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外,上阳宫的临时驻地,已经变成了一个阵地环绕,沟壑层叠的大军营。

    临危被赋予外郭御敌全权的张叔夜,也刚刚平定了一场,自下而上的内部反乱。

    却是隶属于驻守上阳宫的监门军少数上层军将,以亲兵队为爪牙耳目,居然想乘觐见之机,拿了前来巡营的张叔夜,向城中之敌进行投效。

    他们小看了张叔夜的威望和影响力,不防手下有人籍着冲撞为由报信示警,结果反被张叔夜惊觉起来而先下手为强,将计就计的用分别召见的方式,将这些潜在的不安定分子一一拿下,而铁腕镇压了这场未遂的变乱。

    然后重新编排防要和指挥,就地清点手中可用到的兵力,

    “迄今为止……”

    雪花飘摇的宫廊下,一名被任命临时点卯官的中郎将开声。

    “南面的长夏、定鼎、厚载,只有驻守长厦门的清源军并漕军一部,得以脱出归建”

    “东面的上东。建春,永通诸门……有郑军,汝州团结,靖边义从、三山义勇等数部前来汇合”

    “北面的安喜、徽安诸门,由于正当其冲,尚未有成建制的兵马,出奔过来的消息”

    “目前尚可一用的,只有守御西城四门的六个军号,又两部人马……”

    “不过,其中大都被帅府的均令,招还去守卫大内之要了……”

    “目前仅有一个建制不全的威宁军,又城戍军一部,尚在上阳宫附近听效……”

    得益那场大火的阻挡,张叔夜得以尽人事式的向各门守军,都派出了招集撤退的信使,不过得到响应和回复的屈指可数,而最终带队来与他汇合的军将,更是寥寥无几

    毕竟,想要在敌军的攻打和城中的兵荒马乱中,比较完好的撤出部队来,又谈何容易。一些部队好容易撤了下来,却在半路的混乱与阻塞中,跑散了建制或是走错了方向,而失去最后的汇合机会。

    因此,当杨可世带着一旅残部,最终在疲惫和困倦中抵达上阳宫的时候,受到了张叔夜简短而热切的欢迎,并从尚无归属的散员里,为杨可世补充了新的部下员额,

    他实在是需要这种,有着与南军丰富交战经验而百折不挠的宿将,

    点卯官的声音还在继续。

    “上述计得三万六千五百又七名员额……”

    “检点个中兵甲齐全而身体完好者,得两万一千四百五十骑员……且编战兵三十一营”

    “其中编有马队三营,射生五营,并城头器械及操手两营”

    “余下编为西苑并上阳宫的驻队,共得十九营兵……”

    “又括得城中青壮、匠人,得民夫、辎工队十五营……”

    “是以,如今军中所食甚多而储积有限,须得像大内请粮才是……”

    点卯官总结道,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张叔夜。

    “还不够”

    张叔夜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需要更多的人力和兵员,方可在这西苑与皇城大内,互成抵角势……”

    “而不是被人集中一端,分别击破……”

    “我需要有人冒险重返南北两郭城……”

    “收拢残兵散卒,就地征募丁壮义勇……”

    说到这里,他不由将目光投向了,新归附未久的杨可世。

    武牢关内,雪中操习的声音此起彼伏。

    随着急速下降的寒潮和霜冻,还是对于主战七营所装备的零式燧发枪的击发率,造成了相当明显的影响,更别说那些还在使用的火绳枪和火门击发的三眼铳。

    倒是少量使用火帽的一式试做铳,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因此,以材官孔吉吉为首的军匠们,不得不再度忙碌起来,为了拿出相应的解决方案而上下奔忙着。

    比如,如何在持续的落雪天气下,如何保持对阵中的火铳,及其击发装置的整洁于燥。选用何种的润滑成分,才能保证轮簧不至于被低温冻结滞涩,而有足够的力度打出火花来,诸如此类的极限考验。

