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什么情由和苦衷……”

    已经移镇城中的都统制王嵩,嘶哑着嗓子吼道

    “也不要提什么道路受阻、行动不便……”

    “天黑之前,神机军的重装器械,就算爬都要给我爬到皇城的墙根下……”

    “为山九仞,断然不能功亏一篑在这一步……”

    “南面兵马已经攻入南郭城了……””如今来自殿前军先锋人马,正在试图抢夺西天津桥……“

    “难道尔等,就甘心将唾手的不世功勋,拱手相让不成……”

    “打下皇城大内,历年集藏,各代珍宝,还不是尽由你们自取……”

    “岂不是,比你们辛苦带人去洗街,更胜百倍否……”

    “可是再说破天大的好处,也要有命才能拿到手啊。”

    有人这么嘀咕了一声。

    事实上,站在列里的军将们,已经少了好些人,有的是已经阵没或者伤不能动,有的则是作战不力被贬斥、夺职以白身待效。

    事实上,虽然已经打进洛都两天了,许多部队只是象征性的派人,靠近城墙略作试探而已,在对方严防死守下丢下若于尸体后,就放弃了这处硬骨头,转身重新投入到外郭城坊的抢劫狂欢中去。

    各种仕宦富室、商铺邸店、贾人工匠以至优伶倡妓、僧尼黄冠以及还有一点劳动力的无业游民,连同他们的金银财宝、物资用具、衣着粮食、器皿家生,都让这些先来后到的丘八儿们,给争先恐后一古脑儿席卷而去。

    也无怪王嵩如此大光其火,他们都显然低估了这座北国大都会,对于这些南方将士的诱惑,

    起码在让他们饱掠到心满意足之前,估计是很难恢复到原本的状态和秩序中来,继续攻克余下的内城部分。

    可是人心若是散了,可又是那么好聚拢起来的,正所谓士气可泄而不可收。

    事实上,就算是各军的正副统制官,左右统领,诸部统军的都监、正将,又何尝不是各自上行下效式的,各般公器私用占用宝贵军输运力,一车又一车的往自己的营地里,拉各种贵重财货呢

    就算是这位义愤填膺的王都统,在城外的私帐里,短短时间内,就堆满半座帐蓬的珍玩器物,十几名娇滴滴的侍女,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这座积攒了千载荣耀与繁华之都会,似乎只是他们饕餮的野望与欲念行下的一道大餐,就等用何等手段和方式去瓜分、品味了。

    能够鞭策和催促他们打出十二分精神来,也就剩下来自别路友军的竞争而已。

    比如出现在洛水南岸,正在努力将飞龙捉日旗,插上天津桥的那只,常年环卫禁中而在百余年后第一次出现在阵前的殿前军。

    相比街市城坊之中,这点财货人口的得失,这些天之骄子,禁中健儿,显然更在意的是把旗帜插上洛都的皇城大内,紫寰殿和明堂至高处的无上荣耀。

    战云密布,严正以待的皇城大内,比邻的东夹城承福门内,正在因为一场内部整肃,而杀的人头滚滚。

    正所谓兵临城下,围困之局,总是不乏偷偷向做些什么,为自己将来和身后计的人们。

    只是离开了外郭百万军民日常活动的掩护,随大众退倒内城之后,监控的力度随着目标范围的缩小,而一下子增强了数倍。

    再加上一些私人的算计和恩怨,就自然再也无法藏住行迹,而被相互纠举着暴露出来,然后又牵扯株连到更多的

    虽然其中可能、或许存在大量,只是被心口攀污或是依据不足的情形,但在今世今时之下,谁又会不知好歹的,在大元帅府跃跃欲试的屠刀下,为这些嫌疑之辈求情缓下,而引火烧身呢,

    光是有这个嫌疑,就足够成为某些人的取死之道,或是引来杀身之祸。

    “敕曰:……”

    一名大嗓门的军将吆喝着

    “鸿胪寺卿袁青山、卫尉少卿张迪以下二十六人……”

    “里通外敌,特处族斩……”

    随着一阵骤鼓响,手起刀落血光四溅,惨声此起彼伏之后,就剩下了一具具颓然仆倒,又被倒拖而出的无头尸身

    而他们的首级,则像是一串串葡萄般的高挂上原本旗杆的位置

    “这就是国朝养士多年的成果么”

    “才不过,稍稍遇到些艰难时局……”

    “这些首鼠两端之辈,这么快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生事了”

    亲自监刑的灵宝公,几乎是对着一众被迫前来观临的文武大臣,公卿百官,有些恶狠狠的冷笑到

    “南北两郭中,无数将士依旧在奋战……”

    “大内依旧坐拥带甲数万……”

    “含嘉、圆壁两城各仓,亦是足食年逾……”

    “敢有言与外敌相谈者,皆以叛逆论处……”

    “朝廷的恩庇,岂是那么好消受的……”

