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转,回到刘全赎人失败的那个晚上。
刘全还是在后来仔细回忆的时候,才发现当时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当时的背景是这样的,赎人交易期间,数量不明的官兵水师突然出现,目的和来意虽然还不清楚,然而正在勒索赎金的海盗当然得怀疑是刘全一方食言反悔,勾结了官军水师伏击自己的船队。
再接着,在不知道官兵的数量前提下,实力有限的海盗为了不至于遭到重创乃至全军覆没,便果断选择了放弃已经放在嘴边的肥肉,立即停止交易上船跑路。
这个时候,古怪就出来了,当时对于几乎没有还手反击能力的刘全,海盗完全有两個更加简单轻松的处理方法,第一是一脚把刘全踢到旁边,腾出手来多抱着银子逃回船上;第二是一刀把有着耍花招嫌疑的刘全宰了,既出了恶气,又可以多带一些银子逃命。
然而亲手提着刘全的海盗头子,却偏偏选择了吃力不讨好的第三个办法——让手下尽可能多带银子回船,自己则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瘦弱得象一根干柴一样的刘全提溜着带回了海盗船上!
这一点仔细推敲绝对不合情理,刘全并非什么重要人物,就算把他也把绑了票,也勒索不了多少银子,相反还会在下一次赎人增加麻烦,所以海盗头子坚持要把刘全也顺手绑走,不仅明显是在画蛇添足,还主动放弃了直接拿到更多现银的机会。
当然了,当时的情况太过紧张惊险,刘全自然来不及去发现这些异常,被海盗头子提溜着飞奔间,尿都快被吓出来的刘全只能是拼命哀求,带着哭腔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官兵真不是我找来的,请好汉明察秋毫,千万饶小的一条小狗命!”
“少罗嗦,再废话一句宰了你!”
这是海盗头目给出的惟一回应,把刘全抓回到海岸边后,海盗头目先是叫手下帮忙把刘全拖曳上船,然后吩咐道:“把他捆在桅杆上,千万被让他跑了!”
“好汉饶命,饶命,诸位好汉,在下不过是一个小跟班,你们把我抓了有什么用?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哀求无用,粗鲁的海盗们那里懂得什么叫做怜香惜玉?把瘦小的刘全拖到了桅杆处,二话不说就用手腕粗的麻绳往刘全的身上捆,期间因为刘全的一再求饶惹恼了海盗,还被一个海盗抽了一记耳光,咆哮道:“闭嘴!再嚷嚷一句,割了你舌头!”
因祸得福,海盗这记耳光无意中撩到了刘全眼睛上的黑布,把黑布给顺带着扯了下来,刘全也这才得以看清楚周边的情况,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到了一条规格大概为三等船的武装海船上,船上的水手数量还相当众多,间接证明了这伙海盗处于人多船少实力不均衡的尴尬境界。
再接着,打着许多火把的清军水师船队也出现在了刘全的视野中,还远远的就开了两炮壮大声势,由八条海船和几条渔船组成的海盗船队不敢怠慢,赶紧摇橹离岸,借助夜风尽快逃往远处。
对这帮海盗来说还好,警惕性高发现官兵比较早,又以最快速度做出了撤退的决定,没有拖泥带水白白浪费时间,所以等官军的水师冲到附近时,几条海盗船全都已经离开了海岸,抢先一步西逃到了辽阔的海面上,然后马上借着呼啸的海风向北面逃窜,不敢与实力不明的清军硬碰硬。
明显就是冲着这股海盗而来,清军水师当然不肯善罢甘休,除了紧追不舍之外,还在追击途中接连开炮放枪,轰鸣的炮弹还一度擦着刘全所在的海船飞过,把首次遭遇这种情况的刘全吓得直接尿了裤子,赶紧祈祷妈祖保佑,千万不要让流弹和炮弹打中了自己——自己长这么大了,可还只摸过两个女孩子的小手!
这股海盗的实力也明显不足,仓促的逃亡期间,这帮海盗先后仅仅只开了三炮,象征性的恐吓一下追兵,然后亲手把刘全提溜上船的头目就赶紧大喊道:“停止开炮!打旗号,全速北上,没有命令,不许开炮!注意节约火药和炮弹!”
从小在海边长大,常年活动与港口码头见过猪跑,听到这话之后,刘全难免是暗暗心中鄙夷,暗道:“一帮穷鬼!以前海盗到打狗港洗劫,那一次不是先打上十几炮二十炮先吓唬人?混成这个屌样,难怪绑走了范清济也只勒索三万两银子,没见过大世面啊!”
依然还好,这帮海盗的火力虽然薄弱,船上的水手却普遍都经验丰富,即便是在深夜之中,也能凭借着长年的航海经验,寻找到了最有利的风向与洋流,让船速不断得到提升,逐渐的拉开了与官军水师之间的距离。
除此之外,把刘全抓上船的海盗头目还很懂得如何把好钢用到刀刃上,通过官军的火把光芒判断,发现清军的船队过于集中,海盗头目便果断下令道:“打旗号,火炮齐射一轮!”
