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宫城四周有皇城包围,皇城北门为和宁门,也是众臣上朝进入皇城的北门。



    外朝建筑有大庆殿、垂拱殿、后殿、端诚殿四组。大庆殿位于南宫门内,是大朝会场所,垂拱殿在大庆殿西侧偏北,为官员常朝殿宇。



    而这宫殿的功能和名字,以及上朝的礼仪,都是照搬北宋。只不过北宋东京城的大庆殿、垂拱殿等等,早已经回不去了。



    敦信明义,崇德报功,意为垂拱而治,天下太平。皇宫是临安城的政治中心,垂拱殿则是宫中之宫,是政治中心的中心。



    自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宋室南渡,已经足足近百年。皇帝在垂拱殿议政,国家决策尽出此殿,军政要务决断于此,这里是权力斗争的中心,君臣、百官的角斗场。



    大殿御座之上,大宋天子赵扩脸色焦黄,木然看着下面肃然而立的一众大臣。



    这位仁义忠厚的谦谦君子,初任有权相韩侂胄把握朝政,后任为奸相史弥远专国跋扈,形同摆设,再加上身体欠佳,只能打坐养气,修道成仙。



    大宋官家,当地甚是辛苦,也很是轻松。



    这让赵竑,莫名地想起北宋的宋徽宗,以及明朝的嘉靖皇帝来。



    三者虽然都是“修道狂魔”,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相比较而言,赵扩还要好一些,知道爱民;宋徽宗文艺青年,误国误民;嘉靖不恤民力,可是要强硬得太多。



    宋徽宗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有不亡者。



    嘉靖炼丹修道,迷信方术,用事大臣都靠迎合邀宠得幸,士风败坏,政治腐朽。吃斋孤居而不忘独断朝纲,与其说是“无为”,不如说深得法家之刻薄阴狠,将帝制的专横发挥到了极致。



    他倒是想让赵扩和嘉靖一样专横。这样一来,他这个皇子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顺利登基了。



    而且,大概率上,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可惜,可惜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永远不会成真。



    御座上,大宋官家赵扩看着下面肃然木立的群臣,目光从丞相史弥远身上扫过,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不发一言。



    内侍、内供奉官分列两侧,左为宰相、参知政事,枢密班、学士班;右为宗室亲王王公、诸使副、中书省班、御史台班、知制诰等等;后为差遣文官,风闻奏事的绿衣御史们。



    满朝士大夫,只有史弥远一人立于百官之前,可见其身份之尊贵,地位之超然了。



    相强君弱,皇权不振,国家多事之秋,这些朱紫贵者,又有几个可堪一用?



    北地传来消息,就在刚刚,寒冬腊月,金朝皇帝完颜珣驾崩,其子完颜守绪继位,改年号为“正大”。



    而与此同时,因成吉思汗屡次攻打西夏,夏廷采取联金抗蒙的策略,趁成吉思汗西征,派使联合金朝和漠北诸部落抗蒙,以便挽回战局上的颓势,为西夏强行续命。



    此次大宋廷议,当然是针对西夏,以及金朝新皇继位而议了。



    令人唏嘘的是,西夏外交大事,竟然忽略了大宋朝廷。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夏宋国土之间隔着一个金朝的缘故。



    大宋之兵事孱弱,连弹丸之地、已经落魄的西夏都不放在眼里,何其悲哉。



    “诸卿,鞑靼遣使到大宋京湖北路制置司,欲连我大宋,共灭金国。看如何回复吧。”



    御座之上,大宋官家赵扩轻声开口,开启了议题。



    本来大宋和蒙古一直就勾勾搭搭,只是蒙古的中原主帅木华黎突然病死,事情才不了了之。



    现在木华黎的儿子孛鲁接替其父木华黎,重新遣使,做新一轮的联合攻金的尝试。



    “强鞑渐兴,其势已足以灭夏。鞑靼和金人乃是世仇,恐怕金人也不能幸免。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齿寒之辙可覆,宜姑与币,联合拒鞑!”



    颤颤巍巍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持笏出班,忧心忡忡。



    蒙古兵强马壮,灭了夏金,只是指日可待。一旦金人灭亡,蒙古大军就要与宋为邻,对宋而言,绝非善事。不如恢复向金人输纳岁币,继续抗蒙,大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以备不测。



    赵竑看了看这位乔侍郎,满脸皱纹,两鬓白发苍苍,弯腰驼背,老态龙钟,应该已经有七旬左右。这把年纪在大殿中长久站立,让他叹服。



    不要说,他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大殿上站了一会,都觉得两腿发麻。更不用说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同志了。



    要是他当了皇帝,一定要“坐而论道”,而不是“坐而论道”。大家身体搞坏了,还怎么给国家做事?



    “西夏灭亡,恐怕不久矣。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应该乘金朝和鞑靼互相攻伐之机,出兵北上收复失地,以报君父之仇!“



    潭州知州、湖南安抚使真德秀,此次奉诏入朝。这位南宋史上有名的理学大师,赵竑曾经的授业恩师,厉声反驳了出来。



    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掳北归,黄河以北尽失,宋人引为奇耻大辱。宋朝虽积贫积弱,数次北伐功败垂成,但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呼声从未停止过。真德秀此举,也是道出了殿中大多数臣子的心声。



    赵竑不由得莞尔,轻声一笑。



    这个老师真德秀,还真看得起宋军的实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心?



