提拔了一位心腹……如此,还不够你看清楚么?官家想要温顺听话的家养猫儿,可不是野性难驯、自持傲骨的野猫。”

    韩彧险些炸毛,说谁是野猫呢?

    卫慈又说,“才琼林宴罢了,你就如此沉不住气,以后可该怎么办?”

    “何意?”韩彧问。

    “如今宦官暗中卖爵鬻官,一个一个官位明码标价,有钱就给,你以为只是那些阉人自己贪么?那位贪得才是大头……”卫慈几人进了马车,车内炭火将寒气驱散,他指了指天上,“文彬考评名列三甲,到时候只得来小小的官职,还比不得那些泼皮无赖撒钱买来的官职高,你不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韩彧险些被噎得岔气。

    “卫子孝,你这人说话忒刻薄。”

    卫慈不怵,继续道,“慈这里还有更刻薄的呢,要听么?”

    吕徵在一旁暗暗憋笑,程靖则是无奈地摇头,拨弄着炭盆中的银丝炭。

    “听!自然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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