    随着话音放落

    更多的哭求和哀叹声,在城城墙下响起,却是那些所谓“里通外敌”者的家眷,他们像是货物般的捆成一串串,被强行驱赶上城头。

    然后在森冷的刀枪逼迫和挤压下下,哭哭啼啼或是哭天喊地的哀呼惨叫着,像是断翅的鸟儿一般,逐一从城头跳下去。

    在此起彼伏噗噗有声的粉身碎骨过程中,变成堆叠在雪地上,一片片新盛开绽放的血色花朵。

    这个意外出现的结果,让那些零星盘桓在城墙附近,偷偷窥探和大量的南军士卒,也不免大吃了一惊。

    这一刻,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成了前朝权相李林甫口中的“站班马”,努力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来,仅有少数敢怒不敢言的,也只能把自己的不忿和激荡的表情,努力藏在人群的影子中。

    “这是要对我辈斩尽杀绝,剪除异己到底么……”

    “天欲亡之,必使颠狂之……”

    “国之将亡,妖孽辈出啊……”

    站在人群之后的兵部尚书杨嗣,静静的听着这些悖逆之言,却是面无表情,不置一语。

    至少灵宝公还是暗藏了最后的底限和分寸的,起码他下手处决的大都是文班之列,而没有任何一个在职的武人,

    事实上早在城破之前,都尉以上领兵将领的家人亲眷,都已经被先行一步的“保护”在内城中了。

    所以,他必须忍耐,继续留着有用之身,才有将来和后续之事,他如是告诫和提醒着自己。

    同一个时间,皇城的左掖门外。

    城南总领杨可世,正沿着洛水北岸,且战且退着。他本已经厚载门下突出重围,并一路杀过南郭的诸多城坊,带着仅存的部下度过中天津桥,但是迎面而来的不是汇合的友军,而是大股肆虐的敌兵。

    他们不得不一边战斗厮杀,一边与那些逃散的友军汇合

    方才一股偏巷中冲出的敌军,顿然将他们拉长的队伍截断小部,连带紧跟着杨可世一起突阵的几名亲兵,转瞬间都被这队强劲的敌军截留住,团团包围起来。

    杨可世错眼不见就失去他们,立刻飞身回来。这时,他的眼腈和喉咙里都似冒出火来,他只见在敌人的包国中,两名护卫大旗的亲兵,已经被砍倒在地上,第三名仅存的亲兵,也被敌人用套索扯住拉倒,按地捆绑去了。

    这些敌兵见得杨可世,居然亲自回身杀过来,倒也不慌不忙的,对他抛出数只套索来,似乎想着故伎重演一番。

    只可惜,杨可世不愧为久经战阵的老将,他一看飞索抛来,毫不犹豫地标出手里的短矛,从腰间拔出宝剑,迎空一挥,就把套索割断。

    接着是几名格外壮硕的敌兵,一齐上前攒住杨可世。几根套索好像几条张牙舞爪的恶龙,又从天空中飞来,杨可世奋起伸臂,挥剑四舞如银团,只见剑影熠熠寒光闪闪,把所有的套索一齐绞碎砍断在地下。

    一名骑马的敌将不识厉害,又挺起一杆三棱尖枪奔前杀来,没料到像杨可世返身比他更快的,一阵旋风似地卷扑到他的身边,他来不及把钢矛掣回来保护自己,

    杨可世已抢过他的马头,宝剑一挥把他斜斜地劈死在马上。发慌的马驮着他的半边尸体在战兵中乱闯乱,也掩护着杨可世当先领头,紧随其后大砍乱杀。

    其余的敌兵,眼看见杨可世如此英勇,不由自主的发一声喊,纷纷转身就走。杨可世的亲兵们就势上去赶散残余的敌军,救出后队的剩余,抬起受伤的袍泽,重新转身向前进发。

    因此,这只队伍有时是直线前进的,有时则像刚才发生的插曲那样,又是迂回曲折地行进着。有时又受到几方面南军的袭击,又要分头厮杀而暂时变成不规则的队形。

    但是他们向前突进的总的目标漫有改变,满是污渍和破洞的“杨“字大旗,成为他们的琥首,为他们这支沉浮在败亡的大潮之中的小小舟船,指明向着皇城的方位而破浪前进。

    直到皇城那高耸厚实的城墙,将他们重新拦阻在外。

    “为什么不准我们进城……”

    “明明敌军还在别处,尚未抵近……”

    城头上传来冷冰冰,硬生生的回话,让这些百战之后,苦苦突围出来的忠勇之士,满心头的热血与期许,都似被六伏天交了一大桶冰雪般,有些错愕而颓丧起来。

    “帅府有令,未得受令而近的皇城者……”

    “示若临阵脱逃论处……有违者格杀勿论”

    这时城下已经是一片哗然大乱,还有人就地嚎啕大哭起来,就连杨可世也渐渐约束不住他们了。

    “你们可以去西城外……”

    这时城头上再次有人喊了起来,却不再是那么冷冰冰的腔调。

    “小张使君正在上阳宫重整兵马,或许会收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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