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止危的营帐,距离此处不远。
男女有别,虽是晚上,温知虞却还是换了身深色衣裙,又戴上纱帘垂至脚踝的幂篱,以便隐藏身份。
兄妹三人来到营帐外,站在暗处往里看。
燕止危用白布裹住脑袋,只露出口鼻和一只眼睛,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过,他精神状态很好。
温庭瑞低低惊呼:“阿危不会是伤着眼睛,瞎了吧?”
温庭柏:“嘘……”
温庭瑞连忙捂嘴。
人带到了,温庭柏还有的忙。
他低声叮嘱:“我先去帮忙安抚百姓了,庭瑞,你稍后将阿虞带回马车,守护好她。”
“兄长放心!”温庭瑞用力点头。
得了保证,温庭柏撑伞走入雨夜,往吵成一团乱的百姓走去。
营帐内。
燕止危抓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铜镜,长吁短叹:“温庭柏说,小古板是因为我脸长得好,才答应了我家的提亲。
若我毁容了,她铁定要悔亲。
届时,不就便宜沈迢安那伪君子了么?
啧,我还是问我娘要点钱,养他几百个打手吧,不然,抢亲时没有胜算……”
护卫蹲在一旁熬药:“世子不会毁容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燕止危重重将小铜镜放下。
护卫哪敢说话?
燕止危语气愤愤:“都怪那眼皮子浅薄的无知刁民,为了头猪,命都不要了,还把我打破相了!
我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委屈?
在我被猪油蒙了心,扛着那刁民,拎着他家猪崽逃命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点?”
护卫低声解释:“属下若拦您,只怕,咱们主仆今日都要交代在镇上。”
燕止危:“……”
山崩地裂,确实可怕。
晚一盏茶时间,他和那刁民就要一起被活埋了。
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他拍拍胸口,捡起铜镜:“可怜我这张脸,待我好些,定要将那刁民的猪崽抓来烤了!
不行……郎中方才交代过,不能吃上火的东西,会烂脸。
我要把他的猪抓来剥皮熬胶,好好给我的脸补一补!”
护卫:“……世子开心便好。”
营帐外。
温知虞听了片刻,温声对温庭瑞道:“我们回去罢。”
“不进去看看么?”温庭瑞问。
“不了。”
燕止危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她赌赢了。
毁不毁容的,于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反正,她想嫁给他,并不是因为那张脸。
回去的路上,温知虞的步伐前所未有的轻快。
“姐,你等等我呀!”
温庭瑞差点没跟上她的步伐。
府兵们干活手脚麻利,随侍也不逞多让。
姐弟两回到马车时,营帐已经扎好,火也升起来了。
“映桃,浅杏。”温知虞吩咐道:“你们清点一下马车上的药,留点自己备用的,余下的给兄长送去。”
映桃浅杏点头:“是。”
“取一盒创伤药给我。”她想了一下,补充道:“找找有没有祛疤膏,也一并送来。”
俩侍女撑伞拎灯离开。
很快,两人就回来了。
映桃将一黄一粉两个瓷罐递上前来:“黄色的是创伤药,粉色的是祛疤膏。
郡主,现在就给世子送去么?”
“我去送!”温庭瑞主动道:“阿危心情不好,我去开导开导他,让他别胡思乱想。”
他表情雀跃。
温知虞颔首:“去吧。”
温庭瑞一手抱着药,一手撑着伞,开开心心跑去找燕止危,步子快得随侍差点没跟上。
温知虞收回目光。
洗漱后,躺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只觉乏得厉害。
这些日子,她一颗心长久高悬,寝食难安。
今日,亲眼看着辛夷山崩塌,而燕止危和辛夷镇的百姓都还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终于松了口气。
排山倒海的困意,将她汹涌淹没。
长久地忧思,松懈下来之后,人就容易生病。
夜半,温知虞浑身滚烫。
值夜的浅杏掀开车帘,借着夜明珠的灯一照,就见自家郡主满脸通红,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时间,人仰马翻。
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温知虞自小就被养得金尊玉贵,长到十五岁,风寒都没得过两场。
这次出行,竟发起了高热。
两个府医换了几次药方,热意依旧没退下。
温庭柏沉声:“再换一次药,若阿虞的症状依旧不减,只能快马加鞭送她回京。”
……
热意环绕,温知虞独自站在一个院子里。
高墙红瓦,日光从古柏枝叶的缝隙间倾泻而下,院中凉亭内影影绰绰。
温知虞朝凉亭走去。
凉亭里,翠衣少女转过身来:“母亲。”
温知虞怔忪:“怀璎……”
“母亲。”沈怀璎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女儿来看您了。”
温知虞难过至极:“怀璎,是母亲对不住你,母亲没能帮你嫁给心上人,没能救下你……
抱歉,母亲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沈怀璎摇头:“不是的……”
“你说得对。”温知虞自顾自话:“我只是他生儿育女的工具,是他的铺路石。
我这一生,活得失败至极。
我是一个……活着没有意义的人……”
“不是这样的!”沈怀璎含泪看着她:“母亲,您救下了辛夷山的百姓,救了上千条人命。
母亲,您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在怀璎心里,母亲最厉害了。”
温知虞拼命摇头。
“母亲。”沈怀璎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影也越来越淡:“怀璎该走了,您要珍重。”
温知虞想抓住她,却怎么也碰不到。
“怀璎……”
“沈怀璎!”
温知虞猛地从梦境中睁开双眼,一双眸子噙满泪水,红得近乎滴血。
迷迷糊糊的,身边围了许多人。
恍惚中,她看见了一抹灼灼红影。
红影凑上前问:“沈怀璎是谁?”
温知虞颤声:“燕止危?”
“你认得出我?”燕止危惊诧地凑得更近了。
温知虞嘴巴动了动,泪珠子顺着脸颊滑落:“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燕止危:“?”
他一头雾水,转头去问温庭柏:“她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温庭柏眼底透着一丝疲色:“阿虞刚退热,意识正混乱着,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嗯嗯。”燕止危转过头去:“大舅哥说得对。”
温庭柏:“……”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婚还没成,就乱改口叫人!
突然……
燕止危猛地扭头:“话说,沈怀璎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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