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将军,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把俺们叫来这县衙,是要分娘们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啊,还是要发银子分赏赐啊!”一个头盔歪歪扭扭,人高马大的军官在人群里忽然起哄。
大半夜里原本都睡得好好的,结果突然就收到了命令,这几十个还不明所以就被集中起来的军官,肚子里面当然是一团怨气。此时有人一起哄,根本就是瞬间被引爆了,三水县县衙的大院里面,顿时喧哗声四起。
“丢雷老母,半夜唔睡觉,又唔发银子,哋咩嘢啊?”一个广东本地出身的军官也跟着喊了起来,他是马吉翔在肇庆地方招募收编的乡勇,对李元胤根本不服气。
“恁李元胤也是个好汉子,有啥子事就赶紧说,说完俺们还要去睡觉,俺们和对面那些鳖孙可不一样,没人替俺们拦着那些清兵,后面说不定就没几天好觉睡了!”一个北边中原地区来的李成栋麾下老兵也随即出言喝道。
“老子在这里可说了,你李元胤要是想让俺们出城夜袭,老子可不去,这黑灯瞎火的,指不定谁埋伏谁呢!”
“这江山又不是俺们的,每月就那点饷银,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发不上了,老子才不玩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是把老子逼急了,大家都别想有个好!”
“别说出城夜袭了,就是守这座鬼城,老子都不想守了,马吉翔都他娘跑了,那朱家天子又不知道在哪里,别以为竖一面旗就骗得了爷们!”
李元胤也不过是入城两日,虽然凭着城头的那一场小胜和不断加封的官衔,上千本部兵马,暂时也算压住了这些军官兵头,但也不能说完全压住了,至少许多人心里还没真正服他,只要是人多势众的时候,总要抱怨发泄几句。
如今,县衙大院里面完完全全就是没个规矩的样子,三五成群站在一起的这些军官一个个议论纷纷,其中既有老兵油子喧哗发泄的,也有兵痞趁机起哄索求的,便是不愿守城的,妄议天家的,都数不胜数,全都是三人成虎,仗着法不责众,肆无忌惮的。
只能说,这就是现实,若是把他们单个人拉出来,谁也不敢在南阳伯,车骑大将军,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大人李元胤面前说个不字。但若是现在这样,躲在人群里面,那就不一样了,反正就算被拉出来,也可以抵死不认。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被马吉翔抛下一次之后,对大明已经失去了信心,如今还在这城中,根本就是因为某种惯性约束着。
朱由榔最担心的,其实就是这一点——这种所谓的惯性,其实也就是没有主张,乌合之众,十分的不牢靠。最怕的,不是他们闹事,而是他们在两军鏖战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就突然脱离军阵跑了,到那时引发的,可就是全军溃败了。
而李元胤毕竟只是李元胤,若是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一番拉拢,恩威并施之下,确实可以把这些兵头兵痞,老兵油子们都整治得服服帖帖的。可现在就是没有这个时间了,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否则朱由榔也不用亲自前来了。
“怎么,一个个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对本将军不干不净也就算了,居然敢妄议天家,那话刚刚谁说的,站出来,老子手里的尚方宝剑可还没见过血!”李元胤一出场,就先声夺人,迅速压制住了这些军头兵痞们。
这些人听得勃然大怒的语气,又见这个新官领着一群家丁亲卫风风火火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当前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京营统领之一的李建捷,更加不敢再吭一声。
不过嘛,闹是暂时没人闹了,但这世上从来不缺好事的人,军中也一样,随即就有躲在人群里的军官,变着声音问道:“李将军,昨天来的时候可没见你手里有什么尚方宝剑,怎么?这李统领今夜入城,就是专门给你送宝剑来的?”
“王传宗,你他娘的没鸟是不,学什么娘们说话,真以为老子听不出来?”李建捷往前踏了一步,然后抬手一指,直接指向了刚刚那个躲在人群之后,阴阳怪气的军官:“站出来说话!”
