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问道:“他们这样胡为,朝廷就不知道吗?”

    店主道:“斯行久矣,哪能不知道?”

    小默道:“难道朝廷就任由他们所为,不管一管吗?”

    “朝廷虽然知晓,但是因为这些豪门士族的势力太大,他们掌控着国家的礼制、经济,朝廷还要仰仗他们,根本动摇不得。这些人就算偶尔因为闹得太过,被皇上免了官,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官复原职的。”

    葛珅道:“我被评为八品,是没有任何做官的希望了。不过既然世道如此,我也不屑与这些豪门共事,来受他们的挟制,不如就此归隐田园为乐。”说罢起身,即刻打点行装回家去了。

    舒晏看着葛珅的背影,怔了半天。这个人恬淡又不屈权贵,倒像自己父亲的性格。难怪自己父亲一辈子不想入仕,祖父当初也不想让我们父子做官,豪门真是欺压人啊!

    店主送出了葛珅,回来道:“那位葛公子固然是没有做官的资格了。即便是你们几位还有点希望的,要想谋个好差,如果没有门路,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舒晏笑道:“这倒无所谓,走一步算一步,就算做不成什么官,又算得什么!”

    小默点头,一拍舒晏的肩膀道:“对对对,走一步算一步,为什么非要做个什么鸟官,受那些世家的气!舒大哥,要我看,咱们两个不如现在就离开此地,跟我去流浪,自由自在,岂不快乐?”

    “真是说风就是雨,你这疯劲儿又上来了。”舒晏无奈地笑着,不过他认为小默的这股天真劲儿还挺可爱的。

    他也一拍小默的肩膀——不过他感觉,虽同为男子,小默的肩膀貌似并不算很结实。

    小默被舒晏拍得痛了,自己揉揉肩,撅嘴道:“何必用那么大力!”舒晏全然不觉,兄弟之间,拍得力量越大,证明关系越铁。他哪里知道……

    小默突然想起一件事:“舒大哥,你知道吗,现在正是牡丹花盛开的时节。洛阳的牡丹是极出名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我知道洛阳城中有一处大的牡丹花园,那里面栽种着很多很多的牡丹花,而且品种繁多,不下几十种,我们明日就去那里赏花散心可好?”

    “好,我在汝阴也早就听过洛阳牡丹的大名,也早就想去看一看,我们就邀上叶兄,三人一起去。”

    “别别别!”小默忙拦阻。

    “怎么了?”

    “呃——我的意思是……”小默转着眼睛想着,“喔——叶兄不一定有空。”

    “他在这里又没有事做,怎么会没空?三人行必有我师,两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兄弟多了在一起才开心嘛。”舒晏怎么会知道,小默心里只想单独跟他在一起呢。

    “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说,叶兄他,他毕竟年长几岁,不一定有此雅兴。”

    叶舂听后笑道:“不巧,承舒兄厚爱,本该去的。不过小默兄猜得极是,愚兄明日确实有点私事,真的不能奉陪,恕罪恕罪。”

    谢老天成全!

    一早,小默穿着一件崭新的蝴蝶白袍,出门看见舒晏也换了一袭白袍,就笑向舒晏道:“舒大哥,你这身打扮,和我挺相配哦。”

    “哦,我也没什么新衣服,只这一件,就换上了。”

    两个人愉快上路。初夏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极舒服。一路上,小默蹦蹦跳跳,欢快异常,满身的蝴蝶好像也活起来了一般,翩翩而动。虽则同龄,舒晏却显得稳重得多。今日,他也高兴,感念大好时光,看着小默幼稚的表现也忍不住好笑——忽而向前跑去,离得跟舒晏稍远了就又跑回来;忽而采上几朵路边的野花,想戴在头上,又觉得不妥,只好无奈地扔掉;忽而又见花间有几处蛛网,几只蝴蝶在花间飞舞,就拿一根小木枝将蛛网毁掉……

    “你这是何意?”舒晏看着他的奇怪举动问道。

    “蝴蝶本应该是最自由的。”小默回答着舒晏,眼睛却看着穿梭在花间的小蝴蝶,“这也是我喜欢它们的原因。我不想看到尘世间任何东西羁绊它们的自由。”

    “这就不对了吧。”舒晏笑道,“你虽然为蝴蝶的自由扫清了障碍,但是你有没有为蜘蛛考虑一下?”