    而在我的私帐里,

    昔日的小跟班阿骨打,已经换了一身缀满泡钉的灰绿棉袍,外罩银色锁子甲,头戴环边盔,除了没有标识身份和归属的羽毛、缨子,也没有代表军阶的数圈各色绶带缠绕外,就是一副标准亲兵的打扮,衬托出正在快速发育中的少年人,某种硬朗挺拔的味道来。

    我正听他详谈梁山上的种种后续,从另一个角度来描述,罗氏兄弟主导下的后梁山时代,各种人和事的变迁。

    比如他和我那只排骨侍女三枚,是如何躲在杂库半成品的夹层里,而躲过了肆虐后山的残兵败将。

    后来的罗克敌,又是如何提携他做了新管库,让人传授他格击击艺,并因此在日常训练中,表现出某种坚忍勇毅的资质,后来在一次冲突中,接连击倒了好几个壮年士卒,而在对方恼羞成怒准备操家伙上时,被路过的大首领罗膘骑喝止,兵青眼相看的做了梁山数只少年队的领头人之一。

    然后是艰辛而忙碌的生活日常,为了生计他们这些少年队的成员,不得不到跟着老人们更远的地方去剽抄,只是所获却甚为有限,因为官军的收刮和聚敛,地方上值得抄掠的大户和豪强,越来越少也越走越远,

    多数时候也只够奔走一趟的马料人嚼之外就剩余不多,甚至有所亏空。他们为此一度不得不冒险,到驻军的城邑附近去,打劫当地的大户之家,结果目标比想象的背景身后多了,一时间攻打不下,却被闻讯而来的官军给围堵个正着,差点都没有逃回来。

    而在青黄不接的几个特定时节,他们这些少年队也要下河塘去摸鱼掏螺蛳挖菱角和藕根,在山边地角种些山芋来且做充饥之物,半饥不饱的记忆,占据了相当程度的篇幅。

    因此,他们这些少年人每年最受期待的特定时日,就是海路大开的日子,出来短暂的额还是离各种新奇稀罕的物件外,梁山都会拿出不多的储积来,再加上海路输入补充的生活日用物资,让山上山下酒肉有余的好好大宴一番,

    这一番番经历和生活片段,倒也让我听得津津有味,笑而不语的还偶然微微点头而已。

    然后他又说起一些颇为相得的小伙伴和熟人,比如一个叫陈渊的洛都人,他接替了我在梁山曾经当人过的那个之物,因此与阿骨打倒是有不少日常接触的机会,

    他有个“地摊王孙”的绰号,因此人称陈王孙,为人热心颇为精打细算,却是个十足的吃货,因为嘴馋私下里偷偷吃了许多,不知来历的可疑之物,一次差点上吐下泻的痛死过去。

    还是阿骨打记得我教给他的黄白催吐之法,才捡了命回来。为了表示感谢,陈渊那位担任右军正将的义兄,还送了一把短匕给阿骨打。

    阿骨打像是献宝一般,双手递过一柄尺长的黑鞘短刀,轻轻抽出,颇为锋利尔。

    “这便是那位鹏举哥哥,送我的……”

    “等等……”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字眼。

    “你说是什么……鹏举哥哥……”

    “正是,陈王孙的义兄……”

    阿骨打有些不明所以的道

    “因为之前的缘故,我也有幸跟着叫声,鹏举哥哥而已……”

    “鹏举?,他该不会是姓岳,祖籍相州把……”

    “恩主你是怎得知道的……”

    阿骨打却是很有些惊喜的表情。

    我心中只剩下无数勒个艹,以及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匪夷所思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所熟知的那个人物,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时空的反贼,又被逼上梁山的啊。

    黄河岸边的怀州,都亟道中仅存的最后一处,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净土,

    既因为它虽然属于都亟道的版图,却位于黄河北岸的特殊地理位置,也因为河阳桥三关的存在,那些南蛮子费了老大气力拿下南关城后,就心满意足的就地驻防,再没有多余的动静。

    连带原本向对岸输送的繁重劳役,也暂时消失了,甚至还因为滞留积余的物资,而稍稍缓解了地方上被过度斑驳和压榨劳役之后的困顿。

    因此,位于怀州境内残余的北朝军民,在入冬以来,难得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安宁与静谧。然后,多数人在某种坎坷不安的心情中,等待着来自对岸战火中最终决定的家国命运。

