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蓁,能够照顾自己了啊。

    墨蓁闭上眼睛,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按在心口,按的很重,不如此无法缓解心中突然撕裂的痛疼。

    墨姝自幼在墨门长大,深受墨门上下娇宠,不谙世事,当初贪玩下了山,遇见了萧辄,彼时年少的心,若给了便给的彻底,给的不计后果,为他不惜和父兄闹翻,又是在那长安人生地不熟,唯一的依靠便只有他,山盟海誓,如胶似漆。

    最后,他为权位背弃了誓言,接了瑞安进府,瑞安强势,加上萧辄母亲不喜墨姝,他又霸道,不肯放她离开,便将人放在了府后的山林,一圈,便是多年,以为这样便能将人保护的很好,却不知他这种行为,恰恰伤她最深。

    墨姝不曾接触世事,却被世事伤的遍体鳞伤,从感情一途,自以为窥见了天下所有的薄情寡性。

    “母亲的世界里,只有他,最后却发现,原来他的世界并不止她一个人,甚至,她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在墨门见惯一生一世一双人,私以为天底下的感情都是这样,她的心思也太单纯,不曾被世界污染,在身后家族弃她于不顾的时候,在这萧府中人人排斥她的时候,一个萧辄,便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南乔渊听得一阵心凉。

    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痛苦,父皇离去的时候,他也曾有所体会,因此便能够体会到墨姝的心情,更因着她心情太简单,所以那痛苦翻了不止一倍。

    他这才明白为何墨姝要选择自焚,当一个人生无可恋时,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苦难。

    “很多事想通之后,便渐渐明白了母亲当初心境。她早有死心,若不是那时候有了我……”

    若不是那时候有了她,墨姝早已不存于世。那时的墨姝,并不仅仅是将她当做一个女儿,更多的是一种窥见生命光明的希翼,她因着她到来,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及动力。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和那个男人出去,事情还会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自焚,还好好的在这儿……”

    墨蓁视线慢慢的落到屋内每一样物品上,好像通过哪些物品看见当初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穿着最朴素的衣服,不施粉黛,一边忙活一边回头冲她笑骂:“小东西,你再胡闹小心娘打你屁股……”

    她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落在手背上,触感温热,她呆呆的看着,好像没反应,南乔渊却突然起了身,两步过去就抱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低声道:“别看,阿蓁,别再看了……那跟你没关系,阿蓁,不管你的事……”

    “不对,”墨蓁从他怀中挣扎出脑袋,抬起头看着他,眼眶红成一片,“最有干系的就是我。是我……我要是不离开,母亲就不会死……她就不会寻死……”

    南乔渊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抚她:“不是。不是……阿蓁,不是这样,这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

    她惨然一笑,凄声道:“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

    南乔渊沉默。

    自焚。

    “不。”墨蓁却抱着他,在他耳边低低道,“不是自焚……”

    当初那场火烧起来时,她在篱笆外看着,却一动不动,因为她动不了,母亲点了她的穴。她亲眼看着母亲换了最漂亮的衣服,梳了妆,画了眉眼,点了朱唇,然后坐在桌子旁,木门打开,她冲她微微一笑,接着,推倒了烛台。

    因为是茅屋,烧起来很快,可再快,也没有那个男人赶来的速度快。他似是想要冲进去,却被下人合力拦住,大火烧的他面色通红,焦急惊慌之色显而易见。

    她只是看着,什么表情都没有。她亲眼看见大火中的母亲拔出一柄匕首,慢慢擦拭,然后笑的极美,问萧辄:“你当初弃我时,这里痛吗?”

    她以匕首抵住自己的心,问他。

    萧辄肝胆欲裂,却被她吓的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她一个不岔,真的刺了进去。

    母亲却不像是吓唬他的样子,笑意盈盈的道:“你不痛,可我痛。痛到什么地步呢。”她微微抬起头,火光映的她下颚极美,她想了想,笑道,“对,就是这样。”

    她突然抬起手,将匕首往心口一递。

    深深一刺。

    她瞳孔突然放大,心里搅成一团,撕心裂肺的疼,明明没有被点哑穴,可那时候,她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萧辄似是发了疯,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下人,往大火中奔去,可不过几步,又被拦下,母亲嘴角流了血,她突然拔出心口的匕首,鲜血溅出,溅在火中,更多的却和她身上的红色衣服融为一体,她身体微微一晃,却仍旧站直了身子,喘息道:“你不许……不许过来……”

    他便当真不敢再动,眼中泛起水光。她笑了笑,“你看,我现在更痛了。你痛不痛?”