    “为蜘蛛考虑?”小默看着一只被捣毁蛛网的黑蜘蛛仓皇地逃离,然后貌似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你痛恨强盗吗?”

    “当然痛恨。”

    “为什么?”

    “因为强盗坐享其成,抢劫过往行人,甚至谋害他人性命。”

    “坐享其成,拦路劫掠,谋害性命。”小默笑了笑,“凭这几点说,蜘蛛跟强盗有分别吗?”

    “呃……”舒晏被小默这个生动的比喻问得哑口无言。许久后才问:“你就那么崇尚自由吗?”

    “你就那么想做官吗?”

    自己随口问对方一个问题,却被对方随口反问过来。这个问题舒晏还真没认真想过。是啊,自己就那么想当官吗?当官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觉得大丈夫生在世间,不应该碌碌无为,而应该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

    “你觉得你的仕途会一帆风顺吗?”

    “当然不会,就像农事有丰欠,经商有赔赚一样,每一行都不会一帆风顺的。”

    “如果——”小默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在花间飞舞的那只蝴蝶,“如果你的仕途不顺利,你会灰心吗?”

    “你是说,一直不顺利吗?”

    “对。”

    “那样的话——我没想过那么多,可能,也许,会吧。”

    “那你怎么办?”

    “大不了回乡种田喽,怕什么?”

    “到时候——”小默突然用深邃的眼睛望着舒晏,“我要你陪我去浪迹天涯,看一看传说中的大海,可以吗?”

    “陪你去浪迹天涯?”舒晏爽朗一笑。

    小默一怔:“怎么,不愿意?”

    “愿意!”

    一路虽然畅快,但当到了那个牡丹花园,却扫了兴。原来那花园的周围都有高墙围着,里面的景致一点也观赏不到。绕到园门处,也是关着的,禁止入内。

    这大好景色,大好心情,小默怎能就此罢休。“哼,这小小园墙怎能难得住我们?舒大哥,来,我们跳进去,你先跳,然后拉我一把。”

    “你要跳墙?”舒晏直摇头,“不不不,那怎么行,那可是私闯民宅的啊。”

    “怕什么,我们只是看看花,又不偷窃,谁叫他们把好景致给圈起来不让人看!”

    “那也不行,这种事绝不能做。虽说我们心内是坦然的,但是别人怎么会知道?贼的脸上从不写着字。再说了,这里是私宅,万一里面有女眷,你我两个大男人,要是撞见可怎么好?”

    “那怎么办?”

    “听说除了太学之外,朝廷新建了一所国子学,就在附近,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上次已经去了太学,今天你又想去那种地方,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出城去,听说洛阳城西北,有座极大的园子,比这里大上几百倍,名叫金谷园,那里亭台楼阁,清泉茂竹,奇花异卉,再好不过了。”

    “那金谷园我也听过,是当朝石侍中的别馆,可是那里太远了,你出来又没骑马,怎么去?再说了,那里也终是私人馆苑,肯定也不许随意进的。”

    “怎么都不行!”小默心里很失望,“要不,你自去观光国子学,我独自去金谷园。”

    小默本是试探之语,没想到舒晏却爽快地答应了:“那样也好,贤弟,你独闯江湖惯了,你一人去我也放心,你回客店取马,然后早去早回。”

    “你——”

    小默赌气转身向西,舒晏转身向东,各自走开。舒晏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心道:小默从汝阴开始,一路陪我到京,放弃了自由的游玩。其间经历了不少风波,有人要暗杀我,他还救了我的命。今天,他的兴致这样高,我怎么能不陪他去?想毕,遂转过身来,想要去追小默。没想到,此时小默也正转过身来。两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都后悔拒绝对方。

