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泠泠是一个特别相信直觉的人,加上年纪不大心性冲动,这回终是在周遭中寻到一个看着格外顺眼的人,已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将北堂雪发展为好闺蜜是也。

    北堂天漠和北堂烨只在开席前露了面,说了一些体面话之后,便离了场去,将空间留给一干女眷们。

    姚敏望着北堂烨离去的背影,眼神翻涌,与之前胆怯的模样大相庭径。

    右手抚上脸庞,那道疤痕是史红药凌辱她的烙印,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在亭安巷中的无助和绝望,此恨她如何能忘掉?

    视线隔离众人望向史红药,放在桌下的手握的紧紧的,不能再等了,每次只要看到史红药还活的好好的,她就觉得心里的怒气似乎要将她冲垮一样,不要再等了!

    席间,最为安静的是史红药,除了一句祝词之外,便再也没开口说了一句话。

    只是在北堂烨出现的那一会儿,眼神有了一丝生机。

    许久不曾露面的她,已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由于之前得罪过的人太多,所以也无人上前搭话。

    若不是嘴角那颗标志性的黑痣,甚至让人看不出那个一身浅青葱色小袄,白色襦裙,未施脂粉的安静女子是昔日里飞扬跋扈,蛮不讲理的史红药。

    北堂雪虽也是暗暗称奇,却未过多去琢磨。

    却没人看到她眼底压抑的恨意,似是沉淀的太久,将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阴沉沉的气息。

    大半席下来,已有半多数人退了席去。

    北堂雪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扯着喝醉了的华颜离席。

    “跟你说不要喝这么多,还偏偏不听。”

    华颜两颊绯红,笑着往她身上蹭了蹭。醉醺醺的模样,“今晚我不回宫了,同你睡吧。”

    北堂雪思量了一会儿,道:“不行,哪有公主宿夜不归的,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指不定把你说的多难听。”

    华颜嗤笑了一声,“呵,宫里的人除了我五哥之外,他们个个巴不得我去死呢。。。我告诉你。我父皇他,也很厌恶我的,厌恶我。”

    北堂雪怔住。她这是真话还是胡话?

    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天下没有哪个父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华颜摇了摇头:“你不懂。。。反正,今夜我不要回去,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臭的不能再臭了。”

    “公主,此事不妥。还请跟奴婢回宫吧,若是皇上得知,是又该生气了。”说话的宫女名唤不辞,是华颜跟前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丫鬟,华颜宫中的大宫女,自幼伺候在她身边。

    华颜不语。扯了北堂雪要去凉亭,北堂雪拗不过她,只得小心的扶着她往凉亭走去。

    可刚刚坐下。华颜便是扒着围栏吐了起来。

    北堂雪无奈的摇头,帮她抚着背,见她止住了吐意,不辞不留两位丫鬟这才拿起香帕帮她擦着嘴。

    华颜伏在北堂雪肩膀絮叨着,却又让人听不仔细。半晌没了声音,似是睡了过去。

    “小凉?”

    得不到她的回答。北堂雪方对不辞小声的道:“你二人带公主回去,好生伺候着,回到宫中之后给她喂下一碗解酒汤。”

    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若是在外留宿且没提前跟宫中说明,势必会惹来非议。

    两位丫鬟应下,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华颜站了起来,北堂雪见状思及华颜的轿子还在府门外面,二人怕是会有些吃力,便转头对堆心道:“你帮着她们些,将公主扶进轿中再来此处找我吧。”

    堆心点了头,三人这才离开了凯旋亭。

    一阵凉风霎起,竟是吹熄了北堂雪这个位置的一盏观景灯,北堂雪转眼一望,没当回事。

    拢了拢狐裘,手下一顿。

    这些日子以来,宿根对她的好,说上一夜只怕都说不完,她不是傻子,没有一个人会无原因的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么好。

    她应该也是喜欢宿根的吧,北堂雪常常会想,只是莫名觉得多了一种感觉,却又少了一种感觉。

    多了一种对赵关的愧疚,少了一种怦然心动。

    可她有时又会想,也许不是每个人的爱情都会是怦然心动的。

    可她偏偏分不清对宿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

    叹了一口气,将头埋到了膝盖中。

    远处传来脚步声,北堂雪没去在意,只当是堆心或是路过的仆人或是未离去的小女且们。

    却是史红药带着丫鬟从另一个方向,走进亭中。

    这亭子极大,而北堂雪又刚好在她最远的一角,加上此处灯火熄灭,史红药并未发现亭中有其它人。

    她攥着手中的纸条,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刚才她在被丫鬟陪同前去如厕,然在回去的路上,脚下飞来一团纸团,上面赫然写着:“欲知灯湖害你之人,速来凯旋亭相见。”

    这字体她熟悉的很,同骗她去灯湖旁的那张纸条上的字体如出一辙,那张纸条她每天都会看上一遍,怎会不熟!

    可是这次她却不会这么傻了,傻到一个人去赴约,被人害到落水,失去育子的能力!

    丫鬟有些不解:“小女且,您来这里是做什么?”