    匕首入体三分,她仿若毫无痛觉,“不对,你怎么会痛呢?你会痛的话,当初为什么要弃我?我爹爹不要我了,兄长也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目光突然转到她身上,失魂落魄的道:“阿蓁也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母亲眼底突然燃起庞大的恨意,眼神如利刃般扫向了萧辄:“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阿蓁怎么会不要我!都是你抢走了她,都是你抢走了她……你不要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抢走她……”

    她扬起的匕首,又重重落在心口上,血色映着火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她绝望的喊声响在所有人耳边:“你在逼我!你在逼我死!你在逼我死……我死给你看!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她突然又哀求道,“你把阿蓁还给我,好不好……”

    萧辄嘴巴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仿若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突然间,泪如雨下。

    母亲看见他的泪,仿若怔了怔,有点失神道:“你哭了?为什么哭啊?”她眼泪也掉下来,“是不是哪里痛?你哪里痛啊?这里吗?”她拿着匕首,指着自己的心,“是不是很痛?不然你为什么哭呢……是因为我吗……”

    她好像发觉了什么好玩的事,渐渐虚弱的声音起了一丝兴味,“你在为我心痛吗?这样?”她拿着匕首,往心口上比划了一下,果然看见火光映衬下他脸色更白了一分,不由桀桀一笑,那笑声竟有点古怪瘆人,“你在心痛?”

    说着眼神一厉,她又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大声问:“痛不痛?”

    她哈哈大笑,大笑声中匕首一次又一次的往心口刺去,刺一次,便问一声:“痛不痛?”

    问到最后,整个夜色里都是她绝望的质问声。

    “痛不痛?”

    “痛不痛!”

    “痛不痛……”

    她似是要将她那短暂生命里所承受过的疼痛全部加注在他身上,下手一次比一次狠绝,直至大火烧到她身上,生机渐渐流失,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倒地。

    她倒下的时候,嘴角带着一抹笑意,似是被这世事束缚折磨好不容易才得以解脱的笑意。

    直到她完全倒下,魂归天府,萧辄才似是惊醒过来,呆呆的看着大火半晌,突然悲泣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没有哭,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她能动了,也一动不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好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只是那双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的眼,突然间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大火烧了一夜,她站了一夜,眼睛一眨都不敢,像是怕错过了什么,她亲眼看着黎明微亮,初升的骄阳下一片废墟,废墟中有一具被烧焦的枯骨,她有点迟钝的想,原来人死了这么难看。

    她突然也跪了下来。

    那一幕,不仅成了萧辄的噩梦,也成了她这么多年来永远都无法释怀的噩梦。噩梦里,总有一个人前一刻,还在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哄着她,下一刻却突然泪流满面,浑身淌血,对着她绝望哭道:“阿蓁也不要我了……”

    阿蓁也不要我了……

    她痛彻心扉。

    她不止一次想要伸出手去,抱住母亲,告诉她说我没有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可刚刚伸出手,却从噩梦中惊醒,醒来之后,却再也没有母亲的影子。

    哪怕是在梦中,母亲也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留给她。自那一场大火起,她就注定要背负这一辈子的罪孽,同那个男人一样,在地狱里挣扎煎熬,永无救赎。

    南乔渊已经说不出话来,抱着她,连最起码的安慰都不知道该如何出口。

    先前还能说一句:“阿蓁,这与你无关……”可现在,他却更深一层的明白了墨蓁的心情。

    明白她为何要执拗于这场仇恨,不肯放过自己,明白她为何对萧辄恨之入骨,多年来不死不休,明白她那些年在这府中纠缠挣扎,为何总是不肯放弃,明白她心中恨意,究竟盛到了何种地步。

    因为那恨意中,不仅仅有一个永无救赎的萧辄,还有一个永无救赎的她。

    有些事,忘记或者放下,本身就是一桩罪过。

    她自认罪孽深重,如何还能够再添一桩?

    哪怕她其实无辜,因她当时年幼,什么都不懂。

    “我当初在萧府,每隔一段日子,总要来这里一次,明明知道来了心很痛,痛到我都不敢踏出一步,可我知道,我必须来,我必须承受这痛苦,体会着母亲当初痛至心如死灰,不惜自残身死……所有人都一样,这萧府的所有人,都必须这样……谁也别想逃,那个男人也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没有人有资格得到救赎,没有人有资格从地狱中解脱,她一样,萧辄也一样。

    我以后再也不写这种情节的文了……

    啊心里难受写不出来啊,瞧,字数都这样了……

    ps:第一句别当真。第二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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