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处仁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大臣的体面。

    为了便于逃跑,他身上穿着的是件大头兵的丘八服,就连脚下的官靴也换成了扎脚的草鞋,总之装扮得确实象个大头兵了。

    身为文官,又年过半百,徐处仁尽管身体还康健,可此时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学士,学士,歇一歇吧。”

    在他身边,穆琦状况比他还惨。多年养尊处优,使得穆琦成了个大胖子,能撑着到现在,还是多亏了有匹马。

    “不能歇,时机稍纵即逝,我要速速赶到狄丘,整军备战!”

    徐处仁脸色虽然灰败,可是精神却还很亢奋,生死攸关之际,他将自己的全部本领都拿了出来,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让自己脱罪甚至戴罪立功的法子。

    “学士,咱、咱们人受得住,那马马受不住了啊。”穆琦断断续续地道。

    他们所乘的马是从武卫营中夺来的,此时也已经累得四脚打晃。徐处仁见此情形,却还是不顾:“马算什么,只要”

    “学士,穆琦说的有几分道理,人受得住,马受不住,反而欲速不达。”跟来的武卫营指挥关士廉忍不住插话。

    这关士廉如今胸中可以说是憋着一肚子气,若不是徐处仁逼他出战,他完全可以守住武卫营,彭城之中的局面也不会坏到不可收拾。

    可是文官对上武将,天生就高一等,特别是这位文官还是一殿学士,曾任过一段时间的宰相,喝斥关士廉这样的武将,当真是如训狗一般。

    “便是你这等无能之辈坏了局面!”徐处仁半点面子都不给关士廉,破口大骂道。

    关士廉额上青筋跳了跳,却不敢反驳。徐处仁骂完后也自知失言,他此去狄丘,要夺兵权,同时想法子将彭城失守的责任推给别人,关士廉还能发挥几分作用。因此骂完之后,他又哼了一声:“如今正是戴罪立功的时机,你若再推三阻四,本官定然上奏朝廷,穷治你之罪!”

    徐处仁觉得自己这番话已经是给关士廉面子了,可只到关士廉耳中,却完全不是滋味。

    这种情形下,他也只能唯唯喏喏,不敢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就见前方一骑飞驰而来,正是此前先行一步的狄江。

    “狄江来了!”穆琦欢呼了一声。

    是他力主派狄江赶往狄丘的,他身为徐州府的总班头,消息灵通得紧,知道周家父子不好惹,而且他们都上过战阵,至少比徐处仁这位文官要强。

    故此,派狄江先去,也有向周家父子示好的意思,让他们做好对付徐处仁的准备。

    也是徐处仁不得人心,所以连他所用的胥吏头目、武将指挥,都不愿意看他掌权。而徐处仁则自恃身份,觉得以文御武乃是国朝之政,只要自己到了狄丘,周傥自然就会将最高指挥权拱手交与。

    毕竟这不是造水泥的功劳,他完全没有理由插手,而是军事,他这个太守正式的官衔中,就有知徐军州事!

    狄江到了面前之后,徐处仁不待他说话,就严厉地训斥道:“为何只有你来了,周傥呢?”

    “周知事正在主持编练冶丁之事,暂时无法脱身”

    狄江一句话就让徐处仁火冒三丈,这厮竟然敢不亲自来迎!

    他厉声道:“周傥敢如此轻谩大臣,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莫非他以为本官腰间之剑,斩不得他这种幸进匹夫么?”

    “周知事无法脱身,故此遣其子来迎,小人怕学士心急,便先赶了来,迎接仪驾者就在小人身后!”

    听得派来了周铨,徐处仁心中微微一宽,然后一个念头闪了出来。

    这是大好机会!

    他要夺周傥的兵权,最好还将彭城失守的责任推在周傥不肯发兵救援之上,可周傥岂会不反抗?

    但现在,机会来了,周傥唯有一子,若是能将其子控制住,那么周傥就只能俯首帖耳听命于己。

    想到这,徐处仁面上缓和起来,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智珠在握。

    “辛苦了,周铨带了多少人来迎?”

    “带了三十余人来迎。”狄江信口开河。

    “既然如此,你先去休息休息穆班头,你方才说的没错,咱们要歇会儿了,来人,给本官备衣,穆班头,还有关指挥,你二人随本官来。”

    穆琦与关士廉心中莫明其妙,这个时候所谓备衣,就是从别人身上扒套衣裳来,换掉徐处仁身上有失体面的军服。一老男人换衣裳,叫他们二人来做什么,他们可没有兴趣看这老头儿赤身的模样。

    他们被唤到一处避风之所,果然有徐处仁的亲随不知从哪扒了件衣裳来,倒是件儒服便裳,徐处仁换上之后,叹了口气:“二位可知,你们已经大祸临头了!”

