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弥远等人刚走开,一个年轻的红袍官员进来,额头光洁,头有些大,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是面善,犹如邻居家的乖孩子,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面善少年看到赵竑,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还是硬着头皮进来。



    “殿下!”



    真德秀和魏了翁一起行礼,态度很是恭谨。



    殿下?



    赵竑心头一惊,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青涩的少年,恐怕就是赵贵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理宗了。



    整个大宋皇室,年纪相仿的就他和这位沂王嗣子了。其他的要么年龄悬殊,太老或太小,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能和他争皇位的,只有这位赵贵诚了。



    这小子,想不到如此年轻,比自己还小两岁,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怪不得史弥远推此人上位。



    大名鼎鼎,倒不是执政得失,也不是招妓入宫,而是“骷髅碗”的缘故。



    南宋灭亡,西藏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将宋理宗赵昀的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大都大元统治者,其躯干则被焚毁。



    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并以帝王礼葬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南宋皇陵绍兴永穆陵旧址。



    目光再看到赵竑,赵贵诚笑意盈盈,上前见礼。



    “贵诚见过殿下!”



    沂王、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的弟弟赵抦早年过世,赵抦没有后人,赵均作为宗室子弟,四岁时被皇帝赵扩挑选继承沂王爵位,改为赵贵和。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27岁的景献太子赵询去世,皇帝赵扩于是立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并于嘉定十五年加官赵竑为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赵竑被封为济国公,改名晋为皇子,沂王的爵位又空了出来。而这个赵与莒,两年前被史弥远挑选并推荐,立为新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



    至于赵昀,则是赵贵诚登基后的新名。



    史弥远这家伙,竟然两年前就布局,可谓是居心叵测,老奸巨猾。



    “殿下,你我兄弟都在临安城,同殿为臣,又都是太祖子孙,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赵竑面带微笑,亲切地挽住了赵贵诚的胳膊。



    这小子心机男,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称得上斯文败类,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济国公说的是,是要多多亲近,多多亲近!”



    赵贵诚脸上泛红,犹如一淳朴少年。



    他虽是赵宋宗室子弟,但他的父亲在世时并没有任何封爵,只当过地方小官,境遇与平民无异。七岁时,生父逝世,生母带着他及弟弟在舅舅家寄居,一直到赵贵诚十六岁。



    虽然后来被选任沂王府嗣子,但他青春时代都是在乡下,妥妥的草莽出身,知道眉高眼低、高低贵贱,在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子弟面前,下意识有些底气不足。



    “殿下,有空回府上坐坐,娘对你可甚是想念!”



    赵贵诚笑容灿烂,亲切自然。



    他口中的“娘”,是沂王赵抦的夫人俞氏,被大宋皇帝赵扩封为安国夫人,养育了赵竑足足十三四年。



    “这是自然,稍后就会前去打扰。”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



    “殿下,我府上有一些绸缎和酒器,都是官家赏赐的,改天送到你府上。我知道,你有兄弟,有高堂,一大家子,临安城居不易,你就不要推辞了。”



    “济国公,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赵贵诚连道不好意思,笑容依然灿烂。



    这个赵竑怎么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客气?



    “殿下,你我都是太祖子孙,将来还要互相扶持,这些东西算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不然兄长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这小子已经冠礼,建有府邸,可以上朝听政,身份虽然是皇侄,但对他这个皇子,已经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不要说他只是个皇子,即使他是太子,也会被赵贵诚身后的史弥远轻易换掉。



    皇位面前,没有人能抵抗诱惑,亲兄弟亲父子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这位“宋理宗”,连亲兄弟、近堂兄弟都不是。



    “济国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赵贵诚脸色尴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客气了,见外了!”



    赵竑满脸笑容,态度很是真诚。



    赵贵诚已经被推到了台前,原来想要和史弥远握手言和的想法,立刻被赵竑给全盘否定。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老臣郑清之,见过殿下。”



    赵贵诚身后温文尔雅、满脸赔笑的儒士、国子学录郑之清,满脸笑容向赵竑见礼。



    郑清之,这就是历史上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帝师”了。



    郑清之虽为“帝师”,也只是送赵贵诚到待漏院。他一个国子学录,不过区区八品,还没有上朝的资格。



    众所周知,宋朝一大顽疾就是“冗官”,官员太多,而能参加朝会的官员官阶都是很高。门下省起居郎以上,中书省起居舍人以上,尚书省侍郎以上,御史台中丞以上。



    再有就是言官,官阶虽低,影响力和震慑力却是极大。



    自己曾经的老师真德秀、理学大师,倒是有上朝的机会,但却自求下放到地方,估计是见势不妙,怕惹火烧身,悄然离自己而去。



    眼前这位当代大儒郑清之,赵贵诚的老师,对赵贵诚培养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上朝都送到皇宫门口。



    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输了一筹。



    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精玩自己,还不被他们玩残?



