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为储君,江山无法做主,连婚配都差点被臣子左右,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他绝不能轻易放过唐家。



    当初未杀光唐家人,全赖唐父大义灭亲的行为来的太突然,弄得天下皆知,逼得太子赏罚分明,不能将唐家灭门。



    以一人换全家安康,唐娴是愿意的。



    可如今……



    唐娴仿佛被抽去了魂魄,空洞的双目看向窗口,外面明媚的春光细化成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将她困在其中。



    栅栏外还有无尽的山川河流阻隔着,她将永生难见血脉亲人,连他们是死是活,尸身何在,都无从得知。



    她反应太大,像一株迅速干枯的牡丹,庄廉惊讶,偏过脸看云停。



    云停不为所动。



    庄廉前几年得了个女儿,一想自家姑娘听闻自己遭逢噩耗该是什么模样,就止不住心酸,忍不住低声道:“一个姑娘,连谎话都说不好,随口一诈,家底就暴露了……还差点被岑望仙害得手都没了,怪可怜的……公子,要不咱还是换成刑法逼供吧……”



    云停道:“闭嘴。”



    他也没想到随口编来的一句话能将唐娴打击成这样,盯着她无神双眸中滑落的泪珠,待两行清泪滴落,他转开眼,淡淡道:“诈你的。”



    在皇陵的五年没把唐娴压垮,此时禹州地动的消息直接将她打得万念俱灰,她蜷缩在窗下,泪水不断地坠落,根本没把云停的话听进去。



    “禹州安好,并无地动。我诈你的。”云停的声音高了几分,唐娴总算有了反应。



    大悲后忽有转折,她有点迟钝,眼睛里转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呆愣愣地望着云停。



    云停不喜欢被人这样看,好似是他在欺辱无辜姑娘。



    他心中不快,冷冷道:“再看挖了你眼珠子。”



    唐娴眨了眨眼,悬在眼眶中的泪水没能挂住,破睫而出。



    她满心是父母的安危,不安地追问:“……你、你骗我的?禹州没出事?”



    “地动非小事,若当真发生,早该在京中传开了。你可有听闻?”



    唐娴今日方才入京,回想街头安乐景象,心放下了一小半。她将信将疑,抹了把眼泪,发现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料想姿态定然十分不雅。



    可她没力气了。



    唐娴默默擦干了眼泪,没忍住再次与他确认:“禹州当真无事?”



    “再问就有事了。”



    唐娴一哽,闭紧了嘴巴。



    缓和了下情绪,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轻而易举被套出了最重要的线索。



    可除了孟夫人送来的那条口信,这是她五年来,唯一获知的涉及父母的消息,一时情绪翻腾,没能控制住。



    云停将她上下扫视一遍,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她:“满口谎言。”



    唐娴羞愧,脑袋耷拉着,难堪地揉了揉眼睛。



    “我懒得与你周旋,烟霞偷了我的东西,说出她的藏身之处,我就放了你。”



    唐娴没法说。



    “不说?”云停单薄的皮子掀了下,凉凉道,“那就用我的法子吧。”



    他坐姿放松,随手掂起一册文书翻开,一副事情已有决断,无需再谈的模样。



    稳操胜算的姿态让唐娴不安。



    他都能杀人了,烟霞还说他目无王法……



    要威逼姑娘,有很多手段,尤其是下三滥的。最让人害怕,也最侮辱人。



    唐娴越想越怕,抓着衣襟往后退。



    “满嘴谎话,怕是只有一句家在禹州是真的。让人把她洗干净了……”云停漫不经心地吩咐庄廉,说话一半,余光一扫,正好看见唐娴惊惧后退的动作。



    她有什么想法全都写在脸上。



    云停话音一顿,脸色瞬间变了,修长指骨把手中纸张捏变形,狠戾道:“让人把她洗干净了,画几幅肖像,快马加鞭送去禹州,张贴在大街小巷。”



    语气极差,但说得很清晰,书房中所有人都能听清见。



    唐娴稍一怔,而后猛抽一口凉气。



    被无声污蔑过的云停眼中铺满寒意,嗤笑一声道:“除了家在禹州这句,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能信。你不肯说出烟霞所在,我便只好派人找出你父母亲人,问候下他们了。”



    一别五年,别人或许认不出唐娴,她父母一定是认得的。



    乍见城中贴满她的画像,万一、万一寻到京城来,被人发现,那可是违抗皇命、私入京城的大罪。



    她家有造反的前例,皇室巴不得揪住她家的过错,把她全家都砍了!