旗号打出,轰隆轰隆的火炮轰鸣声接连响起,大约十一二发炮弹在短时间内轰向官军水师船队,也成功利用官军水师船队过于密集的机会,接连轰中了三四条清军水师船队,吓得清军水师船队赶紧亡羊补牢,匆匆打出旗号让船队适当散开,军心士气还受到了不小影响。
与官军不同,听到炮弹命中敌船发出木材断裂声,众海盗顿时就是欢声连连,士气大振,更加信心十足的操纵着船只飞快逃命,争分夺秒的拉开与清军水师之间的距离。
最后,到了下半夜接见亥时的时候,这支海盗船队最终还是成功的摆脱了清军水师的追击,逃离到了清军水师无法继续看到的海面上,海盗船队欢声更加大作,为首的海盗头目也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道:“快统计一下,看有没有什么伤亡?”
距离不远,天色才刚微明,刘全就亲耳听到有海盗向他们的头目大声报告,说仅有一名海盗被清军的鸟枪铅弹打中,还不是什么可以致命的重伤,接着又有海盗颇为欢喜的向头目报告道:“帮主,刚才数了数,我们劫到了两千一百二十两银子,全部都是十两一锭的台州锭,比那些散碎银子硬通多了。”
那海盗头目的格局确实很一般,听到了这个连刘全目前身家都不如的数字,那海盗头目竟然还颇为欢喜的说道:“不错,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够咱们吃喝一段时间和新买两门火炮了,还是两千斤以上的正宗西洋红衣大炮!”
(ps:清军流行装备的红衣大炮,在欧洲的造价为两百两银子一门,卖给明清官方的价格是一千两银子一门——注意是卖给官方,没有人在中间吃回扣捞好处,真正的价格当然不同。)
另外一个海盗明显比他们的帮主更加贪婪,指着绑在桅杆上的刘全说道:“帮主,都怪这个丑八怪和他背后的人搞鬼,不然的话,昨天晚上咱们三万两银子就已经到手了!干脆一刀把这个丑八怪宰了,或者绑上石头扔进海里种荷花!”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不是我报的官,真的不是我报的官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还在吃奶的孩子,你们如果杀了我的话,她们也都活不了了啊!好汉——!”
刘全赶紧又哭爹喊娘的赶紧哀求起来,结果刘全的运气还算不错,那个海盗头目也不知道因为是什么原因,连想都没有多想,马上就顺口吩咐道:“先别急,先把他关进船舱里,他还有点作用。”
“他还有什么作用?放他回去报信,不是等于告诉肉票的家里人说我们不敢动手吗?不如一刀把他砍了,把他丑脑袋连同要价的书信一起送去淡水,这样还更有效果。”另一个海盗很是冷静并且睿智的建议道。
依然还是有些奇怪,海盗头目仍然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别急,他还有其他用。”
海盗头目在他的队伍里明显很有威信,尽管手下都很不解他为什么要把刘全暂时留下来浪费粮食,但还是把刘全押进了黑暗、肮脏同时又充满恶臭的房间里,还把刘全一脚踢进了一个满是肾水米田共的肮脏小船舱,关上了大门扬长而去,任由刘全如何哭喊都没有人出来搭理。
提心吊胆的在暗无天日的船舱里也不知道哭喊昏睡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正当又累又饿又干渴的刘全濒临崩溃的时候,漆黑的船舱过道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和一点微弱的火光,再接着,一个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的少年海盗举着一盏油灯,走到了关押刘全的船舱门前。
见此情景,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的刘全当然是赶紧手足并用的爬了过来哀求,那少年海盗则把两块没有削皮的煮红薯和半竹筒水放在了刘全面前,用一口地道的台湾口音说道:“吃吧,这是帮主叫我送来给你的。”
“谢谢好汉,谢谢好汉。”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刘全赶紧道谢,然后飞快抓去带皮红薯往嘴里塞,吃得太急当场噎住,慌忙又拿起竹筒喝水。那少年海盗也是一个好心人,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吃慢点,番薯最容易噎人。”
刘全连声道谢,然后一边努力克制着狼吞虎咽的欲望,小口咀嚼着带有异味的红薯,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小好汉,敢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在黑水沟大名鼎鼎的好业帮?你们的帮主,是不是叫陈天保?”
“你听说过我们好业帮?还听说过我们帮主的名字?”少年海盗颇有好奇的问道。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刘全恭维,也这才确认了绑架范清济和顺手把自己抓来的,确实就是刘安云与徐威等人重点怀疑的台湾本地海盗好业帮。再接着,刘全还又套近乎道:“小英雄,听你的口音,好象是台南人啊?我也是台南来的,从出生开始就住在凤山县打狗港,前段时间才陪着我家少爷搬家到淡水。”
“你也是凤山人?”
缺少阅历的少年海盗果然上套,马上就很是欢喜说道:“我也是凤山人!住在水底寮,距离打狗港不是很远!”