    史红药转头望向她,示意她不要多问。

    眼神冰凉,让丫鬟不寒而栗,不知为何,自从上回小女且落水之后,整日都是这种眼神,特别吓人。

    北堂雪已看清了来人,也是不解,此时夜已极深,史红药还逗留在北堂府是作什么?

    不消多时,便有一个人影靠近,站在逆光的地方顿下了脚步,从北堂雪这个方向看去,只是一团模糊的光影,看身形估计是个女子,只当是哪家的小女且丫鬟来寻史红药一同回府。

    可下一刻史红药的失控让她大惊。

    “是你!你这个贱人,我就知是你!”史红药登时红了眼,不管不顾的往那黑影扑去,身形有些不稳。

    自从上次在灯湖落水之后,身子受了寒每日都需吃药调养,再加上整日郁结,此刻的史红药根本没有任何攻击力,这一点姚敏很清楚。

    “小女且!”丫鬟见史红药如此,手中持着的八角云灯“啪”的掉在了地上,上前拦住史红药。

    姚敏冷笑一声,半边脸上那道长痕在灯光的泛照下显得有几分狰狞,“是我又如何?”

    史红药心下急的厉害,却又挣脱不得,对这不明事态的傻丫鬟气的牙痒痒,“滚开!撒手!”

    丫鬟闻言虽怕,但哪里敢依,小女且现在的情况她若一撒手定是要闹出事来的,老爷千叮嘱定要让她看好小女且,万不能再生出事非,否则她的脑袋就会不保的!

    姚敏见状十分解恨,本欲直接解决了史红药,如今见此,便想多说上几句,好让她知道后悔,“当初若不是你存着苟且之意,又如何会只见了一张纸条便去赴约?北堂将军这样的人物,会约你吗,没脑子的蠢货,活该你终生不得育子!哈哈哈。。。”

    北堂雪呆住,不曾想史红药看似简单的落水竟是姚敏的策划,听这话的意思是姚敏假冒了哥哥的名号约了史红药,后下的毒手?

    若真如此,这也就怪不得史红药一直没肯说出原因了。

    苟且和终生不能育子的话已经彻底的冲垮了史红药,口中一股腥甜涌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将丫鬟一把推出老远。

    丫鬟没有心理准备,直直退了几步,也亏得她倒霉,一头磕在了坚冷的石柱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北堂雪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冷,不过是在自家的亭中等着自家的丫鬟,也能撞见这事儿?

    顾不得她的想法,这边史红药已扑向了姚敏,“姚敏,我要杀了你!当初在亭安巷中我就该杀了你!”

    姚敏不闪不躲,被史红药推搡着靠在了大圆木柱上,眼光是比周遭的空气还寒,“当初不是你不折手段,又怎会落的今时今日的下场?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一把推开了史红药,力气之大竟让她跌坐到了地上。

    史红药身形斗栗着,眼泪唰唰的落:“不折手段的是你!你害我不得育子,你会遭天打雷劈的!我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是你姚敏害的我,我要让我爹跟皇上禀明,让你身败名裂!你这贱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史红药越说越激动,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姚敏闻听已不复最初的冷静,“够了!今晚你休想有命活着出去,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泛着寒光,嘴角噙着冷笑,一步步的朝着史红药靠近。

    史红药登时一愣,腾的站起身来,不自觉往后退着步子,“你,你想做什么?我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你敢!”

    姚敏不语,只死死的盯着史红药,眼神是叫史红药心中发毛。

    北堂雪瞪大了眼睛,如何也料想不到姚敏竟是敢杀人!

    空气中忽地闪过一阵冷意,是那日在挽仙楼前的桃花林中的那股杀意,竟是跟如今姚敏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如出一辙!

    北堂雪噌的站起来了身,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史红药已被姚敏逼到了石头砌成的护栏处,这时怒意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恐惧。

    姚敏自然不会真拿刀子杀人,她还没傻到这个地步,之所以约史红药到此处,不仅仅是因为此处僻静,更是因为凯旋亭临湖而建!

    她不是怕寒吗?呵呵呵,她倒要看看,史红药这幅药罐子身子,在这结着冰渣的湖水中泡上一夜,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她一手扶在石栏上,一手执着匕首,在史红药苍白的脸上轻轻碰了碰:“怕不怕,呵呵。。。”

    史红药一阵战栗,不敢出声,生怕会激到此刻的姚敏。

    得了满意的效果,姚敏愈加的兴奋,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

    轻轻推了推史红药,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要不是怕留下证据,我还真想在你脸上,身上划上几刀,让你尝尝我当时我的滋味。”

    “不过没关系,待会儿你就能尝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了。”

    石栏本就只有半腰的高度,只要姚敏有心使力,史红药定会坠入湖中无疑。

    史红药惊觉姚敏的目的,折身想要逃离,姚敏却先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一巴掌扇的史红药头昏眼花。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

    “还想跑?你以为你跑的了吗?”

    话落,大力一推,史红药没力气反抗,忽觉上身一重,惊叫了一声之后便头重脚轻的倒头栽向了后方的莲湖!