“嘿嘿,李统领真真是不一样了,往日里对兄弟可没这般脾气,现在说话都冲了许多嘛!”一个头盔歪歪扭扭,人高马大的军官粗暴地推开了身前的另外一个军官,然后打着哈哈走了出来。
不过,让站在李元胤身侧,一直暗中观察的朱由榔惊讶的是,不仅那个被推开的军官没有一丝生气,便是其他挡着路的军官,见到此人,也都主动让开了,甚至还有一看就是军中资历较浅的,主动叫了一声王哥。
“王传宗,又是你!”李元胤狠狠瞪了一眼,对面前这个刺头,俨然就是深恶痛绝,特别是今日朱由榔也在的时候。
“是老子,老子再不为兄弟们出声,兄弟们就要饿死了,委屈死了。如今城也被烧了大半,耿继茂也领着兵马来了,对面的圣上却什么表示都没有,老子为什么不能说话?”
“谁说圣上没有表示?”李元胤当然不会再让对方胡言乱语,可不等他再说,王传宗却是直接肆无忌惮大喊大叫道:“那李将军手上怎么只有砍人的尚方宝剑,圣上怎么就没给兄弟们送些赏赐过来呢?”
若是平日里,这厮必然是不敢如此放肆的,可今日他看到了李建捷,看到了这尚方宝剑,又见李元胤没了进城时候的那股子杀气,也就大抵猜到了对面的天家终究是要有所表示的。此时喧哗,其实也就是为了多要些赏赐。
只能说,在军纪没法完全维持军中事务的时候,这些军头兵痞自有他们的一套生存法则。而这些家伙全都是军中的滚刀肉,对于如何讨赏,如何耍赖,如何与领军的将官博弈,既拿到更多赏赐,又不至于挨罚,都可谓是炉火纯青了。
要知道,他们对于上头的将官,也是不信的,朝堂发下一万两赏银,文官贪一部分,将官贪一部分,能到他们这些基层军官,士兵手里的,有三四千两,就算不错了。这个时候不闹一闹,如何拿到更多?这可都是他们应得的。
朱由榔这一个多月来通过和亲卫的交流,对这些事情也了解了许多。说到底,根子上还是因为明军军纪败坏,朝廷贪腐严重,这大明上上下下都有问题,才会经常出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乱子。
但现在的局势,朱由榔无法根治军中的这些弊端,只能说是利用他皇帝的身份,通过赏罚等等手段,暂时缓解。其他的事情,则是要等打完这一仗之后,才能缓缓处理。
回到眼前,王传宗之所以在军中备受尊重,其实除了能打,在战场上救过不少人性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在这种时候,敢出头,而且他最后还只要自己的那份,就是平日饷银花完之后,经常蹭兄弟们的酒水。
刚刚第一个起哄的,就是他,其他人也都是跟着闹起来的,不过后面那些妄议天家的话,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总。
如今,他再次发难,底下也随即群起响应。
“对啊,赏赐呢,又让俺们拼命打仗,死命守城,又没有赏赐,天底下哪有那么美的事情?”
“就是,这圣上也太抠了,知道送尚方宝剑来压着俺们,就不知道送些金银女子来安抚一下俺们?还是说,陛下根本就没想过俺们需要啥,就想着俺们缺管教了?”
“赏赐,要赏赐,不给赏赐,这城老子不守了,谁爱守谁来守!”
“当初老子给鞑子卖命的时候,鞑子对老子还好点,饷银赏赐都不缺,就算偶尔欠点,最终也还是补发了,给圣上当兵倒好,兵器甲胄发不齐不说,饷银还少,害的老子去青楼都少了,还不如出家当和尚呢!”
寥寥几句,整个院子里面抱怨之声再一次爆发。正如朱由榔刚刚所想的那样,不仅仅是马吉翔,南明一朝的诸多弊端,也在这一刻悉数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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