    关士廉与穆琦苦笑,他们如何不知自己大祸临头了。

    彭城之乱,始于穆琦抢功之举,而彭城彻底失守,又是因为关士廉出战失利。

    “如今你们二位唯一的出路,便是戴罪立功,想法子夺彭城,可是要夺彭城,我们手中就必须有兵,周傥此前屡屡抗命,否则彭城也不会失守,他不会轻易将兵交给我们的”

    说到这里,徐处仁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在等着穆琦与关士廉的反应。

    穆琦与关士廉的脸上在不停地抽动,他二人没有想到,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徐处仁还想着扳局面。

    扳局面就扳吧,他打的主意,竟然是对自己人下手。

    “怎么,你们二位有什么不同意见?”见两人迟迟不说话,徐处仁不满地道。

    “这个,这个不知学士是何意,周傥若是不交出兵权,我们又能如何?”关士廉喃喃说道。

    “他儿子马上就来我这,他只有一个儿子!”徐处仁训斥道。

    这点手段,还要他教?

    关士廉与穆琦对望了一眼,原本两人的关系不大好,但这一刻,他们却有了相同的感觉。

    这位徐学士真不愧是当过宰相的人啊。

    莫非想要成为宰相,都须象徐学士这般,翻脸就可以不认人,并且恩将仇报?

    “关士廉,让你的人布置好来,穆琦,你也一般,你的那几个差役,手脚得利落些,若是能得到利国监的冶丁,我们反攻彭城,我必然上奏朝廷,为你二人表功!”

    “是,是,我们这就出去安排!”

    关士廉还想说什么,穆琦却开口道,然后向他使了个眼色。

    二人离开徐处仁,关士廉苦笑道:“穆琦,你当真准备去擒那个周衙内,好威胁他父亲交出冶丁?”

    “关指挥,你相信学士会上奏朝廷,为我二人表功么?”穆琦反问道。

    两人都是在吏场官场混久了的油子,并不吐露心中实话,而是试探对方。

    关士廉终究是武人,他叹了口气道:“失彭城之责,我是推托不掉的,表功?学士不治我之罪,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周衙内可不是好对付的,连向家,就是国舅家,都被他扳倒了,还让咱们学士老爷吃了个闷亏,他敢来此,岂会没有防备?”

    二人交换了看法,便也明白了对方心意。

    以徐处仁行事风格来看,就算一切顺利,他们夺得冶丁收复彭城,徐处仁也会穷治他二人罪责,毕竟彭城一度落入贼人之手,这事情总得有人出来背黑锅,他们二人不背谁背?

    相反,若是没有收复彭城,那么失土之责,首先是徐处仁这位太守的责任,他们这两个部下,反倒只是连带之责。

    但他们别无选择,徐处仁既然开了口,就不容他们推托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只觉得前途一片绝望,穆琦倒还好些,原本就只是一个吏职,丢了也就丢了,可是关士廉都升至指挥,在军官中算是不错的,若是丢了自己的职务前程,未免有些可惜。

    “两位在商量什么?”他们还待再说,忽然听得身后阴阴的声音响起,脸一望,却是徐处仁跟了过来。

    “学士我二人正在商量当如何行事!”穆琦心中一凛,好在他这般胥吏,谎话是张嘴即来。

    “哦,你说说看,如何行事?”

    “周铨身边常年有人护卫,若是被护卫阻拦,走脱了周铨事小,误了学士之策事大,故此我们第一步是要将周铨与他的护卫分开。”穆琦道。

    徐处仁想着自己每次见到周铨,他身边少说也跟着十余个少年和两条壮汉,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分开他与护卫,就必须有一个足够的理由,否则反而会打草惊蛇,故此我二人觉得,学士应当先安抚好这厮,让他失去警惕,然后再寻觅时机,突然召见他,或者另外想个法子,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学士好生安抚此人。”

    徐处仁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我自然会好生安抚周铨,你们尽管放心。”

    “小人与关指挥到时伏下人手,在外隔开周铨的护卫,在内直接将之缚住,那时此人死活,便全在学士一念之中了。”

    此话甚合徐处仁之意,他眼中寒芒微闪。

    他不但要掌控周铨的生死,就是周傥的生死,还有眼前关士廉与穆琦的生死,他也要牢牢掌握于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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