    “你、你……”唐娴磕巴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怕,同时心底还有点跳跃着的期待。



    五年未见,她爹娘能看看她的画像,知道她还活着,这样也好。



    而且爹爹那么机警,不会拿全家人性命冒险……可以托别人入京看她的。



    运气好些,她还能写封书信送回去……



    两种想法在她心中拉扯。



    云停就冷眼看着她纠结的表情,越看越碍眼。



    在云停看来,派人去禹州张贴画像的做法可行,但是耗费时间,他没那么多闲工夫。



    还是用刑逼问更快。



    这么想着,他看唐娴的眼神越发危险。



    而唐娴终于想出了反驳的言辞:“没有官府许可,私自张贴榜文是违反律例法规的。”



    云停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眉峰一挑,道:“你与我讲律法?”



    唐娴:“……”



    唐娴觉得她需要冷静一下,否则没法与这人交谈。



    这时,有侍卫在门外道:“公子,白太师已至府门口。”



    唐娴才稍微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急促跳动起来。



    白太师与她祖父同年入朝为官,始终差她祖父半步,唐家落魄后,朝中说话分量最重的就是白太师了。



    她的封后大典,白太师在场,就连把她送入皇陵,也是白太师的提议。



    白太师认得她!



    庄廉道:“公子,属下让人把姑娘带回去看守?”



    “不,白庭之必是为了钱宁几人的事而来。她想与我讲律法,那便留着,让她听听我的律法。”



    云停说完,眸光从唐娴身上掠过,又道:“正好让白庭之见见,或许他认得这是哪家的落魄千金。”



    唐娴:……



    她一面疑惑对方是如何得知她家中落魄的,一面闭上眼,在心底大喊救命!



    第4章太师



    白太师被侍卫领至书房外,驻足后,低头整理须发着装,确认仪表周到,方恭谨地迈入其中。



    进去后,他目不斜视,向着主座作揖:“见过大公子。”



    云停将桌上文书推到一边,道:“我今日情绪不佳,你最好少说废话。”



    这话相当不客气,不招呼坐下,更不给上茶,但白太师态度未见半点改变,直起身子,必恭必敬道:“那老朽便直言了。钱宁等人确有罪过,但按本朝律例,罪不至死……”



    “我说他们该死。”云停直视着白太师,眸光锐利,不容质疑,“还是你也要与我讲律例法规?”



    这样简单的一个问句,白太师愣是没能接住。



    屋中沉寂稍许,白太师退让道:“那也该由大理寺与刑部处决,怎能私下杀害朝廷命官?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会上已吵了数日,您也知道的,陛下他……”



    “白庭之,你想要的若是个听话的傀儡,当初就不该来找我。”



    白太师又一次哑然。



    的确是这个道理,当初他亲自远赴西南,是请人来做皇帝,而非受制于人的太子。



    白庭之入朝堂时,在位的还是容孝皇帝。



    容孝皇帝膝下四子,两个皇子意外身亡,均未留下子嗣,一个夺权失败,与妻儿一起关押在天牢中,剩下个太子顺利登基。



    太子在位不足三年,暴毙而亡,继位的是侧妃生的儿子。



    五岁登基,半年后夭折于天花。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天牢里的那一家子被接了出来。



    父子三人加一起,在位拢共十七个月,一个吞服丹药而死,一个围猎坠马没了命,还有一个前几年过得太苦,恢复荣华富贵后,大鱼大肉活生生把自己撑死。



    不到五年,容孝皇帝一脉死绝。



    满朝文武全都懵了。



    群臣商讨罢,白太师亲赴西南,想把容孝皇帝的侄子,也就是如今的西南王请回来登基称帝。



    这位王爷胸无大志,偏偏最受老皇帝宠爱,年轻时寻死觅活,非要娶败落将门破相的女儿做王妃,为此不惜放弃皇位。



    历经坎坷,如愿后远赴西南封地,发誓永不回京。



    皇室只剩这一支血脉,誓言什么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白太师等人刚入西南,就被擒获,也因此得知了封地掌事的人早已不是西南王,而是世子云停。



    这位世子是在王妃的生母百里老夫人膝下抚养长大的,据说十五六岁就将百里家的兵法使得得心应手,领兵抗敌,将西南边境的蛮夷打得战战兢兢,十七岁,就从西南王手中接管了封地全部政务。



    西南一带及其接壤的邻邦,无人不知西南王世子的威名。



    可一旦出了封地范围,就恍若进入另一片天地,消息封死,以至于这么多年,朝中竟无人知晓西南边境的风光。



    白太师本意是请西南王本人去京城的,得知此事,忙不迭地亮明身份,恭敬地去拜访了百里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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