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无名的城市,也或许,是他本就不配拥有名字。

    残阳,并不是指什么黄昏的太阳,而是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大日,只有残缺的一半挥洒着热量,在这半轮旭日的阴影内,块垒堆叠,一面由无数金属方块堆砌形成的“城墙”,横亘在所谓的内外两城之间。

    冰冷的金属光泽,以及那不规则排列的生硬缝隙,自然而然地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分离切割开来,一面是浑浊的繁华,一面是澄澈的丑陋,内城其实白漱也去过一次,但不知怎么的,对于内城那种虚浮的安然,他只感到莫名的厌恶。

    当然,外城简陋那是真的简陋,且排行越是靠后的城镇越是如此,前十座城市起码还有个人住的样子,白墙黑瓦青砖,而像白漱所在的三十二城,空气污秽浑浊,整个城镇硬是找不出一道平整完好的马路,垃圾残骸遍布大半个城市,居民所居住的地方也只有一个个早已废弃的集装箱,缺口处还得用潮湿发霉的木板自行修补装订,苦不堪言。

    但这里,是白漱的家。

    一进入三十二城范围内,白漱便将背负的棺椁放在了地面,撒上些土灰,一边装作很是吃力的模样拖拽着,一边快速地卸去了面上的伪装。

    他先是摘去了面颊上那几根潦草的胡茬,抹掉了烟灰和迷彩,然后再将解开的扣子一一扣起,摘掉了眼睑处颇有标志性的假疤痕,最后用一枚蓝玉色的夹子掀开了留海,整个人瞬间由一个痞帅痞帅的青年,变成了邻家那有些腼腆的奶油小生,变化之大令人咂舌,就是现在让门外那三个杀痞辨认白漱,他们也绝不相信眼前这美少年便是那以杀成名的负棺之魔。

    “嘭——咔———”

    “玛德,城主那边就不能分点经费下来修一下这破石子路?老子跑了半个月的棺材都要磨烂了。”

    白漱心疼地看了看身后被磕磕碰碰的棺椁,不岔地踢飞了脚下的石块,拾荒人的身份之下,他只是个三十二城普普通通的棺材铺小老板,父母早亡体弱多病,文文弱弱的男孩才是自己维持的设定,当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背着四副棺材在大街上乱晃,不然很容易招来杰森那样的仇家,因此他必须表现出拖着一副棺材还颇为吃力的模样,谁知道他心里早就骂开了花。

    话说……你自己就是城主吧,修路的经费被你贪到哪里去了?

    “啊啦小漱回来啦,这次出差可真够久的,两个月有了吧,咳——咳咳……拾荒的那群家伙效率还真是差啊,就定制块木料都要你亲自过去商量,辛苦辛苦,来来,还没吃早饭吧,来两根油条垫垫肚子。”

    “谢谢张婶,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这次跑了三四个城才定下来,确实挺麻烦的,嗯,油条很好吃。”

    白漱微笑着接过老妇人赠送的早点,笑容甜美得让他的熟人看到都想抽他两个耳光,拾荒者一般是一月回来一次,白漱为了掩盖自己蛇头的身份,一般都是以出差为借口在边缘区域待上个两三月,攒够大半年生产线所需要的的材料,然后修整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一来倒也不会让这些善良的大叔大婶怀疑自己的身份。

    “哟,小漱回来了,来根酱肘子备着,午饭没得吃记得来大叔家里吃啊。”

    “好的李叔,在外面这么久也确实饿了。”

    “哦小漱,这不正巧了吗,昨天刚帮你打扫完房间,你今天就回来了,好好休息,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弄得不干净你可别嫌弃啊。”

    “怎么会呢李奶奶,太感谢了,赶明儿请您搓一顿。”

    ……

    街坊们似乎都很喜欢这个老白家的后生,纷纷打开了紧闭的门帘,走入浑浊的空气和残破的石子路上与白漱嘘寒问暖,送上各家的粮食和祝福,哪怕是在末世,或者说正因为是在末世,这份热情就显得尤为温暖和珍贵。

    或许并没人考虑过,明明已经是末世,明明已经有不少饿殍埋葬于黄土之下,为什么这三十二城的食物却和平常一样丰富?

    白漱那沉寂冰冷的瞳孔终究泛起了些许光泽,如果不是这乱世中最后一点人性的光辉,恐怕自己也早就变成如人屠或杰森那般冰冷疯狂之人,他们虽不是自己的家人,却也共享着同一份的亲情和温暖,在这冰冷黑暗的城市和荒野彼此搀扶着存活下去。

    “哦白漱啊,房租什么时候交一下,你欠的四个月的房钱和护理费总计三万夭币,现金还是现金还是现金?”

