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雪沫的风卷过庭院,扑棱棱的拍打在姜黄绣忍冬花纹的夹缎上,才从烧着地龙的屋子里走出来,被这么一吹,宋宜笑不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奶奶仔细受了冷!”守在外面的苔锦忙替她披上狐裘,手势轻柔的掖了掖。

    “外祖母要想一些事情,让妈妈过会再进去。”宋宜笑站着任她服侍,朝不远处的婆子点了点头,道,“我去厢房瞧瞧孩子们今儿可是给外祖母添麻烦啦!”

    那婆子微微而笑,轻声道:“奶奶说得哪里话?老夫人这辈子颠沛流离,难得有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今儿个县主他们过来,老夫人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怎么会是麻烦呢?”

    “是我失言了。”宋宜笑抿嘴笑,“还是妈妈说的对。”

    沉吟了下,又道,“知道外祖母高兴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年轻,最需要外祖母这样长辈的指点呢!妈妈若是肯的话,回头可要帮我们跟外祖母说一说,让她老人家多疼一疼我们!”

    婆子不知道她方才在里头把自己主子刺得不轻,闻言听出她话中之意,乃是希望端木老夫人从此在燕侯府长住,不要因为时局平靖就搬走,这让她对宋宜笑好感上升了不少,嘴角笑意都分明了许多:“奶奶放心,老夫人最疼的就是您两位了!”

    当然片刻后她终于入内服侍端木老夫人的时候,才夸了一句,“宋奶奶虽然不是江南堂教养出来的,却到底是宋氏嫡出血脉,很是孝顺懂礼。侯爷得妻如此,倒也是一件福泽了!”

    端木老夫人闻言轻哼一声:“确实不愧是宋家血脉!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平生第一次被个孙辈质问得说不出话来、又不好说她什么的!”

    婆子顿时一噎,忙道:“她居然对您不敬?!”

    “也谈不上什么敬不敬的!”端木老夫人心塞塞,寒着脸,没精打采的说道,“她是阿虚的妻子,替阿虚抱屈也是理所当然……说到底,我自己也在想,我因为当年太纵着仪水,为了汲取教训,到了阿虚,就什么都不让他知道,什么也不让他插手,全部替他做主,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了?”

    婆子看出她的失落,当然要安抚:“您这话说的!您还不是为了侯爷好?换了个人,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这会跟着咱们住进侯府来的两位孙公子,让您替他们殚精竭虑,您还没这兴致呢!”

    端木老夫人对庶出子孙谈不上苛刻,但也确实谈不上多么尽心,这点她自己也是心里有数,此刻心腹说来,也没觉得恼羞成怒,只叹了口气:“只是那宋氏举了她娘家祖母的例子,我觉着也有道理:不是我以为对阿虚好,就真的对他好的。”

    顿了顿,“在我眼里,阿虚总是年纪还小、还不懂事。可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快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却一直将他当小孩子看……也难怪那宋氏觉得我跟离邈委屈了阿虚!”

    婆子听了这话,暗暗咬牙,之前对宋宜笑的那点好感,这会当真是荡然无存她是跟着端木老夫人大半辈子的人,最清楚端木老夫人这些年来的艰难,即使老夫人的语气中,对宋宜笑没什么怨恨,婆子这会仍旧觉得宋宜笑太过份了:“且不说老夫人对燕侯府真的是掏心掏肺,单凭她是长辈而且吃了许多苦这点,宋奶奶也该有点孝敬长辈的样子吧?”

    “当着我的面倒是演得跟真的似的,还以为她是个孝顺体贴的!”

    “谁知却是这样狠心!!!”

    不过婆子这番想法却是冤枉宋宜笑了。

    此刻在厢房边跟蒋慕葶说话边敷衍孩子们的宋宜笑,心里其实也正七上八下的:“这恩恩仇仇的,也不知道夫君到底怎么个想法?偏他之前一点口风都没跟我透,害我今儿个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外祖母说才好?纵然这会拿话把外祖母的嘴暂时给堵了,可是杀女之仇,外祖母怎么可能因为被我一番话勾起了对夫君的愧疚,就这么算了?”

    虽然宋宜笑因为本身受过太皇太后以及晋国大长公主的维护,对这两位恶感不深毕竟仪水郡主又不是她的生身之母,而她也没有切身跟这个婆婆相处过,那么当然不能与端木老夫人感同深受了!

    但她也是为人母的人了,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有人害了简清越……宋宜笑觉得自己肯定也是上穷黄泉下碧落,不把仇人赶尽杀绝都不算完!

    谁敢挡在自己报仇的路上,便是韦梦盈复生她也照砍不误!

    ……所以说端木老夫人不愧是锦绣堂出来的典型阀阅嫡女,论心胸论气度论城府论沉得住气这点,比宋宜笑强多了。

    反正如果两人对换一个位置的话,宋宜笑才不会考虑什么外孙委屈不委屈,外孙哪有女儿亲!?

    当然这也是她现在只有女儿没有外孙的缘故。

    想到这儿,宋宜笑不免对端木老夫人有些愧疚,“我告退的时候瞧外祖母的样子怪伤心的,但望她老人家不要伤心太久才好!唉,说到底是夫君不好,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吃不准他的意思,只能试探着来了!”

