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烜此次西进南宁,决计取南宁、太平两府做根据地。其中,价值最大的作战目标有三个:南宁府城、太平府城、镇南关。
黑旗军前锋夺下南宁府城、昆仑关,南宁府方面战局趋于稳定。接下来,前锋只需沿右江溯江而上,攻占其他州县,扫荡残余清军,进而占领南宁府全境。
太平府这边,将由中军负责进攻。太平府附郭崇善县,即今之崇左市,是桂西南中心城市。
沿太平府城溯左江而上,可直达龙州司,龙州司即与越南接壤,边境上有平而关、水口关、镇南关三大关,素有“一镇控三关”之说。
整体上,太平府位于南宁府西南,与越南接壤,下设三县、十八属州,另有上龙司、龙州厅、明江厅等。这些多州、县、司、厅,看似庞大,其实大多都是土司的地盘。
西南诸省少数民族众多,古称“南蛮”。历朝历代都无力控制这些少数民族地区,只能采取“羁糜”制度:当地土司承认中央王朝统治地位,中央王朝则放任土司控制当地事务。
土司世代继承,即便改朝换代,土司仍旧岿然不动。历朝都想摧毁土司制度,实行郡县制。
但西南地区地形复杂,中央王朝只能控制大中城市,难以对少数偏远地区实施有效统治。即使中央王朝派军队一时取胜,也难以在少数民族地区长期驻扎。
自雍正时,清朝开始在西南土司地区实施“改土归流”政策,废除土司世袭特权,设置流官。这项政策断了土司的特权,阻力很大。
譬如,四川地区就曾爆发过大小金川之乱。乾隆帝平定大小金川,历时五年,投入六十余万兵力,花费白银七千万两,才最终取得成功。
大小金川有多少人口呢?答案是不足十万人。乾隆帝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才最终取胜,在大小金川设置阿尔古、美诺两直隶厅。
事实上,“改土归流”进度极为缓慢,直至民国时才大功告成。
朝廷要剥夺土司世袭特权,土司自然要竭力抵制。广西的土司被朝廷“改土归流”,一般只有四种情况:
一是土司自己犯法,触及朝廷底线,朝廷趁机将其革职;二是土司家族人丁不盛,土司没有生育能力,自然绝嗣;三是家族内部争权夺利,爆发内乱;四是土司在位不谋其政,民怨沸腾。
黑旗军中军进军太平府,最重要的目标便是夺取太平府城。没想到,却在太平府城外遭遇到了一支土司武装。
原来,广西土司与官府关系有点类似于盟友。官府遇有战事,往往征召土司武装,让土司充当炮灰。
明朝嘉靖年间,明军征召广西田州土司岑氏,前往江浙剿灭倭寇。田州岑氏战功赫赫,所部狼兵被朝廷赐名为“俍兵”。
自此之后,官军常常征召广西土司出战四方。
满清虽然在外国列强面前一败再败,其八旗绿营制度却远优于明朝卫所制度。即便在晚清,八旗绿营也能在西南土司、西北回人、天地会等武装面前保持着优势。
黑旗军要在广西长期立足,必须妥善处理土司制度。同样的,中军要攻下太平府城,必须处理好太平府外的土司武装。
这天,中军统帅冯可钦抵达驮卢镇,进入太平府境内。冯开钦在此召集众将,开会布置进攻太平府事宜。
侦察处长曹沛祥首先汇报太平府当面敌情:
“太平府与越南接壤,境内有平而关、水口关、镇南关三大关隘,一向都是国防重镇。清军在此驻兵较多,主要是绿营新太协。
“新太协的兵力,集中在新宁州、太平府。前面,新太协副将胆怯,先是逃离南宁府,继而逃离新宁州,目前手下还有千余绿营兵,集中在太平府城内。
“除此之外,还有一千多临时招募的练勇,多是土人中的无业游民,战斗力一般。值得注意的是,绿营征召了一支土司武装,主要是上龙司、龙州厅的土司,人数近千人,颇有些战斗力。”
杨烜曾屡作指示,要求黑旗军慎重对待土司,尽量争取土司投诚。
冯可钦也深知土司武装的利害。这些土司世世代代居住本地,势力盘根错节。中军要想尽快占领太平府全境,就得赢得土司支持,最起码要避免与之战斗。
一名敌工处的参谋代表敌工处讲道:
“我们敌工处已派同袍潜入太平府城内,发现绿营兵人心惶惶。有个正五品的绿营守备负责防守北门,准备在我们攻城时开门投降。
“城内天地会也十分活跃,将会充作内应。因此,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攻城将十分顺利,预计阻力不大。唯独需要注意的是,城外土司武装颇有些战斗力。