    作为他们的最高领导者,正处在某种飘摇不定的焦虑与反复煎熬中的权河北转运使,少府卿张继,亦不能例外。

    为此,他已经打着备敌的旗号,收编和整顿了三只来自河东的小部队,又将滞留境内的上万民夫,稍加训练和武装起来,以备将来万一。

    怀州位于黄河北岸,河东道与河北道交界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因此也是最接近战场,最快的到消息的地方,但现在与南朝的兵马,隔着河阳桥三关对峙,这边既无力打过去,那边也没法打过来的局面,显然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国朝的天倾之势,已然呈现各种令人不安和无力回天的征兆了。

    一亦都亟道里旷日持久的战火,最终尘埃落定,他就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虽然他算是权臣张氏一族的远亲,颇有才名也没少受其恩泽,但并不妨碍他在考虑到,某个最坏的可能性与结果。

    这样下来,他日后视情况而决定行事的方针和归属,都有足够的底气和余地。他虽然是文班出身,但在这纷乱世道中,谁没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野望和心志呢。

    无论是就地割据一隅,而静观长期对抗下的局势变化;或是顺势北上与河北行台的同宗张邦昌,争夺河北诸道的遗产归属和主导权;还是顺水推舟与最终得势的南朝,在未来天下一统的名利场中,换一个优厚的尊养位置。

    就算最后是洛都朝廷能够绝地逢生,挫败了南军的攻势,作为一方镇守,他也有守成和保全的功劳,而进一步获得给与朝廷雪中送炭之实。

    因此,他唯一所虑的,就剩下逐渐冻结起来的黄河冰面,他已经派了大量人手沿河巡视,遍设烽燧望哨,并且一天至少要询问三次,才能安寝下来。

    哪怕那些南佬缘着冻硬结实的冰面,攻打过来的可能性委实很小,但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每日依旧坚持让人在冰面上逐段凿孔,以测试河面的冰层,日益增厚的程度。

    然后再某种感叹中,有度过相对平静的额一天,但是这平静终究是会被人打破的。

    连夜被人从温暖的被褥与美妾怀里,紧急唤起来的张继,第一句话就是。

    “是南逆开始渡河了么……”

    随后他就知道了答案。

    “什么……你们遭到了胡马儿的袭击?”

    他有些面皮抽搐的看着浑身带伤,狼狈逃还的数名部下道。

    “千真万确看真切了……”

    “千真万确啊,连身上的腥膻味,都闻到了……”

    “从西面过来的啊……”

    “这可是都畿道啊……不是胡天膻地的延边塞外”

    张继几乎是吼出声来。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黄河对岸,

    绵连起伏的群山之间,无数甲光和服色盘绕其中,在一座座城邑下,汇成咆哮的巨流。

    这些如同浊流一般奔走而过的军序,甲服袍色皆不相同。

    头戴范阳帽和菏边盔,身穿简装山纹甲或是鳞铠,耸立如林,鸟雀无声。

    少数骑兵头戴铁面,坐骑前胸覆鳞甲,森然如铁人。

    皮条缀旧的圈甲背心,以及升级版的镶铁圈甲,铁条扎片甲,各种各样的形制式样。

    很多人甲片上的额漆色,大多磨损脱落,露出底下的底色来。

    还有不少编发秃顶,穿着脏兮兮的皮袍,矮壮粗野结实。浑身满是腥膻和泥土味。

    而在他们被饥饿折磨的已经凹陷下去的脸颊和眉眼、口鼻上,是长期野外露宿和行进,造成的各种不同程度的冻伤。

    e∶贼道三痴的病情,也是大多数写手的切身之痛啊,希望好人有福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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