“你是水底寮人?那么那里的旧港庄主赖良朋,你认不认识?”刘全继续套近乎。
“赖良朋?岂止认识?我娘就是被这条癞皮狗给逼死的!”
少年海盗突然咬牙切齿了,通过刘安云在这个时代生父的关系认识赖良朋的刘全一听不对,忙改了一个口吻问道:“怎么?那条老癞皮狗,和他的两个……,哦不,三条癞皮狗儿子,又在旧港干什么缺德事了?”
“我爹去年出海去打渔,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直都没有回家!”
少年海盗的眼睛里顿时泛起了泪花,说道:“赖良朋那条老癞皮狗就一口咬定说我爹已经死了,在秋收前就带着他的三条癞皮狗儿子,把靖海侯佃给我家的地给收了,还把没有来得及收割的庄稼也全部抢了,说是用来还我家以前欠旧港庄园的租子,还有付他们帮我家收割庄稼的工钱!”
说到这,少年海盗还抹了一把眼角,然后又带着一点哭音说道:“我爹失踪以后,莪娘本来就已经病倒了,又看到赖良朋那条老癞皮狗把我家的租地和庄稼都抢了,一口气没上来,就活活气死了!后来我和我妹妹没有饭吃,差点饿死,是帮主好心收留了我们兄妹,所以我要给帮主当一辈子的手下,将来还要找那条老癞皮狗算帐!”
“小兄弟,不用担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刘全赶紧咽下嘴里嚼烂的煮红薯,又喝了一口水说道:“回去以后,我马上安排人给靖海侯在台南的大管家带话,叫他把赖良朋那条癞皮狗吊起来,抽几十鞭子,给你出一口恶气!”
少年海盗一听当然是大感意外,上下打量着刘全疑惑问道:“你是什么人?靖海侯一家在台南的大管家,能听你的?”
“他敢不听!别说他了,就是现在的靖海侯施秉仁和他的嫡长子施斌,见到我家少爷也得点头哈腰,不敢让我家少爷有半点的不高兴!否则的话,我家少爷只要随便打上一个招呼,保管让施秉仁和他儿子吃不了兜着走!”
刘全无比自信的回答,当然马上就勾起了那名少年海盗的好奇心,那名少年海盗赶紧又追问详细时,刘全便把刘安云与施秉仁父子的事大概介绍了一下,说了施秉仁父子如何与自家少爷刘安云结仇,自家少爷又如何靠着抱上乾隆的大腿绝地反杀,然后再当刘安云抱上了阿桂与和珅的粗大腿后,施秉仁父子就只剩下了赶紧到刘安云面前磕头求饶和溜须拍马的份。
听刘全吹嘘得口若悬河,缺少历练的少年海盗难免是听得心驰神摇,忍不住问道:“真的还是假的?你家少爷,现在就有这么厉害,能让在我们台南最有钱也最有名的靖海侯,对他怕成这样?”
刘全轻蔑的笑笑,说道:“听说过今年的台南粮食大批北上没有?那就是我家少爷让靖海侯一家做的!我家少爷带着我来淡水开设海关,考虑到淡水一带人多地少粮食不够,我家少爷就让靖海侯把台南今年七成的粮食运到淡水,帮着淡水的穷苦百姓吃上饱饭,这件事情在淡水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那我马上去问一问,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件事?”
少年海盗没有多想,立即转身就走,想去找同伴打听消息的真假,刘全赶紧叫住他,说道:“小兄弟,我求你一件事,如果你去打听消息,知道了我没骗你,那求你替我给你们陈天保陈帮主带一个话,求他给我一个见面说话的机会,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刘大哥我将来一定加倍帮你找赖良朋那条老癞皮狗算帐报仇!”
“没问题!”
少年海盗一口答应,又随口说道:“刘大哥,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我们陈帮主也是凤山人,和你我都是老乡。”
“妈祖保佑,老乡见老乡,一定要两眼泪汪汪,千万不要背后放一枪啊。我发誓,我如果能活着回去,下次再和清倌人过夜以后,一定掏银子给她赎身,把她娶回家当老婆,绝对不象上两个一样,把她留在窑子里继续受罪了。”
或许是神圣伟大的妈祖真的听到了刘全的诚心祷告,刘全的合十祈祷还真的起到了作用,过了一段时间后,还真有两个海盗进到了船舱,打开舱门把刘全给提溜了出来,还明白告诉刘全道:“我们帮主要见你。”
被拖到了甲板上后,用了不少时间适应突然变强的光线,刘全才总算是看清楚了当时亲手把自己抓上船来的陈天保,究竟是长成一个什么样德行……
结果让刘全十分意外,新近在黑水沟海面上声名鹊起的陈天保,竟然生得模样颇为俊秀,即便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模样看上去比较苍老,让人难以估计他的真实年龄,然而皮肤却依然可以算得上白皙,假如年轻一些的话,小白脸的程度绝对可以和刘安云有得一拼。
更让刘全诧异的是,这个陈天保,居然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面熟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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