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璋和翠儿从田地里回来了,对费凡和妞儿的“瞎胡闹”并没有指责的意思,也没有赞许的意思,显得很平淡。(小说文学网)

    费璋不用说,常年没有个笑模样,是典型的教师爷形象,即使再辛苦,再贫困,每天早起也要把头发向后梳平整了;从田地里回来,再累也要把衣服整理一下,有一个泥点子,也要仔细地搓掉。

    长大后,费凡知道,父亲的这种发型叫“背头”,是那年月的小知识分子的流行发式。

    翠儿个子不高,从田地里回来,刷锅,洗碗,做饭,喂猪,忙个没完没了。

    “人在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爱,你奶奶对我的疼爱也是有了你之后才明白的,她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还时不时地瞅着我,看我在做什么,那目光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

    说到这里,费凡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费凡跟妞儿活煮刺猬这事儿,费璋和翠儿没有说什么,翠儿在那天做饭时破例炒了两个鸡蛋。

    这的确是破例了,费凡和妞儿曾经无数次地眼巴巴地瞅着母亲堵着鸡屁股地把鸡蛋收到上了锁的柜子里,让那一次次打牙祭的盼头落了空。

    那天吃饭时,翠儿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在丈夫的碗里,剩下的二一添作五地拨拉在两个孩子的碗里。

    “你们吃吧,我不爱吃鸡蛋!”

    做母亲的用筷子挡回两个孩子夹给自己的炒鸡蛋,平静地撒了一个做母亲的经常撒的那种谎话。

    “当时,我也没觉得什么,还是到了后来,有了你以后,我理解了。当做父母的因为经济拮据而不能满足儿女的需要,那在心里是多么的难过与愧疚哟。为此,他们要尽最大的努力,竭尽自己的所有甚至做出牺牲去尽量满足儿女们的要求,这就是母爱和父爱哟!”

    可能是遗传,费凡很少在费目面前流露感情,这一次也是一个例外吧。

    几年后,这种经济拮据的局面有所改变,费璋被录用为小学老师,还把家搬到河北公社一段时间。

    费家借住在一位姓杨的马架子房里,与学校相隔一里半地,中间要过一座用粗树枝搭成的小桥,小桥连接着一拉溜的水泡子。

    每天早上,费凡爱到泡子边上去听鱼吃草的声响,“嚓嚓”声响成一片,连成一片。

    有时,鱼们高兴了,竟会跃出水面,又“啪”地一声落回水里,在清流的水面上形成一圈圈的涟漪。

    儿歌唱道:“马莲开花鱼咬茳。”

    关于这个读作“江”的“茳”字,度娘说是有两种意思,一是一种藻类植物。亦作“江蓠”;二是一种多年生草木植物,茎三棱形,叶细长,开绿褐色小花,茎可编席,指茳芏。

    费凡的理解,在这里泛指水草吧。

    马莲花开的时候,鱼们要产卵了,活动非常的频繁,正是钓鱼的好时节。

    这时候,费凡会偷偷地把母亲的缝衣针拿出来,背着大人们,用油灯的灯火把针烧红,再弯成鱼钩,用草虾当鱼饵儿,站在泡子边上或者坐在苇子墩上钓鱼,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儿。

    泡子静悄悄的,蓝蓝的天空,荡漾的水面,周围是密密的绿色的芦苇,偶尔听到鸟儿“喳喳”的叫声,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怕吓跑了来咬钩儿的鱼儿。

    总算是钓上来了,可以压低了声音欢呼一通了。

    “啥鱼呀?”

    “鲫鱼瓜子!”

    “唔呀,这么大呀!”

    说几声,又都各自盯着自己的鱼漂儿了。

    费凡爱听鱼吃草的声音,更爱听一些关于水泡子里的传说。

    学校的东面,有一个叫“泡子头”的地方,方圆三四十亩大的水面,看上去有点儿像人的胃,两头连接的两个泡子要比它窄小很多。

    人们传说,这“泡子头”的水底下有一个黑鱼精,个头儿特别的大,能从泡子的这头担到那头。

    还传说,早先年有谁谁亲眼看到过那黑鱼精顶着露水出来吃草。

    费凡坚信这些传说是真的,从“泡子头”经过时,都非常的小心,要是黑鱼精突然蹿出来,那就只能去当它的点心了。

    翠儿还告诉费凡,这泡子里还有小孩子,谁谁家生的小孩子就是从泡子里捞来的。

    多少次,听了母亲的话的费凡留心大人们是怎么样从泡子里捞小孩子的,结果是失望的,怎么捞出来的全是鱼呢?

    “妈,爸,我是从哪儿一出来的?”

    “从老河里捞来的!”