    她其实也不是故意要刺端木老夫人的,主要是揣测丈夫瞒着老夫人行事,估计是不忍心对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下狠手这种揣测很符合她对简虚白的了解,简虚白不是一个心狠的人而看端木老夫人当时濒临爆发的模样,显然是绝对不肯接受这个答复的!

    这位虽然没跟简虚白长久接触过,却是简虚白的嫡亲外祖母,血脉之亲,还抚养了简虚白的亲爹简离邈,何况她让简虚白为亲娘报仇的要求也没错宋宜笑倒不怕丈夫顶不住她这份压力,但简虚白现在除了妻女外,辽州那边的简家大房不算的话,正经可称亲人的,也只有端木老夫人跟简离邈了。

    祖孙如果闹翻,想来对于双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

    是以宋宜笑决定自己出面做这个难人,以为丈夫鸣不平的理由,抓住端木老夫人为简虚白擅做主张这点不放,挑起端木老夫人心底的愧疚,让老夫人开始反省她这些年来的做法而老夫人既然开始反省了,那么即使她仍旧不赞成简虚白不报母仇的做法,反应也许就不会那么激烈,不至于闹到翻脸甚至恩断义绝的地步!

    而如果简虚白决定满足端木老夫人的话……那么自是皆大欢喜。

    宋宜笑再到她老人家跟前请个罪也就是了,反正就是冲着她现在妊娠在身这点,料想老夫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我这算不算恃孕而骄?”宋宜笑有点自嘲的吐了口气,心想,“我也只能斡旋到这儿了不知道夫君之前出门进宫……现在在做什么?”

    简虚白现在正翻腕取出一物,置于掌心,堂堂皇皇的让众人观看:“我所言世家门阀可以再次挟天子于无形之间的优势,便是此物!”

    殿中众人紧紧望去,皆是愕然:那不是什么千载难逢的珍宝,甚至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古物,仅仅只是,一锭银两。

    而且还小巧得很,不过拇指大小。

    “空有钱财,而无权势,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坊间商贾做大到一定程度,若不寻个靠山,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沉默一瞬之后,卫溪失望之极的开口,“休说那些升斗小民,咱们这些人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便是燕侯的岳家江南宋!要论富裕,前些年的宋家,决计是六阀中首屈一指的!毕竟谁叫宋家是单传?可江南宋的结局,大家也知道了。”

    其他人虽然没开口,但面上均有赞同之色。

    当然,更多的,还是失落。

    在常人眼里,别说海内六阀,即使幽州裴、洪州顾这样的门第,依然属于需要仰望的层次。

    可他们自己知道,比起祖先时候的辉煌,他们已经衰落得太多了。

    从从前的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到如今的匍匐于丹墀之下,这中间的落差有多大有多辛酸,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是没办法理解的。

    最可怕的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还会继续衰弱下去。

    内斗,皇权,庶族……清晰的感受到荣华与辉煌逐渐黯淡,却无能为力。

    所以即使对简虚白不抱太大希望,他们其实巴不得能够从简虚白这儿听到一个良策哪怕这个良策的代价很大很大。

    但只要家族的荣耀可以继续,他们心甘情愿!

    “江南宋的结局,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场诸位都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归结到有钱无权上面去?”迎着众多失落的目光,简虚白摇了摇头,翻手收起银锭,平静道,“江南堂的消亡,追根究底,还不是六阀内斗、先帝落井下石?”

    他将银锭抛了抛,淡笑,“说起来,我看到世家门阀的这个优势,倒也与岳家有关:若非当年我那岳父忽然转了心思,着意要弥补我那妻子,我还真不知道,六阀之后,竟是这样的豪富!须知道本朝定鼎不到五十年,五十年前东雍末年的乱世,那是何等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彼时宋家的情况可算不上好啊!然而五十年不到之后,宋氏却依旧产业遍布举国!”

    “看诸位的神情,似乎对我之言不以为然?”

    简虚白环视了一圈,意味深长道,“自先贤区分士农工商以来,士为尊,商为贱,千百年来早已深入人心!”

    “是以海内六阀这数朝以来,一直千方百计的把持着‘士’这一块!”

    “科举未出之前,此举固然正中要害,使世家门阀把持朝野,虽人主亦无可奈何,但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科举出后,庶族大得晋身之阶,人主亦有栋梁之源,对世家门阀的依赖大大减少,望族岂能不衰退?”

    “如今在‘士’这一块,望族可以说是大势已去,根本不可能达到从前只手遮天的地步!”

    “所以想要重振门庭,只能转从别处寻找出路!”

    “为何是商?”卫溪等人沉默了会,交头接耳了一阵,有点不甘心有点疑惑的问,“商贾乃是贱业,这对于我等来说也太……”

    从最高高在上的士,转成最低下的商贾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最重要的是,“区区商贾,却如何解我等之难?”

章节目录

继女荣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繁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五百八十九章 士农工商-庆荣华全文免费阅读,继女荣华,笔趣阁并收藏继女荣华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