    “抓住!”北堂雪眼见来不及,自腰间抽出蛇骨鞭,血红的鞭身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凉光,落到了史红药的眼前,史红药急慌慌的一手抓在鞭子,一手扒住石栏,身子摇摇坠坠。

    北堂雪暗自松了口气。这鞭子她还没用过,刚才她心急甩出鞭子,这鞭子却似有灵气一般,不偏不倚的落到了史红药跟前。

    “救救我,求求你!”史红药心跳如鼓,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才体会到活着有多重要。

    北堂雪吃力的收紧了鞭子,半边身子倚在石栏上,回头冲姚敏道:“你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否则真闹出了人命。谁也救不了你!”

    姚敏从这突发的情况下反应过来,咆哮道:“是她先加害于我的!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北堂雪见她发狂一般,手下不着痕迹的收着鞭子。企图先拖住姚敏把人救上来再说:“她并未伤你性命,你害她不可育子已是扯平了。”

    姚敏却不听,不安的度来度去,内心似乎非常矛盾,“你胡说!是她害的我不能嫁给北堂将军的!我什么也不听。我要史红药去死!”

    北堂雪望着又靠近的姚敏,和她疯狂的神情和话语,心下暗惊,姚敏这种症状分明就是现代典型的狂躁焦虑症,又称惊恐发作,会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慌和忧郁不安。

    姚敏不给北堂雪再开口的机会,欺身来到她跟前推搡着北堂雪。低吼道:“放开,让她去死!”

    “啊!”北堂雪手下一松,史红药的下半身浸入了冰水中。全身寒极,惊恐的尖叫着。

    “来人啊,救命!”

    虽此处没什么可能会有人来,但她的喊声显然更是刺激到了姚敏脆弱敏感的神经,竟是抬起了手中的匕首。不管不顾的刺向北堂雪。

    北堂雪更觉惊异:姚敏竟然还懂武功!虽然远远谈不上上乘,只是刚刚入门。却不难发现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若是单单一个姚敏,自然还不是她的对手,可她握住鞭子的右手一刻也不能松下,史红药惨烈的呼救声同时也扰乱了她的心绪,毕竟从未经历过实战,一来二去使得她倍感慌乱,记忆中的招式忘得八九不离十。

    “够了,给我住口!”北堂雪忍不住呵斥道,身子往后一顷险险避开了被划花脸的一招,右脚趁机踢向了姚敏的小腹。

    史红药被北堂雪唬住,噤了声,眸子里只剩下惊慌。

    只这一瞬间,北堂雪便稳住了心神,再待姚敏抬手之时,眼疾手快的劈向姚敏的手腕,正是脉门的方位,姚敏只觉虎口被震得发疼,手中匕首飞落到了湖中。

    北堂雪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一掌击到她的胸口处,失去了匕首的依仗,姚敏已经彻底慌了心神,捂着发疼的胸口,嘴角溢出一丝猩红。

    北堂雪趁着她无力还手的间隙,双手抓住鞭身,咬着牙将史红药往上拉,史红药见下半身已脱离的冰水,松口气道:“谢谢你。。。”

    北堂雪皱着眉,“我也无意救你,只是不想你死在我家而已。。。抓紧了。”

    她与史红药素无交情,说的倒也是有七八分真实,剩下的三两分便是实在没办法见一个算不得大恶之人被害死在自己面前。

    姚敏惊见石几上的一个五蝶捧寿手炉,忽地奔了过去。

    “嘭!”

    北堂雪身形一抖,只觉后脑一阵巨大的痛意袭来,眼前一黑,耳鸣嘶叫着,浑身一软晃了几晃之后便趴在了石栏上。

    史红药抓了空,落入湖水中扑腾着。

    “救命啊!唔,救,救命!”

    姚敏手中的青铜炉掉落在地,犹豫了一瞬,神情狰狞的道:“谁让你多事了!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

    说话间已将半挂在石栏上的北堂雪一把推入了湖中!

    **

    白泠泠带着丫鬟一同走在小径上,抬眼问道:“你果真记得是我落在了凯旋亭?”

    “奴婢最后一次见小女且抱着手炉便是在那里了,想是同北堂小女且说话时,不注意放到了石几上吧。”

    白泠泠点了头,只见前方一个急慌慌的身影,避闪不及被她撞了上去。

    姚敏惊惶的抬起头,这幅狰狞的神情倒叫主仆二人骇了一大跳。

    “姚小女且?你怎么了?”

    姚敏大力的推开白泠泠,脚步踉跄的跑出了花园。

    白泠泠被丫鬟扶住,暗骂了声无礼,这才又提步去了凯旋亭。

    再说昏迷的北堂雪,被冰水这么一泡,有那么一瞬间是恢复了意识的,但身上的狐裘浸水之后沉的很,挣扎了几下不得,加上头部的痛意越来越深,人又沉沉闭了眼去。

    意识消失前在想:上次被安子推下了水丧命,这次总该不会又被有着酷似安子的一双眼睛的姚敏给推下水而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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