    脸上手上都刻字,一点尊严都没有,勉强温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为你大宋朝廷卖命?为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卖命?



    要不是亲人家园在后,江南水网密布,大宋王朝,早已经飘飘然不知所踪了。



    “鞑靼狼子野心,无论是否联合灭金,都会对我大宋不利。海上之盟,殷鉴不远,还是小心为上!”



    满脸皱纹的老臣,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薛极,忧心忡忡上奏。



    鞑靼,是宋人对蒙古部落的称呼,朝堂民间,平民士大夫皆是如此。后世的许多外国文献里,称呼中国也是鞑靼。



    “陛下,金人贼心不死,大败于鞑靼之后,还要南下,夺取江淮。幸亏我将士浴血奋战,方击退其进犯。国恨世仇,似乎没有不报的道理吧?以臣之见,应立即联蒙灭金,光复三京!”



    刑部侍郎、赵宋宗室赵汝述正气凛然,又有另外一番见解。



    大殿上无人吭声,一片寂然。赵竑看了一眼赵汝述,鼻子里冷哼一声。



    连蒙灭金,这个无知的大宋宗室子弟,引狼入室不说,大宋有十五六万精锐恢复中原吗?



    薛极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群臣首位的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古井不波。



    薛极垂下花白的脑袋,不再言语。



    宋金世仇,灭国之恨,奇耻大辱,不共戴天,大宋朝野上下,人人都是欲灭金国而后快。



    朝堂议论纷纷,一者坚持连同金朝,厚结以币,以之为对抗蒙古的屏蔽;一者认为应趁机孤立金朝,并由此振奋精神,再图抵抗蒙古南下的企图。



    不过有一点众人倒是一致,西夏,已经无药可治,就要亡国。金国是世仇,需谨慎对之。



    众臣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权相史弥远和大宋官家都是一声不吭,大殿上一片叽叽喳喳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即便是寂静下来了,史弥远和赵扩依然是不开口,仿佛都在等对方的反应。



    赵扩耐心聆听,似乎虚心纳谏,但他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朝廷政事,还是听史弥远和执宰们的意思。



    “史相,你怎么看?”



    赵扩面上一丝笑容,目光转向了老僧坐定、镇定自若的史弥远,脸色更是煞白。



    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能撑到几时?



    “殿下,你怎么看今日之局势?”



    史弥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目光扫向了一旁班列中的朝堂新贵赵贵诚,轻轻咳嗽一声开口。



    “圣上、史相,金人侵我江淮,劳师动众,却功败垂成,丧失兵马难以统计。如今金人新皇登基,已下令终止与我朝战事。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人是我世仇,如今其势弱,不如联蒙灭金,早日收回三京之地,圆我宋人百年宿怨。”



    赵贵诚侃侃道来,群臣颔首,御座上的赵扩,也是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收回汴梁城,那可是历代南宋皇帝和士民的心结。朝廷几次北伐,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赵竑心头明白了几分。史弥远,已经在为年轻的赵贵诚造势了。



    怎么没有人为自己推波助澜?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你说说,该如何回复蒙使?”



    赵扩轻声说道,避开了兵部尚书宣缯。前面所有大臣们的奏陈,他似乎也都是无动于衷。



    “陛下,鞑靼军以掳掠为主,攻下城邑后便大肆屠杀劫掠,铁蹄所至有如废墟,僧寺道观,室屋华盛,屋庐焚毁,城郭丘墟,北地百姓尸积如山,十不存一。是不是要联蒙灭金,陛下圣裁。”



    魏了翁没有直说,但其意不言而喻,不愿意和对方合作。



    赵竑暗暗赞赏。魏了翁这个兵部侍郎,还是有些水平,目光看的长远。



    “陛下,臣附议魏侍郎。”



    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走了出来,附议魏了翁。



    赵竑看向宣缯,五十开外,圆脸长须,面色和善。此人和史弥远是儿女亲家,都说和薛极是史弥远的爪牙,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对此君没有什么印象。



    另外一个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眼眉低垂,一声不吭。



    此人名门之后,其祖父胡铨是宋高宗赵构朝名臣,与李纲、赵鼎、李光并称“南宋四大名臣”,因曾抗疏乞斩奸相秦桧而声振朝野。



    不过,听李唐说,胡榘此人是个贪官,也只会做官,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看他在朝堂上眉眼低垂的样子,是要将“少说话、多磕头”的做官技巧发扬光大了。



    再看向史弥远,依然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操控整个朝堂,稳居大殿的中心。



    看来,无时无刻,他都在想着推赵贵诚出来,增加赵贵诚的影响力,也表明他支持赵贵诚的立场。至于国事如何处置,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打嘴炮而已,最后还不是他史相一家之言,乾坤独断。



    “济国公,你是什么看法?说来朕听听。”



    赵扩的目光,突然看向了班列里的赵竑。



    说起来,元旦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似乎也应该听听这个皇子的声音。



    自己什么看法?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荡,赶紧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肃拜一礼。



    “陛下,臣以为,如何处理与鞑靼的关系,应谨慎对待。联蒙灭金,很有可能重蹈当年海上之盟的覆辙。鞑靼兵锋正盛,直比当年女真初兴。陛下圣裁。”



    “父皇”面前,可不能敷衍了事。赵竑下意识觉得,自己有几分后世领导询问的恭恭敬敬和窃喜。



    这可真是够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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