    舒晏跑上前去,刚要说话,就见一辆牛车缓缓驶来,驾车的这牛浑身一身金黄毛发,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泥土。它迈着方步,四蹄稳健,不慌不忙,牛车的车帘掀起,车上坐的不是老弱妇孺,而是三位少年。

    舒晏知道,现在的豪门士族们养尊处优,只知享受生活,只适应又慢又舒适的生活节奏,受不了一点颠簸,所以,他们除了出席正式场合之外,日常出行极少乘马车,而用牛车代替,因为牛走得慢且稳,正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还为此举想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牛车相对于马车更有任重道远之意。提起牛车,千万不要联想起乡下耕田拉粪的牛车,两者绝不可相提并论。为豪门拉车的牛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牛,这些牛天天享受着宠物般的待遇,皮毛干净的不得了,一尘不染,浑身没有任何异味。还有这牛车,也是极其华丽的,并不比豪华的马车差,朱轮华盖,锦车帘,粉车幔。洛阳城中这种牛车到处都是,抢了马车的风头。

    因为路上牛车属实多,舒晏也没在意这一辆。这辆牛车停在舒晏身边,就听其中一位少年说道:“这不是我的同乡吗?”

    舒晏扭头一看,车上坐的正是施得,旁边两位是夏侯门和荀宝。舒晏一拱手:“施公子。”

    荀宝和夏侯门也在车内漫不经心地一拱手:“舒郎,久仰大名。”

    “两位公子,久仰久仰。”

    荀宝道:“舒郎,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上次策试,我跟夏侯兄去的晚了,而你发现场中没有施公子,误以为施公子没有来,就求了主考官延时等待,没想到却成全了我们。虽说是错承人情,但我们二人也应该铭记此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那么说来,咱们三人都该感激他。他虽然没有帮到我,但本意却是为我。如今我们三人都得选美差,理应告诉舒郎同乐。”

    “啊?吏部这么快就授官了吗?三位公子都授了什么官?”

    夏侯门道:“荀兄得授太子洗马,我得授太子舍人,施兄才高,得授秘书郎。”

    秘书郎、太子洗马、太子舍人都是清闲无事的职位,俱属美差。

    “恭喜三位,得此美差。”

    施得笑着:“同乡,我也透漏给你一点消息,你也不差,听说吏部看重你的才能,也授了郎官了,你快回去打听一下吧。”

    舒晏得了这个消息自然高兴,小默听了却吃了一惊:寒暑客店店主不是说,还遥遥无期呢吗?怎么这么快……

    牛车缓缓而行。施得一转眸,瞥见了小默,就浑身不自在,嘀咕道:“这个怪人,没一点阳刚之气,还疯疯的。”

    小默听了怒怼:“好个屎得!你有阳刚之气吗?我看你们三个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夏侯门和荀宝二人听了,气道:“咦,这人好无礼,何苦带上我们?”

    这句话太伤自尊了,舒晏忙拦阻。车行了不远,停了下来。舒晏一看坏了,以为人家要来理论。小默却嚷道:“下来理论理论,小公子我闯荡江湖,怕过谁?你们口口声声说感谢我舒大哥,却连车也不下,一点礼节都不懂,还来说我!”

    没想到,施得根本就没理会小默,而是冲舒晏道:“五月六日是我们二十岁生辰,成人之礼是必不可少的,你可别忘了。”

    成人之礼是非常正式隆重的典礼,需要家里的长辈主持。舒晏无父无母,甚至一个亲人都没有,谁会给他主持?施得此言表面上是好意提醒,实则是有意挖苦他。

    小默听了此言,冲着渐趋渐远的牛车嚷道:“谁耐烦过什么成人礼,我跟舒大哥同日生,我们不举行成人礼,也照样成年;而你这样的即便举行了成人礼,有什么用,成的了什么年!”小默将今天不爽的心情都嚷了出来,觉得心情畅快好些,遂同舒晏二人回去吏部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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