“正如曹处长所说,太平府外的土司武装主要来自上龙司、龙州厅。其中,龙州厅人马最多,战力最强,首领姓岑,名叫岑镇南。
“龙州厅位于北江、龙江交汇处,沿北江可通过平而关进入越南那里、文米、安禄;沿龙江可通过水口关进入越南高平。
“岑镇南是龙州厅土司,祖上是唐朝的军户。唐朝时,广西瘴气横行,军队大多不愿驻在广西。
“为鼓舞士气,朝廷特意规定,唐军愿意留在广西者,子孙可以世袭官职。明朝卫所制度下,军户没有军饷,只有打仗的义务,如同奴隶。
“唐军镇守广西时,军官统管军政所有事务,俨然已是土皇帝。为了有效控制广西,唐军也吸收少数民族精英担任下级军官。慢慢的,唐军大将就是节度使,小将便演化成土司。
“不管朝代怎么更迭变化,广西的土司都岿然不动。很多土司历史悠久,祖上甚至可以追溯到秦、汉。直到清朝雍正时期,国力强盛,雍正帝决定‘改土归流’。
“如今,广西土司都担心‘改土归流’政策殃及自身,积极支持官府。龙州司的岑镇南也不例外。广西岑氏人丁甚盛,主要有三支族系,即田州岑氏、龙州岑氏、西林岑氏。
“田州岑氏出名最早,在明朝抗倭战争中战功赫赫,颇受朝廷猜忌,如今已经没落。龙州岑氏靠近越南,常与边军并肩作战,抵御外敌入侵,颇受官府倚重。
“西林岑氏位于广西泗城府,与云南、贵州接壤,已被褫夺土司称号。但西林岑氏发奋读书,得以出任文官,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那敌工处的参谋说了一大堆,冯可钦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龙州这个岑镇南,你们有跟他接触吗?他是什么态度,有可能投诚吗?”
敌工处参谋面露难色,他手下人手不够,主要分派到了太平府城内,负责策反守军。土司这边,敌工处用力不多。
他说:“首长,我们试着和岑镇南接触了。但此人十分固执,叫嚣着要与黑旗军决一死战。他只有几百人马,加上上龙司的土司,也不过千余人马,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冯可钦有些不悦地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
杨烜留在了南宁,居中调度各支兵马,着手整理南宁政务。敌工处长陆钟鸣也跟着留在了南宁,负责防奸防谍、统战南宁缙绅。
敌工处的得力干将大多留在南宁,还有部分分派到了后卫军,在南宁以东、以北防范、渗透广西绿营主力。
敌工处派给中军的参谋并不得力。他并没有意识到,统战土司与攻打太平府同等重要。
倒是侦察处长曹沛祥,也是个搞谍报的天才。冯可钦便问曹沛祥:“小曹,你对岑镇南有何了解?”
曹沛祥看了眼那个敌工处参谋,脸上微微一笑。侦察处与敌工处有种竞争关系,这一次,显然是侦察处赢了。他说:
“刚才敌工处的兄弟也说了,广西土司害怕‘改土归流’,凡事都听从官府,这次也积极配合官府,妄图与黑旗军作战。不过,广西土司为什么害怕‘改土归流’?
“因为之前清军较为强大,土司们不是清军的对手。若土司不顺从清军,清军会编排理由,废除土司千百年来的特权,在土司地盘上设置流官。
“岑镇南也不能免俗。他之所以派兵参战,就是害怕得罪官军,害怕官军万一战胜,会拿他秋后算账。官军自己收缩在城内,把土司武装部署在城外,摆明了就是要拿他当炮灰。
“我们侦察处带侦察兵逼近太平府城,曾经遭遇了土司武装。他们作战并不积极,只吆喝,不出战,出工不出力。
“因此,我们侦察处认为,只能方法得当,我们完全可以避免与土司武装交战。我个人认为,我们可以像对待‘米饭主’那样对待土司,暂时稳住他们,争取让他们中立甚至投诚我们。
“我们一旦占领南宁府、太平府全境,就要大刀阔斧地实施‘均田免赋’政策。有了农民的支持,这些米饭主也好,土司也好,都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冯可钦会心一笑,对曹沛祥的建议深感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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