    “……”好吧总会有一些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我*三万?钱发发你怎么不去抢!不说我已经两个月都没住了,当初签得合同明明定的每月只有两千夭币,怎么,租个集装箱还带有利息的??”白漱瞪着眼前端庄靓丽的白发黑衣ol,没忍住直接爆了粗口,当然她这种打扮在落后的三十二城确实有些扎眼。

    钱发发很“委屈”地说道:“没办法嘛,我对你的思念只能用金钱来衡量,两个月见不到你,我就,我就!……呜呜呜……”

    “把钱赌光了没进款了所以想我了?”

    白漱目光炯炯地盯着嘤嘤作态的钱发发,冷声发问道,这个打扮得很正经但骨子里烂到透的家伙便是自己的房东,抠门和好赌两样一结合,就造成了这么个人间奇葩。

    这货一方面扣得要死,甚至要把租房里的氮气明码标价,一方面又在赌坊里挥金如土,有一次赔到几乎把自己的内裤给抵押上,最后哭天抢地得还是自己帮忙还的债,白漱计算过,按照最开始签的那份合同来算,如果把自己借给这货的钱合计起来,她的那间小破屋够自己买个八九回,租房起码也可以住够五十年。

    说话间,一人软磨硬泡,一人面色不耐,二人缓缓地朝三十二城深处走去,白漱的集装箱在“城市”的最里面,也是最为安静的地段,这是白漱自己的要求,蛇头的名号让他特别注意隐私性,负棺的身份一旦暴露,不但他有可能会面临无尽的追杀,就是那些熟识的街坊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房舍由两层淡绿色的集装箱构成,上下倾斜放置,中间由一段斑驳的阶梯连接,修补的痕迹很重,底层门面孤零零地挂着一副还算干净的牌匾,上书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棺材铺”,很朴素很简练,毕竟……末世了还坚持开棺材铺的恐怕也只有白漱这一家,而一层是对外开放的店面,二层才是白漱的日常居所。

    ……

    “居然……没炸?”

    白漱一脸见鬼似得看了一眼身旁有些心虚的钱发发,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回来时看到自家的房子直接被炸秃了小半个楼层,原因是这货趁白漱外出,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卖劣质hei火药的奸商做仓库,结果一个月不到炸了六次,而类似的情况数不胜数,基本每回来一次都会发生,这次居然安然无恙?

    “我难得也知道收敛的好吗……”钱发发低着脑袋嘟囔道。

    “难得……也确实难得。”白漱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钱发发的肩膀,径直走向了二楼的居所,出门两月,最重要的当然是好好的洗一次澡,后面的钱发发欲言又止,一副纠结的模样,看着白漱推门进入房间,她的表情却逐渐镇定,身体却已经朝着最佳逃跑路线整装待发。

    推门进入……等于女性内裤?

    愣了不到半秒,白漱眨巴眨巴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门口用尼龙绳吊起来的女性内衣,深紫色的胸衣上还滴着颗颗水珠,将半个玄关打得透湿,物品摆放改变了,床换了,墙壁上莫名其妙地多出几十个粉色的贴纸,原本就不大的房间愣是多出一个化妆镜和白色衣柜……

    他奶奶的这婆娘不演了,直接换租客了是吧,趁我不在家搞了个二次出租,还把我原本的家具全部卖了变现?!老子的洛阳铲?老子的夜明珠呢?老子花大价钱从内城买的电脑配件呢??

    “钱发发!!!”

    白漱怒吼出声,楼下刻意没跟上来蹭茶喝的ol像得到什么信号一样,立刻拔腿就跑,跑着跑着还嫌职场裙太碍事了,一把撕了大半,留下一抹微不可察的春光,飞一般地消失在了白漱的视线之中。

    “这死婆娘……”白漱喃喃自语道,随后他小心翼翼地低头越过了门口还在滴水的内……尼龙绳,朝房间内部走去。

    而直到此刻,他才听到了一阵哗哗的流水声,白漱皱着眉头,刚想先退出去,却看见那扇玻璃大门冷不丁地被撞开,随后便是一声畅快的呻吟,只见门后一个淡蓝色头发的女孩呈大字型赤条条地站着,悬在手中的是还未喝干净的半瓶冷牛奶……

    “咕咚咕咚”声戛然而止,双方皆是愣了一瞬间,下一刻,就在女孩扭扭捏捏地遮住身体时,白漱却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对,是白漱尖叫出声,他惊讶甚至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女孩,赫然就是先前画着伤病太妹妆,天真有些小叛逆,从树上一不小心跌死的残念女孩,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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