    费目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也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

    只是,费目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捞小孩子的地点就改为老河了,水泡子已经没有了,更没有见过“泡子头”。

    连着“泡子头”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沟子,它直通向老哈河。

    到了雨季,泡子里的水会溢出来,顺着这小河沟流到老哈河里去。

    每到这个时候,便是费凡最快乐的季节。

    他和他的小伙伴儿们到小河沟子边把那简陋的衣服——褂衩和裤衩一撸就跳进河水里,相互扬着水,甚至抠一把臭泥向对方的身上打去。

    打累了,闹累了,往河沟边的河滩上一躺,没抽一根烟的工夫,就又投入了“战斗”。

    有时候,小伙伴儿们也会搞些合作,用水草绑成一个长长的粗粗的捆子,沿着河沟推鱼。

    推到一段河岸边比较平缓的地方,一头停住不动,另一头加快推进的速度,一齐用力推到岸上。

    那些鲶鱼、鲫鱼、鲢鱼随势冲到岸上,成了费凡和小伙伴儿们的战利品。

    还有一种捕鱼的办法就是各自为战了。

    流水把河沟子的两岸冲出了许多窝窝儿,特别是树根下,会冲涮出一个很深的洞子。

    费凡和小伙伴儿们就一拉溜地摸过去。

    他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那些窝窝儿或小洞里,又想摸到鱼,又怕摸到水长虫,摸到“割鱼”也是挺惨的。

    “割鱼”没有鳞片,样子有点儿像鲶鱼,身上也有黏液,背鳍坚硬得像是一把小刀子,很锋利,能把手割出血来。

    “割鱼”由此而得名。

    只是,费目在这里想说明的是,老哈河的人们总是把“割”读作“嘎”,所以这种鱼应当读成“嘎鱼”的。

    尽管可能有危险,可当手伸进有鱼的窝窝儿或小洞里时,那颗心还是会高兴得快要跳到嗓子眼儿的。

    鱼儿也不是个大傻瓜,它们不会坐以待毙的,会使劲儿地往洞的深处“扑楞”,只能用手把它们死死地掐住,再将它们捧出来或者是抱出来。

    不管是推草捆子还是用手摸,捉的鱼都要放到一起,最后统一分配。

    这一点,可是比“独生子女”们强多了!

    有时,费璋会找到沟子边来,还是绷着脸儿,不给儿子一个沟通的机会。

    八岁那年,费凡有了小弟弟,该上学去了,在家里太淘气了。

    老师就是父亲。

    费璋每天都非常紧张地盯着这几个学生的一举一动,上课要背着手,放学回家要排队。

    有一次,费目和小伙伴儿们正在河沟子里洗澡,他们的费老师突然驾到,站在了岸边。

    这些上学不久的孩子刚刚进行完礼貌教育,见着老师不要下跪磕头,要鞠躬。

    于是乎,这些学生就光着腚跑上岸向老师行了一个鞠躬礼。

    “以后不穿衣服不许行礼!”

    说完,这位老师气乎乎地转身走了。

    一天放晚学,费目、马驹子、丫丫、胡芳等十几个孩子排着队,唱着“嘿啦啦,嘿啦啦,天空出彩霞,地上开红花”的歌,过小桥,回家。

    “啊啊,你们看,那是不是‘糊饽饽’呀!”

    费凡眼尖,突然间看到有一只刚长翎儿的小鸟儿“扑扑啦啦”地钻到附近的树丛中去了。

    它对孩子们的诱惑太大了,那棕色带有黑白花纹的羽毛,那伞状的羽冠,以及那细长的略带钩状的嘴和“糊饽饽”、“糊饽饽”的奇怪叫声,很早就引起了费凡的注意。

    小村传说: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可怜的童养媳在做饭时把饽饽给蒸糊了,就被狠心的恶婆婆给打死了。这个童养媳化成了一只好看的小鸟儿,整天在哭诉着“糊饽饽”这样的一宗冤案,这只小鸟儿也就叫做“糊饽饽”了。

    费目认为,这种叫做“糊饽饽”的小鸟儿,应当就是布谷鸟儿吧,因为没有亲见过,只能算是猜想了。

    费凡被这只鸟儿迷住了,回头一看,身后没有跟着父亲,就从队伍里冲出去,钻进树丛里,把那鸟儿摁住,抱在怀里。

    费凡不顾小伙伴儿们的想看一看的请求,撒开丫子,飞也似地奔回家。

    可是,跑回家的费凡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把这个小宝贝儿端详一番的时候,父亲已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推开了家门,推着儿子就往外走,把那鸟儿又放回了树丛。

    第二天,费凡自然是被点名批评了。

    打那以后,费凡真的规矩多了,用翠儿的话说就是“我的这个小马驹子刚刚截上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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