    “郑公,有空的话,到我府上坐坐,喝茶讲理,咱们坐而论道,也让我听听郑公的教诲。”



    赵竑笑意盈盈,亲切无比。



    “殿下,老臣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郑清之连连点头,尴尬而笑。



    在赵竑面前,他就像个没被对方发现的图谋不轨的罪犯,心虚的厉害。



    赵竑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对面的班房,史弥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一大群官员恭恭敬敬肃立,除了薛极和两三个紫袍白发官员,敢坐下的似乎没有几人。



    待漏院就是朝堂,史弥远府上也是朝堂,处处都是朝堂。



    史弥远史相,果然是好大的……淫威!



    赵竑和赵贵诚谈笑风生,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眼中都是诧异。



    耿介倔强驴脾气的赵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和,没有骨气?



    和对手相见甚欢,和史弥远也是和善礼遇。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赵竑吗?



    “殿下,何必搭理这些个奸人!”



    魏了翁一声冷哼,不知指的是赵贵诚还是史弥远。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要自甘堕落,让旁人看着心寒!”



    真德秀也是冷眼看着赵竑,让赵竑一头雾水。



    “魏相公、真公,我好像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赵竑苦笑一声,一阵错愕。



    他真是只打个招呼而已,怎么两位清流就看不惯了?难道非要他和赵贵诚史弥远当面硬刚,甚至拳脚相向,这才是泾渭分明吗?



    看来,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而是多方推力的结果。



    “殿下不可大意。朝中的清流,可都在看着殿下。史弥远把持朝政,堵塞言路,殿下不可与之亲近,否则容易让其他臣子产生误解。”



    魏了翁似乎对赵竑的不以为然,很有些不满。



    “殿下,满殿群臣都在看着,不可授人以柄啊!”



    真德秀看了一眼赵竑,话语意味深长。



    授人以柄?



    赵竑心里嘀咕,面上却恭恭敬敬。



    “魏公、真公说的是,在下铭记在心。”



    看来朝堂上非黑即白,连面子上都不能将就。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不过,魏了翁和真德秀确实是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身后有一群人,还是清流,尽管式微,但也有自己的声音。



    这也许就是历史上赵竑被迫自尽,那么多朝廷大臣为他上书,被革职流放一大批的原因。



    “殿下,老臣一片苦心,言语鲁莽,得罪殿下了。”



    看赵竑知错就改,认错态度不错,魏了翁也是温声解释。



    毕竟,对方是皇子,不出意外,将来可要继承大统。



    “魏公不用解释,一片真心实意,在下谨记,日后当谨言慎行,修身养性,不负魏公的苦心。”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老臣谢过殿下。”



    “魏公多礼了。”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莞尔一笑。



    旁边真德秀看赵竑和魏了翁你来我往,亲切融洽,心里安慰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尴尬。



    自己和这个学生的关系,还不如魏了翁这个外人,双方的确已经疏远了许多。



    “见过殿下。”



    “殿下气色不错。”



    说话间,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少卿徐暄过来,一起向赵竑寒暄见礼。



    赵竑向二人回礼,交谈几句,魏了翁和真德秀寒暄介绍,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这些大臣,就是他身后支持他的一群清流之首了。



    这样一来,赵竑倒是安心不少。看起来,史弥远虽然执掌朝政,权倾朝野,却也并不能真真正正一手遮天。



    “徐公,大理寺的风波亭,孤久闻其名,想去瞻仰一下。不知徐公可否安排?”



    想起了岳武穆,赵竑瞬间起了兴趣。



    风波亭,南宋时临安城大理寺狱中的亭名后世也是鼎鼎大名。



    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二年,赵构暗旨秦桧和其夫人合谋,诬陷岳飞谋反,因无确切证据,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风波亭内杀害。



    “风波亭?”



    白胡子徐暄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赵竑的意思。



    “殿下,你要祭祀岳武穆,应该去西湖的岳王庙才是。风波亭只是一座亭子,最多也只能缅怀一下。”



    徐暄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和真德秀的感觉一样。这个赵竑,怎么会问起这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事情来了?



    “徐公所言甚是。说实话,孤就是想缅怀一下先烈,瞻仰一番。”



    赵竑收起笑容,说话也是一本正经。



    “殿下随时可以前往,老臣自会陪同。”



    徐暄点点头,转过头来,和真德秀等人说起话来。



    对面的房中,看到赵竑和众臣和颜悦色交谈,镇定自若,史弥远不由得瞳孔微微收缩,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也学会八面玲珑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装神弄鬼,也不能让他如意登上宝座,以免将来对自己不利。



    不过这家伙今天谈笑风生,长袖善舞,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对付这家伙和他身后的这些人,还得再下点功夫才是。



    钟鼓院中,晨鼓声响起,史弥远首先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许多官员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赵竑也和魏了翁等人一起,出了待漏院,进了巨大的宫门,走入了黑暗之中的临安大内,加入了匆匆上朝的行列。



    南宋帝国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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